第441章 你欠我的怎麼還

  海面上,在那浩浩蕩蕩的船隊出現以後,海狗的笑容戛然而止。

  「這是否有些過於不幸了,皇帝?」他怔怔問道。

  尹秀攤手,「不幸是不幸,但是否【過於不幸】,我就不好說了,因為【不幸】這東西是常伴我左右的。」

  「沒錯。」劉半仙點頭,「尹哥仔的命格里自帶的,逃不掉。」

  「那眼下怎麼辦,我們真的不逃?」馬小玉問道。

  海狗看了一眼前方旌旗飄揚的船隊,光是前頭,就大概有五艘,組成一個箭頭往這裡駛來,至於後頭還有多少,他則不得而知。

  「那些鐵甲艦是從歐羅巴進口的,黑寡婦號全船的造價頂不上那些船的一塊裝甲,我們拿什麼跑?」他絕望道。

  「但我們這船總歸比他們快吧?你不是說過這船是為了逃跑而誕生的嗎?」

  「是,」海狗越發絕望,「我們之前的運氣很好,出發的時候是順風,可眼下要掉頭逃跑的話,便會變成逆風,那些鐵甲艦龐大無比,有如一頭頭巨獸,不管是順風還是逆風,都無法影響它們的速度。

  而我們呢,我們的船輕,輕到好像落葉一樣,在逆風的情況下,即使這艘船的輪機開到最大馬力,也會被削弱百分之二十的航速。」

  「所以說,優勢越大,劣勢也就越大。」

  「沒錯,所以我才說,這是我們的不幸。」

  「還有件更不幸的事情。」任七突然說道。

  「唔?在你這樣的高手眼裡,還有所謂更加不幸的存在?」尹秀有些驚訝。

  「你這是什麼意思?」任七瞪大眼睛。

  「哦哦,我沒別的意思,不要誤會,我是說像你這樣見過大場面的人,不至於看到幾艘船便同我們一樣,大驚小怪的吧?」

  「如果只是幾艘船的話,我當然不在意。」

  任七嘴角突然有了一抹奇怪的笑容,「可我要是告訴你,我好像看見兩江總督的帥旗掛在了上頭呢?」

  「哪艘船?」

  「最大的那一艘。」任七指向那邊。

  眾人視線望過去,果真模模糊糊有一面不一樣的旗子掛在那上頭,隨風飄揚。

  「那黑色的旗子上好像是一頭獅子,上面寫了個大大的【狄】字。」海狗將望遠鏡拿下來。

  「還真是,」尹秀點頭,「這麼說,我們是正正撞上了鐵板?」

  「正的不能再正了。」

  任七將雙手抱在胸前,「儘管已掌握了海防圖,可我們還是自己跑到了兩江總督的面前,這便是所謂的命數。」

  「呵,在我面前談風水術數,豈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劉半仙不忿道。

  「那你說,這叫什麼?」任七指了指前面。

  「嗨,命運。」劉半仙這會兒也是不住地搖頭。

  「怎麼,兩江總督是有三個腦袋,六隻手臂不成?大不了就跟他打一架就好了。」

  馬小玉掏出青面惡鬼面具,看向尹秀,等他做決斷。

  海狗嘆了口氣,也看向尹秀,但他並沒有馬小玉那樣的氣魄。

  「皇帝,要不我們還是掉頭逃跑試試?也許運氣好,逆風變順風的話,我們可以在被炮彈擊沉前把那些鐵甲艦甩掉?」

  「逃跑?你當我是什麼人?」

  尹秀看他一眼,「把船靠過去!」

  ……

  十五分鐘後,比預想的時間更早,雙方的船隻交匯在一起。

  更準確的說,是黑寡婦號,和江寧水師八艘大小不同鐵甲艦組成的艦隊匯合了,這艘小船被艦隊團團包圍。

  「前面的船,熄火下錨!」

  一個水兵站在船頭,用大喇叭沖他們喊道。

  「照做就是了。」尹秀吩咐。

  「好勒!」

  海狗轉身看向眾水手,「熄火,下錨,都到甲板上來!」

  船員很快行動了起來,不一會兒黑寡婦號便在水面上穩穩停住,隨著海波悠悠起伏。

  與鐵甲艦相比,這實在是一艘太小的船了,以至於等了一會兒,才有一艘巡查船從水師艦隊裡被放下來,搭載著幾個官兵慢悠悠靠了過來。

  一個水兵拋過來一段繩子,黑寡婦號上的水手將繩子穩穩接住,又暗暗看了一眼海狗。

  海狗面無表情,只是沖他做了個手勢,示意那水手動作快一點。

  於是兩艘船便被聯接在了一起,一個統領帶著兩個荷槍實彈的水兵敏捷地跳到了黑寡婦號的甲板上。

  「江寧水師巡查!」

  那統領趾高氣昂,並不看這些水手一眼,「所有人把證件拿出來!不許躲藏,隱瞞!造假!」

  海狗剛想迎上前去應付幾句,尹秀便攔住了他。

  然後尹秀沖任七甩過去一個眼神,「搞定他們。」

  任七原以為尹秀站在船頭沉默許久,是有什麼良策,沒想到到頭來竟是叫他想辦法!?

  辦法,他能有什麼辦法?

  任七將手按在劍柄上。

  然而尹秀卻沖他搖搖頭,示意任七別用劍,而是用話語來解決。

  這叫任七更加為難了,他這人一向習慣用刀劍解決問題。

  這是很早以前就養成的習慣,有時候路上和人撞到一下,他不在意也就罷了,要是那人敢和他「嘖」一聲,任七便毫不猶豫地拔劍就砍。

  眼下尹秀卻不叫他用劍了。

  憋紅了臉,任七終究還是服軟,端起架子,沖那個水兵統領冷淡道:「兩江總督狄公明在旗艦上嗎?我剛才遠遠看見他的大旗了。」

  「狄大人……」

  水兵統領的話頭生生剎住。

  公明,是狄傑的表字,少有人這樣稱呼他,除非是朋友或者上級。

  而狄傑貴為兩江總督,頭頂上已經沒有幾個上司了。

  那麼眼前這人,神情倨傲,又毫不猶豫地稱呼狄傑的名字,恐怕不是他的朋友,便是玉京的某個能人。

  不管哪樣,都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這位大人,是否方便出示一下身份證明,不管是委任狀還是腰牌什麼的都可以?」他謙卑道。

  然而任七卻是直接冷哼一聲,「你是什麼職位?區區一個九品的水兵統領,也敢查我的腰牌!?」

  那人和身後幾個水兵顯然被任七震住,一時手足無措。

  不說是那些水兵,就是黑寡婦號上眾人,看任七的感覺也只覺得陌生,好像是他終於卸下了偽裝,表明真實的身份一樣。

  頓了頓,任七好像是原諒了他們一樣,只是嫌棄地擺擺手,「罷了,跟你們計較什麼?你!」

  他手指指向統領,後者立即震了一震。

  「大人,有何吩咐?」

  「你,」任七語調又提高了一些,「去跟狄公明稟告一聲,就說任七來了,請他過來一敘。」

  「是!」

  那水兵統領頭也不回地跳回船上,往艦隊裡奔去。

  過了一會兒,那水兵統領又調頭回來,向任七彎腰行禮,比之前更加謹慎,恭敬。

  「任大人,總督大人請您上船一敘。」

  任七沒有答話,而是用眼神瞥了一眼尹秀。

  直到尹秀悄咪咪地點了頭後,他才冷哼道:「呵,這還差不多,前頭帶路吧!」

  「是!」

  任七率先跳上船去,緊接著是尹秀拽著還未反應過來的劉半仙也跳上了船。

  雖然多出兩個人有些莫名其妙,然而那水兵統領哪裡敢跟任七多說一句什麼,只是當這兩人是任七的隨從,任由他們跟著。

  比他更莫名其妙的是劉半仙,他怎麼也沒想到,馬小玉被留在了船上,反而是他被帶了上去。

  難道是尹秀見死期已到,學起了洋鬼子遇上船難那一套,讓女人先走?

  可劉半仙自己也半個老頭子,怎麼尹秀就沒想到也把他送走呢?

  莫非是因為兩人關係太鐵,尹秀捨不得自己?

  真是造孽啊!

  帶著這種複雜的心情,劉半仙腳下好像灌了鉛一樣,一步一喘氣的跟著尹秀他們上了船。

  任七冷著臉,在前頭人的領路下,來到了艦橋上。

  艦橋是一片個空曠的高台,兩邊站著荷槍實彈的十幾個水兵。

  中間則是一個深黑色的簾幕,將裡頭與外界完全隔絕下來。

  簾幕邊上站著一個老頭,瞎了一隻眼,絲毫沒有遮擋,配上那乾枯發癟的面容,看起來頗為可怕。

  他們三人一上船,那老頭便盯著劉半仙看,眼神惡毒。

  任七帶著尹秀二人往前再走出一段,在離著那簾幕剩下二十步時,領路的人示意他們停下。

  「來者何人?」簾幕里傳出詢問聲。

  聽到熟悉的聲音,任七上前一步,「任七前來參見狄大人,久違了。」

  裡頭不冷不淡地問了一句:「你以何種身份參見?」

  「同學,故友,知己。」任七答道。

  「錯了!」

  簾幕後傳來一陣勁風,呼呼作響,在這狂風中,一個人的身影若隱若現,「任七,眼下的你,是朝廷欽犯,亂臣賊子!無恥的叛徒!」

  噼里啪啦一陣聲響。

  眾水兵紛紛舉槍,對準三人。

  然後狄傑從簾幕後現身。

  他的年紀同任七相仿,身材高大,長著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挺拔的鼻子像是用刀刻出來的。

  一出來,他便瞪著任七,「從你背叛朝廷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不是什麼朋友了,你令故友蒙羞。」

  任七不打算解釋什麼,只是攤手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你還願意見我?我原以為你會直接下令對我開炮的。」

  他這樣一說,尹秀和劉半仙都瞪大眼睛看向他,眼神里寫著髒話。

  「因為我想聽你的解釋。」

  狄傑又向前一步,「在我的印象里,任七是最可靠,忠誠的人,你叫他背叛朝廷和手足,他寧願去死,所以我想知道,為什麼?」

  「以前我沒有背叛朝廷,但現在,我跟朝廷是不共戴天的死敵,你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可以了。」

  任七還是不願意多說,冷著臉站在那裡。

  「你是加入了白蓮教?」

  任七搖頭,「沒有,當我眼下要做的事情,跟白蓮教也沒什麼差別。」

  「前幾天,魔都的事情與你有關?」

  「有關,並且是很大的關係。」任七淡然道。

  「呵,很好。」

  狄傑好像是被任七氣笑了一樣,渾身發顫,「既然如此,那我在這裡摘下你這個國賊的腦袋,想必你也不會有什麼怨言了吧?」

  「要是有助於狄大人升官發財,那儘管拿去就是了,也當做是我這個故人對你最後所能盡的綿力了。」

  「對了,」任七又指向一邊的尹秀二人,「記得把他們兩個的腦袋也一起摘了,這兩人也是罪大惡極。」

  「……」

  劉半仙看向尹秀,「尹哥仔,你知道我是很有涵養的紳士,平常是不罵人的。」

  「我知道。」尹秀拍拍他的肩膀,「想罵就罵吧,不怪你。」

  「好!那就把你們三人的腦袋一起摘了!」

  狄傑手一抬,所有士兵都已將子彈上膛,只等他一聲令下便把三人打成馬蜂窩。

  任七冷笑起來,「呵,真他媽沒義氣,都說道上混的不講義氣,其實這些做官的更是混蛋中的混蛋,畜生中的畜生。」

  「你說什麼?」狄傑皺眉道。

  「我說你是混蛋中的混蛋,一點義氣都不講的。」

  「我跟你一個朝廷欽犯講什麼義氣?你是一個無恥的叛徒。」

  「我無恥?」任七攤手,「我當然無恥了!可你別忘了,當年要不是我拉了你一把,你早死了。

  在你染了時疫,快病死的時候沒一個人管你。

  因為你家不過是個外任的小吏而已,芝麻綠豆大的小官。

  而你呢,只是一個庶子而已,家裡光兄弟便有七八個,你排不上號,壓根沒人在意你的死活。

  要不是從我家藥房裡給你偷出那三貼藥劑,管你是什麼武林高手,江湖強人,早就病死,被人用草蓆隨便裹一下,丟到亂葬崗去了。

  哪裡還能當什麼兩江總督,光宗耀祖啊?

  你說你有今天,是不是當年我這無恥的人給的?」

  狄傑漲紅了臉,「任七,這個人情我之前已還給你了。」

  「放屁!」

  任七看他一眼,「你還我?你拿什麼還我?你以為提攜我當上大內統領,便算是還完了人情?我那可是救命的恩情,你給三瓜兩棗便算是還完了,好便宜的買賣!」

  「尹哥仔,你說要是有人救了你一命,你會怎麼報答人家?」劉半仙挖了挖鼻孔。

  「嗨,這要是女的,我肯定得以身相許,男的啊,我一定兩肋插刀啊!」

  尹秀義憤填膺,「要是誰救了我的命,然後要求我跳樓,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問他:從幾樓?」

  「嗨,誰說不是,救命之恩大過天!」

  劉半仙拍了一下胸膛,震天響,「以前我快餓死的時候,有人給了我一個饅頭,後來為了這個饅頭,我一個人拿刀砍翻了一條街,為此斷了三根肋骨,被挑斷了手筋腳筋,至今還是半個廢人。

  我後悔過嗎?沒有!做兄弟的,有今生,沒來世啊!」

  尹秀不禁動容,紅了眼眶沖劉半仙豎起一個大拇指,「仗義!好漢!」

  「你也不差!」劉半仙眼含淚光,扭頭過去沖尹秀抱拳。

  狄傑嘆了口氣,「所以,你想我怎麼還這個人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