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前往不存在的地方
雖然說踩壞花花草草總是不好的。
特別是腳下踐踏的對象還是開的正好,金燦燦的鬱金香時。
可眼下尹秀也只能如此行事,用一種近乎野蠻的方式進入無間。
時間一到,隨著兩人跳上去,原先看起來紮實的地面突然下陷。
一種熟悉的失重感又傳到了尹秀的腦海里。
羅維則沒有這種體驗,他雖嘴上說得毫不在乎,可臉上還是不由得有些驚慌,下意識便抓住了尹秀的衣角。
這一抓,原本還保持平穩落地姿態的尹秀被他往後一扯,頓時重心失衡。
砰!砰!
兩人皆是頭下腳上,重重落在竹筏上,一下摔了個七葷八素。
尹秀最先坐起來,捂住後腦勺,瞪向羅維。
「勇探,你再這麼抓我一次,還沒等到達目的地,我們兩個就已經摔死了。」
羅維這時候也是面容猙獰,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緊張嘛,第一次總是有些緊張的。」
尹秀不再跟他瞎扯,而是搖了搖頭,驅散痛苦外,看向一言不發的船夫。
船夫是跟上次不一樣的船夫,只是皮膚同樣的蒼白,身材瘦削。
這船夫謹守著無間的規矩,別人不問他話,他便什麼都不說,也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只是慢悠悠劃著名船。
這會兒,竹筏跟上次一樣,還是在地下水道里穿行,頂上是一個個鑄鐵做成的井蓋或者柵欄,漏下些許陽光。
在注意到尹秀看向自己後,船夫開口,嗓子還是那樣沙啞,低沉,好像吞下了兩斤細砂。
「去哪?」
「鐵心院。」尹秀答道。
船夫聽到這名字後,眼神怪異地看了尹秀一眼,似乎是要將他整個人看透。
頓了頓,他才回話:「鐵心院,無間沒有這麼一個地方,去不了。」
「我知道。」
尹秀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條,慢慢將它鋪展開來。
那是一張粗略的地形圖,畫著幾條近乎簡陋的線條,在某個位置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這是那晚審訊釋明時得來的,照著他的描述大體畫的,既沒有等高線,甚至連參照物都沒有,也不遵循基本的方位。
但按照春代的說法,在無間,不需要那樣精準的東西,只要能看出是什麼東西就好。
尹秀將紙條遞給船夫,重複道:「去鐵心院。」
船夫接過紙條,瞄了一眼,隨後點頭,「好,鐵心院。」
剛想撐杆,他又似乎想起什麼,問道:「要預定回程的票嗎?」
「回程?鐵心院那裡沒有直通地面的通道嗎?」
船夫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給你們收屍?如果需要的話,我過兩天再過去一趟,可以把你們兩位捎到地上去,那裡有人會接手。
所以你們如果需要的話,多付筆錢,留個地址給我就可以了。」
羅維不由地瞪大眼睛,「鐵心院,有這麼可怕?」
他一問到實質的問題,船夫又不答話了,只是看向尹秀,在等他回話。
尹秀咧嘴,示意羅維給船夫髮根煙。
「很抱歉,沒辦法照顧你的生意,我想我們應該用不上你的回程服務才對,鐵心院那些和尚也許要用,但那要他們自己願意出錢才行。」
船夫不以為意,只是點頭道:「我是以為,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不過你說用不上,那我也不勉強。」
說著他接過煙,卻不點火,而是把菸嘴撕下來,然後剝開煙紙,把裡面的菸絲一併塞進嘴裡,咀嚼起來。
羅維曾在一些東南亞人那裡,見過這種奇特的方式。
東南亞雨林濕熱,遇上雨季,人在裡面待久了就容易吸入太多濕氣,從而導致換上各種各樣的病。
因此有些人便通過口嚼菸草的方式來祛濕,使身體發熱,暖和起來。
他怎麼看都覺得這船夫怪異,或許對方之前是某個江洋大盜,或者犯了重罪,所以才逃了下來。
因此羅維又看了那人一眼,將他的相貌和特徵記在心中。
然後他低聲對尹秀說道:「我怎麼覺得這船夫什麼都知道,但他又什麼都不肯說?」
尹秀點頭,「他只知道該知道的,別的你問他,他也一概不會回答。」
「什麼叫做該知道的?」
尹秀翻了個白眼:「你問我的,恰好是不該知道的問題。」
按照春代的說法,這其實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
沒錯,規矩,還是他媽的規矩。
無間的船夫,他們終日穿行在地下水道里,什麼不知道?哪處不會去?
他們簡直就是地上的馬車夫,黃包車夫那樣的人。
你跟他招招手,說要去某處地方,然後就只管閉上眼睛,不閉眼睛也行,你就睜著眼睛做自己的事情,過一會兒便能到達目的地了。
可是這僅限於註明在航線圖上的地點。
有些地方,比如通天閣,圖書館,你說要去這些地方,他們眼皮也不眨一下,立馬就去。
可有些地方,像是鐵心院,在航線圖上是「不存在」的地方。
你跟船夫說要去這些不存在的地方,他理都不會理你。
只有你證明了自己確實是「知道」這處地方的存在,他才會點點頭帶你過去。
就像是尹秀掏出了路線圖做證據,表明自己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以後,船夫才開始動身。
好像是終於從頭疼的感覺中舒緩過來,羅維終於沒了之前的好奇,只是安安靜靜坐著。
畢竟這水道雖然看起來各有不同,每一段都有每一段的景色,可看久了也一樣,沒什麼特別出奇的地方。
「尹秀。」
尹秀早早就躺在竹筏上打瞌睡,養精蓄銳,被羅維這麼一叫,他稍微抬一下眼皮。
「怎麼了,勇探。」
「沒什麼。」
羅維抬抬手,欲言又止。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媽了?住院時候護士給你打錯針了?」
「才不是!我住院的時候壓根就沒打過!」
羅維嘆了口氣。
「我是說啊,自認識你以後,好像遭遇了許多的事情,都是些以前沒想過的奇異事情。
以前我常想,像我這樣的人,沒人理是正常的。
因為我確確實實也是個怪胎,性格古怪,做事方式也古怪,不收黑錢也不跟人打好關係,只想著抓賊。」
尹秀看了他一眼,「你跟春代蠻像的。」
羅維連連擺手,「比不上,比不上,那傢伙比我強的多,不管是身手還是心志,遠遠不是我比得上的,要不是……」
「還好是那【要不是】,要不然這世上就少了兩個好差佬了。」
羅維聽到這話,笑了起來。
「我倒是沒想到這話能從你嘴裡說出來,你和明叔的嘴一向……」
「一向什麼?」尹秀抬了抬眼皮。
「唔,一向……很特別。」
頓了頓,羅維又說道:「這都不是什麼重點,我想說的是,認識你們以後,我重拾了一些最初的情緒,感覺到了做巡警的意義。」
「意義?意義是什麼東西?」
尹秀白了他一眼,「不過也無所謂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怎麼舒服怎麼來就是了。
有的人一整天就是喝酒,抽菸,可要是他不給別人添麻煩,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那就隨他去,有什麼關係?
就像你做差佬,雖然說你的同事全是持證流氓,收黑錢收到手軟,抓賊就腳軟。
可只要你自己不願意跟他同流合污,狀況早晚有天是會好起來的,只是早些晚些,好點差點的區別而已。」
「有酒嗎?」羅維突然問道。
「怎麼,還沒見到人你就要先喝酒壯膽啊?小心等下先喝醉掉了下去。」
儘管嘴上這樣說,尹秀還是從懷中掏出酒壺,伸手遞過去。
羅維也不客氣,接過酒壺便猛灌了一口。
他和春代不同,春代喝到這烈性的燒酒,還是一大口的話,他會捂著胸口半天喘不過氣來。
而羅維卻是感到十分舒爽,一種暢快的灼燒感先是在腸胃裡湧起,等傳到天靈蓋的時候已成涼意,走遍奇經八脈,叫他渾身毛孔舒展。
又灌了幾口之後,尹秀皺起眉頭。
「勇探,給我留一些,別全喝完了。」
羅維笑道:「急什麼?等過段時間,我請你喝酒。」
「還得過段時間?怎麼,你請人喝酒要看黃曆啊?」
「差不多吧,我這人比較傳統,是得看日子的。」
擦了擦嘴角的酒漬,羅維的眼裡帶上了一股奇異的柔情,簡直像要融化一般,這是在過去從未出現過的眼神,看的尹秀直發愣。
扭了扭脖子,他說道:「有個姑娘,就住在我對面,她說不上漂亮,但很可愛,總叫我看不夠。
每天上班的時候,我從樓梯上走下去的時候,她總會遠遠看我一眼,我怎麼知道她在看我?因為我也在看她。
她是羞澀,我呢,我也羞澀,而且以前我想,干我這一行的太危險,不想拖累了別人。
可我現在想明白了,怎麼活不是活,何況我這樣的人,黑白兩道誰見了我不離得遠遠的,不想跟我沾上關係,我不長命百歲,哪個長命百歲?」
說著羅維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這樣的硬漢臉上竟閃過一絲羞澀。
「等這件事情結束了,回到地上,我就去和她結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