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意流遍全身的同時,綠光消失,隨著腥風一起撲面而來的是同樣森冷的殺機。
一抹比眼前黑暗更加黑暗,好像濃墨里投入了一顆石頭的蕩漾呈現在尹秀的面前。
隨後,點點綠光再次出現,尹秀看見在他的面前,一個好像水晶礦脈般層層迭迭的孔洞驟然出現,像是要將他吞噬殆盡。
尹秀瞳孔驟然放大,身上衣服膨脹的同時,氣血流遍全身。
他腳尖一點,身體猛然後仰,只是瞬間腥風便擦著他的鼻尖掠過,發出叫人毛骨竦然的碰撞與閉合的聲響,好像是某種野獸張開血盆大口,撕咬獵物的動靜。
在空中又翻了一個筋斗後,尹秀如一片被風吹起的落葉,身形飄擺著,落出近十米開外。
與此同時,他兩邊的袖子鼓動起來,兩條符紙首尾相接而成的金龍射向前方的黑暗之中。
轟隆隆,一團團火球接連出現,將黑暗的空間照的恍若白晝。
等到他落地之後,煙霧和餘燼中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嘆息,夾帶著驚訝。
「尹秀,你的境界,難道不是如我所感知的那樣,是玄關七重?」
「是玄關七重沒錯,不過,那是之前。」
尹秀咧嘴,「你聽說過頓悟嗎?」
「哦?就是剛才你從夢中醒來的瞬間?」
那個聲音又在黑暗中靜默,好像是在仔細觀察著尹秀,揣測他的實力。
過了良久,她才說道:「沒錯了,玄關八重,你已到達了玄關八重,所以才能在夢醒的瞬間躲開我的攻擊。」
「夢?」
尹秀伸出一根手指,朝那個方向搖了搖,「那可不是什麼夢境,而是實實在在,玩弄人心的幻術罷了。
所謂的夢,即便是噩夢,或者是某種叫人心驚肉跳的夢,都不至於像你的幻術那樣叫人感到噁心。」
「噁心嗎?」
那聲音笑了幾聲,更加顯出沙啞的音色來,「可對你來說,那起碼也有片刻的歡愉或者寧靜吧?」
尹秀默然,要不是他已知道自己所謂的「前世」是怎麼一回事,那他還真可能落入老母給他編織的這個幻覺之中,或者說某個夢境。
在那裡,他變成了赤陽子,一個在交趾尋仙煉丹的道士。
但是,尹秀可以確定,他絲毫不對這樣所謂「高尚」的生活感興趣。
「沒錯,就是噁心,就像你一樣,老母。」
「哦!?」
似乎是有些生氣,岩洞忽然抖動起來,落下一些灰塵。
隨後,八個泛著綠光,排成兩列的燈籠在黑暗中出現,仿佛風中的燭火。
在那燭火後,則是小山一般的黑暗,以及八隻好像長矛,兩米多長的腿。
「原來,所謂的老母,竟然是一隻黑蜘蛛精,腿上還長毛的那種。」
「是嗎?這令你感到失望,還是驚奇。」
老母八隻長腿以不同的方式和方向移動著,使得那巨大的身形慢慢往尹秀的方向移動,影子將他完全覆蓋。
「噁心,我說了,只有噁心。」
「呵?」
老母張嘴,似乎是在笑,一陣腥風撲到尹秀的臉上。
「你以為你有評判的資格?」
「那你以為你就有操弄人心的本事了?」
老母頓了頓,還是嘆了口氣,「尹秀,你原本不用這樣執拗的,你這樣抗拒自己的命運和機緣,並沒有什麼意義。」
「意義?意義是什麼?」
「哦?你想知道所謂的意義是什麼東西?」
老母又往前行進了幾步,聲音好像重物落在地上,每一步都叫人心頭也跟著震顫一下。
尹秀見狀,也知道不用再扯什麼嘴皮子了,只是朝它勾勾手指,「來!」
話音剛落,王母便在尹秀的眼前驟然消失,再出現時,已在他的背後,張開了嘴巴,露出口中黑的發亮,宛若兩把尖刀的牙齒,直往尹秀頸部刺下。
尹秀往前翻滾,與此同時,他的手指向著王母的頭顱輕輕一勾,單分子絲線從他的指尖射出,直刺向老母那好像馬車車廂一般巨大的頭顱。
刺啦!
火光四濺,【蜘蛛切】那比頭髮絲還細的線體,在接觸的瞬間解體,崩碎,斷做幾截。
顯然,這似乎能切割一切物體的蜘蛛切,並不能突破老母的防禦。
在雙方都反應過來後,率先行動的是居高臨下的老母。
隨著它一聲嘶吼,血盆大口再次迎了上來。
如果是尋常人,恐怕這時已嚇破了膽子,失魂落魄,但對尹秀來說,一種遇到危險和強敵時的亢奮已經涌了上來。
毫不猶豫,尹秀抬手:「真陽命火!」
一條火龍在尹秀袖子上盤旋,升騰,飛向老母。
火焰還未近身,老母腿上的毫毛便已有了燎烤的痕跡與氣味,驚得它往後一退,讓火龍從頭顱上掠過。
只是這一停頓,尹秀不退反進,腳下一點,竟像炮彈般高高躍起,跳到半空中。
嘶!
老母嘴巴一張合,吐出白氣,幾條腿支撐著抬起上身,沖尹秀亮出獠牙。
尹秀在空中亮出雙刃,正要正面撞上老母的時候,他的身形突然虛化,遁入影子之中。
老母一下撲空,力氣用老,身形往前踉蹌走了幾步。
就在這個當口,尹秀已經鑽到了它的肚子下方,再次從陰影之中躍出,刀尖向上,龍虎罡氣在刀刃上纏繞,泛出像是燭火一般的光芒來。
鏗鏘!
又是火花四濺,尹秀只感覺手腕發酸,虎口近乎發軟,將將要使雙刀脫手。
一擊不成,尹秀立即加速脫離。
他剛一退開,那長矛一樣的蛛腿已經迅速地刺了下來,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扎出兩個碗口大的孔洞,入土三分。
雖然已經避開,但尹秀腳下卻還是未曾停歇,因為老母已亦步亦趨跟了上來,蛛矛如狂風暴雨般落下,接連不斷地向著尹秀刺出,每一下都足以破開他的胸膛,或者折斷他的肢體。
亂石飛濺,殺機臨身,尹秀在一片黑色的暴雨之中,只感覺神經緊繃,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能感覺到那擦著要害掠過的森冷殺意。
每一次,當老母幾隻蛛矛已形成避無可避的角度時,尹秀總能靠著游龍勁強行轉換,避開一次又一次必死的局面。
趁著錯開的間隙,他的刀時不時砍在蛛腿的關節連接處,帶出連串的火花。
終於,在又一次交錯後,尹秀看到逃離的時機,猛地掠出,背上血肉被蛛矛帶下一塊的同時,他也忍痛離開了老母的攻擊範圍。
老母轉過身來,打算再次追擊的時候,尹秀又甩出了幾張符紙,只留下一個背影。
「想走?」
話音剛落,那幾張符紙便突然爆炸開來,形成火幕將老母周身吞噬。
經過菜花雄特別改造的火藥符紙,配合著法力,達到一個可怕的境地,每一張都是一顆炸彈,道法對付不了的便靠火藥,火藥對付不了的還有道法!
但是更多時候,兩者是相輔相成,使得一道雷火符威力大到好像落雷降下一般,在兩種層面上都對妖邪起到淨化的作用。
任何生靈遇到這「小小」符紙上所攜帶的烈性炸藥,都將被妥善地淨化,從肉體到魂魄。
老母嚎叫一聲,張口吐出一口綠色的液體,砸向尹秀。
液體未臨身,尹秀便已聞到一股令人頭皮發麻,幾欲作嘔的酸氣,他當即往旁邊翻滾。
隨著液體射空,沾染了液體的牆壁,地面,全都出現可怕的腐蝕痕跡,星星點點,坑坑窪窪,叫人看的渾身發軟。
尹秀可來不及發軟,一抬手,真陽命火再次被驅動。
這次是兩條火龍,一左一右砸向老母。
老母八條蛛矛在地上一撐,整個身體像皮球般彈射向空中,躲開兩條火龍的同時,再次張口,酸液已從喉嚨涌到了嘴裡,在兩顆獠牙上垂落。
就在它張開血盆大口的當口,一道符紙被尹秀甩出,正正鑽入老母口中。
火球隨即在老母的嘴中炸開,看起來像是這蜘蛛自己噴吐出了火焰一樣,亮光照亮岩洞。
老母遭遇重創,嘴裡冒著白煙砸到地上,砂石飛濺。
【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樣,就算外表是銅皮鐵骨,可是舌頭也還是軟的。】
尹秀頓時來了精神,手裡又捏上了兩張符紙。
在下來之前,菜花雄把存貨都送了過來。
按照菜花雄的說法,為了製造供尹秀這次所要消耗的符膽,他已掏空了廟街所有火藥販子的倉庫。
「今日,我們兩個為世界和平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因為我們巨大的需求,港島的地下軍火商們有一段時間要為原材料發愁了!」
菜花雄如是說道。
老母不知道是被炸懵了還是摔的有點疼,停頓了片刻,它才重新起身。
只是這時候,尹秀驚訝地發現,它臉上原先被符紙炸開的口子,已在落地的時候癒合了。
這可怕的恢復速度,如果換算成【先祖血肉】的話,恐怕等級會比尹秀現在的高出幾級也說不定。
畢竟從之前被蛛矛傷了之後,到現在他背上的傷口也只是結痂而已,可老母比他傷口要深得多,此刻卻是已完好如初。
或許是使用了某種法術,或許是因為特殊的體質。
但不管是哪一種,尹秀都已明白,他眼下麻煩了!
起身之後,老母並不急於攻擊,它似乎是嗅到了尹秀的疑惑,即便尹秀依舊面無表情。
老母陰森森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用了某種法術,或者是體質特殊?」
尹秀沒答話,但他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你有沒有聽說過結界?
事實上,升雲觀雖然是你眼中的幻覺,但它是真實存在的,我在那裡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大概有個幾百年吧。
在交趾,我學到了一種新的道法,那裡的修士將它稱作【結界】。
顧名思義,就是通過法術或者布置,將某個地帶完全變成私人的地盤,而且不是掛個牌子或者圍個欄杆,籬笆而已。
在結界之內,修士本身就是無敵的操縱者,一地的主人。
在這裡,所有的靈氣都會為他所使用,駕馭,就連有的術法,在結界之內使用的效果也與在結界外有天壤之別。」
老母這樣一說,尹秀頓時明白了為什麼它的傷勢能如此迅速地恢復了。
這也是結界的功效嗎?
可是,尹秀又覺得有些怪異,「老母,到底是你們妖怪的頭腦簡單,還是你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了,竟將這洞穴是你結界這回事講出來,這未免有些愚蠢了。
你就好像在決鬥之前,將自己的劍招一招招演示給別人看,生怕別人不懂一樣。」
老母又笑了兩聲,陰冷的聲音在岩洞中迴響。
「尹秀,你以為我是那個要與你決鬥的劍客嗎?
事實上,你只說對了一半,那就是我確實已是勝券在握。
但是,你以為我所說的結界,只是這岩洞而已嗎?」
尹秀眉頭緊皺,「難道,還包括整個總壇?」
「錯了!!」
老母的聲音響徹四周,「我告訴你尹秀,我之所以把底牌亮給你看,不是因為我坦誠,也跟自大沒關係。
而是我已確確實實地將勝機掌握在了手裡,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將底牌和盤托出?
那是因為,我手上握著的是皇家同花順,隨便怎麼擺你都贏不了。」
不知怎麼的,尹秀心裡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雖不知這是否也是老母給他種下的某種心魔,但尹秀已開始在腦海里思索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抬頭道:「老母,我想我知道你想說的底牌是什麼了?」
「哦?尹秀,真不愧是你,你已然摸清楚了潛藏在背後的真相?」
尹秀點頭。
「確實應該說是真相,而不是別的東西。
我終於想明白了,也搞清楚了,你藏在這地底下的東西,以及這所有詭異現象的源頭。
為什麼在無間的地底,每個相信崑崙存在的人腦海里都會有關於你的記憶?
為什麼無間世界存在著那麼多詭異的通路,和時不時出現,消失的道路?
為什麼所有人記憶里的你永遠都是模糊,朦朧?
答案只有一個。
那就是,整個無間世界都是你的結界!或者說這地底,就是你的巢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