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與老母的會面

  尹秀指了指那些奇異的雕像,和各種各樣的雕塑,壁畫。

  不知怎麼的,拙悟竟有些驚訝。

  「怎麼了?」

  「沒什麼,」拙悟笑笑,「我只是沒想到數量會如此之多。」

  「你平常沒留意?」尹秀問道。

  「我平常並沒有那樣的空閒,雖然尋找崑崙不是朝夕之間便能完成的,但我已習慣了勞碌。」

  「所謂的勞碌命,對吧?」

  尹秀隨意應和了一聲,示意拙悟繼續往前進發。

  「你總是這樣著急。」拙悟嘆了口氣。

  「那不然呢?」

  尹秀翻了個白眼,「我說過了,我跟你們不熟,沒有什麼好敘舊寒暄的。

  你快點領我去見老母,大家有什麼事情,聊清楚就算了。

  還是說,你其實還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跟我解釋的?」

  拙悟搖頭,「就跟你說的一樣,尹秀先生,我們兩個實在沒什麼好聊的。」

  「那就走吧。」尹秀抬手。

  於是兩人便在這好像是某個先民博物館的隧道中穿行起來,在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尹秀第三次舉起水囊的時候,與老母會面的地點,終於出現了。

  那是一個好像巨蛋型體育館的巨大圓拱形空間,岩壁光滑如蛋殼,上面沒有任何東西附著。

  連原先那些奇怪的藝術作品也消失不見了,這裡好像是一個天然的洞壁,所有人工塑造的東西都不復存在於此。

  這時候,拙悟臉上輕鬆的神情消失一空,他變得虔誠,還隱隱有些緊張起來。

  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染滿銅鏽的八角鈴鐺。

  「我搖鈴鐺之後,老母就會前來,在此期間,你要低頭一直在心裡默念自己的名字,這樣的話,老母才能感應到你,並且來到你的身邊。」

  「聽起來這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尹秀咧嘴道。

  「可怕嗎?」

  拙悟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真的被嚇到才好,有些人面見老母,會直接被嚇瘋掉。」

  「怎麼,老母真的有那樣可怕?到底是她面目可憎,還是?」

  「無禮!」

  拙悟顯然有些生氣了,「你以為老母是什麼人?她只靠虛張聲勢或者恐懼來統領世間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豈不是也在侮辱太宗皇帝的智慧與魄力?

  人們之所以在老母面前感到恐懼,甚至失去了理智,不是因為老母可怕,而是因為她偉大。

  就好像是水裡的小蟲子,我們在岸邊只是往水面上一看,它便以為是被巨人盯上,頓時嚇破了膽。

  實際上我們並沒有注意到那蟲子,也不會把手伸進水裡,可那蟲子就是被自以為是地嚇瘋了。」

  「你以為王母就是那凝視水面的的人?」

  「不,她只是路過而已。」

  說完,拙悟開始往後退去,「祝你好運,尹秀先生。」

  「謝謝。」

  叮咚,叮咚……

  拙悟轉身,每走一步,手裡的八角鈴鐺便搖晃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這岩洞之中,又有絲絲縷縷的回音傳來,一時之間這裡好像有無數個鈴鐺響了起來。

  尹秀照著拙悟所說的做,低頭然後默念自己的名字。

  倒不是因為他相信老母,而是拙悟說了,只有這樣老母才會現身。

  那尹秀便照著做,無謂在這種地方糾結,而浪費了時機。

  在他誦念了幾遍後,在這巨蛋之中,突然響起了若有若無的水珠滴落聲響。

  好像是這密閉的巨蛋中下了雨,又好像是哪裡漏水了一樣,水滴在某個角落滴落,但聽了數遍,尹秀也無法感知到具體的位置。

  與此同時,在他的心中,某種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起來,連帶著他的心臟也糾緊做一團。

  尹秀的手在口袋裡輕輕捏住一張符紙,清心咒便被釋放,尹秀的心境迅速平穩下來。

  就是最初直面那狐狸精的時候,尹秀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悸動,這自然也不可能是心理作用。

  而是老母所帶來的無與倫比的壓迫感正在逐漸對他造成侵蝕。

  由此,關於老母力量的一點蛛絲馬跡終於露了出來。

  只是,她都已在眼前了,這時候才發現端倪,是否有些晚了?

  搖搖頭,將心裡的雜念驅除乾淨。

  剛才這種自我懷疑,或許也是老母力量的一部分。

  又在口袋裡攥了一張清心咒後,尹秀默默等著。

  這時候,水滴的聲音突然消失,尹秀低著頭,只感覺有某個身影已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他的眼前,就盯著他的頭顱,像是站著又像是漂著。

  尹秀在地上看了看,沒有影子,也沒有所謂的腳。

  就在這時,一個尖利,沙啞的聲音突然撞入尹秀的腦袋之中,震得他瞳孔驟縮。

  「你叫什麼名字?」

  「顏容!」

  尹秀猛地抬頭,不管是之前的壓迫感,還是聲音的主人,都已消失不見。

  他只覺得肩頭一輕,一直被注視的感覺,陡然消散了。

  隨後,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在空間中響了起來,像是遠在天邊,又像是近在耳前。

  分不清音量大小,也分不清那聲音的質地,一切都是模模糊糊,朦朦朧朧,像是誰戴著面紗藏在屏風的後頭,當你眯了眼睛想看清楚時,那人又抱起了琵琶遮住面容。

  就在尹秀感到迷惑的時候,那聲音開口了。

  「尹秀,你是個很有趣的人,或者說你一向都是這麼風趣,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不怎麼變過。」

  尹秀的心不由地緊了一下,「你知道我的前世?」

  「這當然,因為你的前世,是和我一樣,在交趾一個道觀里修行的同門。」

  「哦?」

  尹秀的驚訝寫在臉上,「你是說我前世和你一塊在道觀中修行?」

  「沒錯,就是這樣的尹秀,不對,是赤陽子。」

  「赤陽子?」

  「赤陽子,是你的道號,也是你的名字……」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尹秀周邊的景物快速變化著,原先只是毫無生氣的岩洞,突然間變得鳥語花香,四周是各種認不出名字的花兒與綠樹,聒噪的蟬鳴聲不絕於耳。

  尹秀驚奇地看了看左右,視線很快被另一頭吸引住。

  在那裡,有一座木頭房子,飛檐和廊角的形制,顯然是一座道觀。

  尹秀走近,便看到了那道觀的全貌,木質的門廊上掛著牌匾,上書「升雲觀」三字。

  「升雲觀?」

  尹秀念出那三個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將看起來緊緊掩上的門推開。

  這一次,眼前的景物又快速變化起來,不知道在哪個瞬間,尹秀轉移到了道觀的後院。

  在這裡,有兩個相對而設的蓮台,尹秀坐在其中一個蓮台上面,另一個蓮台上也坐著人。

  那人不知道是穿著道袍還是僧衣,打扮又像書生又像匠人,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面容模糊,身影朦朧。

  見尹秀看向自己,那人也湊了上來,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花香飄散出來。

  「赤陽子,你似乎已睡了很久。」

  「哦?有多久?」尹秀問道。

  「兩個甲子,你大概睡了兩個甲子那麼久。」

  那人輕撫著尹秀的額頭,整理他的發冠和衣服,「看起來,你似乎做了很多的夢。」

  「不止是很多的夢,還很長,並且連續不絕,我總覺得那實在是一個很奇異的夢,在夢裡我好像變成了別人。」

  尹秀摸了一把垂到胸前的山羊鬍。

  「哦?你變成了別人?這是未來夢還是過去夢?」

  「分不清,我實在是分不清。像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又像是某個域外天魔給我設置的幻境,也許是我的道心蒙了塵,所以才應了劫難。」

  「也許這只是大道給你的考驗呢?或許這也是你將要證道的一個徵兆。」

  那人拍了拍尹秀的後背,安慰著他。

  「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夢,叫你這樣的緊張,無措?」

  「緊張,無措?」

  尹秀笑了笑,「道友,你誤會了,我只是感到困惑而已,我忽然感覺到,某種顯而易見的本質和機會,在我面前快速,迅捷地流逝了,像是掌心裡的水。」

  深吸一口氣,他繼續說道:「在夢裡,我不是赤陽子了,也不是一個修士。

  我成了一個叫做尹秀的青年,在一個陌生的時代,全然陌生的世界裡,對抗,組織著某些奇異的事情。

  雖然粗略一看,那都是沒有意義,既淺薄又不知深淺,甚至帶著些愚昧的工作。

  但我總感覺,或許其中也藏著一些真諦,只是我們不曾知曉,又總自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全知全能而已。」

  「哦?你所對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赤陽子?」

  「謊言,各種各樣的謊言和陰謀,在夢中,我正在對抗這些東西。」

  「那你的成果如何?是否令你滿意?」

  「滿意嗎?」

  尹秀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事實上我到現在也感覺還未睡醒,總是迷迷糊糊的,看什麼也都是朦朦朧朧。

  我似乎有些模糊了,我究竟是誰,赤陽子還是尹秀,或者一個竊據了修士軀殼的域外天魔?」

  那人似乎並不感到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對方好像已見識過了許多這樣怪誕,離奇的場景。

  所以那人只是輕聲將問題拋了回來,「你覺得你應該是誰?」

  「我,你問我?」

  尹秀摸了摸頭上的發冠。

  頓了頓後,他說道:「從理智上考慮,我覺得我應該是赤陽子,但是從感情上來說,我更想做尹秀。」

  「為什麼?只是一個夢而已吧?」

  那人終於不再只作壁上觀,而是語氣裡帶上了緊張和關切。

  「我知道,我知道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尹秀是一個並不存在的人,那也是一個虛假的世界。

  但我總覺得,或許那裡也存在著某種真實的東西,某種我迫切需要的,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宿命。」

  「怎麼,道觀里的生活已叫你產生了某種厭倦?

  你坐著的這個蓮台,過去的數個甲子裡,你寸步不離,每日在上面打坐,像是山顛上的松樹,不管是你的心還是你的身體,都未曾離開過,可如今,你似乎已產生了某種厭倦?

  你不想再尋仙訪道了,你想做個普通人?做一個落到紅塵里的平凡人?」

  「不是這樣的。」

  他笑了笑,「也許叫我感到厭倦的,不是某種生活方式,而是謊言,無窮無盡的謊言。」

  「你指的是什麼?」

  「我是說,就比如現在這個,關於我是尹秀還是赤陽子的這個問題。」

  「可你確確實實是赤陽子,在交趾的升雲觀修煉了六個甲子的赤陽子。」

  「我都說了,謊言就是謊言,不管重複多少遍,都是一樣的。」

  這樣說著,那原先留著山羊鬍,戴著頭冠,仙風道骨的修士漸漸隨風消散。

  不止是那樣裝扮的他,就是他座下的蓮台,包括整個升雲觀,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化作縷縷輕煙遠去。

  終於,一切都消失不見的時候,穿著長風衣,皮靴,帶著皮質技師手套的尹秀,再次現身。

  或者說,他原本就一直是站在這裡,沒有離開,或者移動過一步。

  在過去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裡,他一直在這圓拱形的岩洞之中,寸步沒有挪移。

  尹秀抬頭,朝著眼前的黑暗,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老母,你似乎有些小看我了,你把我和那些鍊氣士,信徒,迷了路的可憐蟲混為一談了。

  你的那些幻術,也許對他們管用,但對我來說,並不好使。

  而且你已對我使用過許多次幻術了,沒有一次成功過,可你卻一直鍥而不捨地使用著,我不知道你是過分的有毅力,還是在看不起我?」

  「尹秀,你以為你跟自己口中一個口一個的可憐蟲會有什麼區別嗎?都是一樣的!」

  黑暗中的聲音又變得刺耳起來,好像刀尖刮在玻璃上,叫人耳膜震顫。

  「或者說,他們比你幸福得多,因為他們可以安心地沉睡在夢境之中,而你,你雖然清醒,卻註定要因為這份你引以為傲的清醒,而更加的痛苦!」

  綠光亮起,在尹秀的身前,咫尺距離上,殺機驟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