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畝帳冊被掏出的那一刻,嚴峰對李文綱的身份再無半分懷疑,因為這帳目是百年前的底帳,除了朝廷,沒人能記得這些。
他眼前滿臉冷峻的李文綱,額頭上的汗水霎那間便冒了出來。
「那些地……那些地……我也不知道在哪!」
「不知道?」李文綱終於表現出了怒火,他厲聲道:「你身為屯長,軍屯的地沒了竟不知道?」
被逼到這份上,嚴峰也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黑鍋全都甩出去。
「回相國大人,屬下接手白溝屯的時候,田畝和人數便是如此,至於其他,屬下實在不知啊!」
李文綱也知道,這些田畝流失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他作為丞相是不可能親自追查的,於是便繼續厲聲道:「接手的時候便是如此,那你為何不向上一任屯長質詢?」
嚴峰抬頭看了眼李文綱,說道:「新官不問舊官帳,這是慣例了。」
李文綱道:「什麼慣例?我大乾律法有明文規定,職務交割要將所有事物全部說個明白,如有差池,後任者可向前任質詢,如交割之後未曾質詢便交割完成,則一應罪責皆由後任者承擔!」
「好了,不要再說了,本相現在便免去你屯長的職務,等著被刑部追責吧!」
此話一出,嚴峰瞬間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似的癱軟在地。
就職務而言,李文綱沒有權利直接任免他這個屯長,但如果連個屯長都搞不定,他李文綱這個丞相也就別幹了。
斥責完嚴峰之後,李文綱又看向周圍。
免官追責簡單,但免官之後,如何讓這暮氣沉沉的白溝屯恢復生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李文綱多次看向姜武,在他看來,姜武老持承重,且應該有些威望,是比較適合擔任這個屯長職務的。
但剛才自己在問詢的時候,他卻一言不發,似乎少了些衝勁。
若是平時,為了穩定,這點衝勁倒是無所謂。
可現在邊關告急,朝廷急需讓這些軍屯兵恢復戰力,從而支援前線,如此一來,沒有衝勁就不行了!
一番斟酌之後,李文綱最終看向周正道:「周正,從今天起,你暫任屯長一職,姜武任副屯長。」
「這份帳冊你且拿著,本相限你半個月之內,按著帳冊恢復白溝屯的應有田畝,至於兵卒人數,本相也允許你從地方募集士兵。」
「北燕被滅國的事情,相信你們也知道了,一旦大遼鐵騎南下,這裡便首當其衝,你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復白溝屯的戰力!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說實話,此時周正還有些懵,他之所以要將嚴峰扳倒,只是為了自衛,倒是沒想到自己能繼任這個屯長的職務。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李文綱確是已經轉身離去,他的事情還有很多,北境這麼多軍屯,他要一一清點。
若是有些戰力,讓他們貪點倒也無妨,若是既沒有戰力,又貪污受賄,那便統統滾蛋。
李文綱離去,一眾士兵們也全都反應了過來,他們齊刷刷的圍攏到周正身旁,恭喜的恭喜,表忠心的表忠心一片熱鬧。
而嚴峰則滿眼怨毒的看向周正:「哼,周正你別得意,我大舅哥是邢州知府,有他在你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說罷,嚴峰大步離去。
周正之前在部隊的時候也只是普通士兵,沒上過軍校,更沒管理過士兵,如今陡然間成了二百多士兵的頭頭,他一時間也難以適應。
而白溝屯屯長這個職務,若是平時,還算是個美差,天高皇帝遠,自己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但現在北遼兵鋒直指鎮北關,若雙方真的開戰了,朝廷一封調令下來,自己便要帶著這些人去當炮灰。
最關鍵的是,經過嚴峰這些年的糟蹋,軍屯一沒錢財,二沒糧食,想要短時間內恢復士兵們的戰鬥力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雖說腦袋內一頭亂麻,但周正也沒有推辭的打算,他不幹這個屯長,等上級再派下來一個估計也比嚴峰強不到哪去。
想到這,周正對著周圍的兵卒們說道:「諸位,既然李相任命我暫任屯長之職,那我便暫且接下,等朝廷派來了新的屯長,我在退位讓賢。」
「剛才諸位也都聽到了,相國大人讓我清點田畝,等我回去之後,先理一遍帳冊,之後咱們再慢慢清點。」
「現在,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聽到這話,眾人也便各自散了去。
這時,聽到消息的魯大壯等人也快步趕了過來:「嘿,周正,你成屯長了!」
魯大壯看上去十分興奮。
何必亦是滿臉諂媚的說道:「周大哥,今後我們可要靠你照顧了!」
徐裴不善言辭,只是說了句恭喜,但看其表情也是真心為周正高興。
唯有姜武一臉嚴肅的看向周正道:「周正,你別高興的太早,馬上就要打仗了,你這屯長也未必做的安生。」
「而且,那嚴鋒的大舅哥是邢州知府,你很多事情都要和他打交道,以我對此人的了解,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一點周正也想到了,但現在怕是沒有用的,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再說了,和之前孑然一身便要和嚴峰死磕,現在的他,手頭也終是有些籌碼了。
「姜叔,這個我知道,但事已至此,躲是躲不開。」
「再說了,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那邢州知府若真對我發難,大不了連他一塊收拾了!」
姜武聞言並未多說,只是搖了搖頭便轉身離去。
驅散了所有人之後,周正也抱著帳冊回到了家中。
見他回來,馮之舒忙遞上乾淨的衣服道:「相公,換身衣裳吧。」
看著眼前的衣服,周正才感覺出自己身上的不適,他來到內屋,三下五除二便將乾淨的衣服換上。
只可惜此時正是隆冬,天氣嚴寒,燒水也不方便,不然他怕是還要舒舒服服洗個澡。
將滿是泥垢的衣服泡到水中之後,周正將一些銀子交給了馮之舒:「諾,這些給你,今後家中需要購買什麼東西,你做主便是!」
這銀子是購買兵刃剩下的,原本有二十多兩,二人一人一半,剩到周正手裡便只剩下十幾兩。
十幾兩銀子看著不多,卻足夠一戶家庭一兩年的花銷了。
馮之舒低頭接過銀子,輕輕的應了一聲。
見她情緒頗為低落,周正勾嘴一笑,又將揣在懷裡的玉佩拿了出來:「諾,還有你的玉佩,也還給你吧,這東西如此貴重,今後可不要隨便再拿出來了。」
「啊!這……」馮之舒黛眉挑起,她看了看銀子,又看了看玉佩,意外道:「相公,這玉佩不是……」
「岳丈大人給你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當賣呢?」周正笑了笑說道:「放心吧,這銀子是我上山之前,從嚴峰手裡敲詐來的,隨便花!」
「折騰了兩天一宿,我也累了,睡一覺,明天還要清點田畝呢!」
說罷,周正輕輕的捏了捏馮之舒那嬌嫩滑膩的臉蛋,然後便一頭扎進了內屋之中。
從未被如此親昵對待過的馮之舒,捂著臉蛋俏臉緋紅,她看著內屋的帘子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母親對她說的那些話。
「相公說要睡覺,是不是……」
想到這,馮之舒的臉變得更紅了,就在她想要邁步進去,看周正是否需要「伺候」的時候,屋內已然響起了悶雷般的鼾聲。
聽到這聲音,馮之舒不由得神情一松,同時一股失落感也自內心深處升了起來。
「相公他那夜沒要我,是不是……嫌棄我?」
就在馮之舒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慕燕然湊了過來伸出手道:「拿來吧!」
「嗯?」馮之舒回頭:「拿來什麼?」
「錢啊,還能有什麼?」慕燕然理所應當道:「別說沒有,剛才我都看到他給你錢了!」
馮之舒在周正面前一直是小女子的樣子,但對旁人可不會有半分客氣。
她皺著眉頭道:「你要錢幹什麼?」
「幹什麼?你娘還有你妹妹看病,是花的我的錢,我找你拿回來不是應該的嗎?」慕燕然瞪著眼珠子說道。
馮之舒將銀子揣進懷中道:「這銀子是相公給我供家裡花銷的,你若有需要採買的東西,我可以給你一些,至於我娘和妹妹看病的銀子,那是相公出的,和你沒有關係,你也沒道理來找我索要!」
「好了,家中正好缺些被褥,若是沒什麼事便同我一起去集市上買兩件吧。」
說罷,也不等慕燕然回話,她便大步走出了家門。
「嘿!你們大乾的人就是這般無賴嗎?」慕燕然氣的七竅生煙,她看了看裡屋內打鼾的周正,又看了看踏著輕快步子離去的馮之舒,最終還是選擇跟了上去。
外屋的床榻上,陳新蓮看著二人吵鬧的背影笑而不語。
昨天幾服藥下肚她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倒是女兒馮之雲變得十分嗜睡,不過她身上的熱已經退了,想來再緩上幾天應該便沒什麼大礙了。
另一邊,姜武家中。
姜瑤正在幫太師椅上的姜武松著筋骨。
姜武雖說有些功夫底子,但終究年歲大了,而且多年未曾出山,這突然折騰兩天一宿,他也確實吃不住。
現在享受著女兒的按揉,不一會,姜武便舒服的睡了過去。
聽著老爹鼾聲響起,姜瑤緩緩將手停了下來,然後便拿來了棉被幫父親蓋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姜瑤便躡手躡腳的向著門外走去。
然而,就在她即將踏出大門的瞬間,背後的鼾聲卻戛然而止。
「幹什麼去?」
姜瑤身體一僵,隨後尷尬的回頭看去。
「哎!爹您怎麼醒了?」
姜武冷著臉,說道:「你爹我睡覺都是睜一隻眼的,說幹什麼去?」
姜瑤眨巴眨巴眼睛說道:「不幹嘛,這不是家裡沒米了,我去集市上買些。」
姜武鎖著眉頭說道:「你之前可是說了,今後再也不和周正來往,說話算話,若是讓我再讓我發現你和周正……」
「我和周正怎麼樣?」老爹已經把話說出來了,姜瑤也不再遮掩,她挺著微微隆起的小胸脯道:「男子漢大丈夫才說話算話,我是小女子小姑娘,不用說話算話。」
「再說了,聖人都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老爹不會不知道吧!」
「還有,現在周大哥可是屯長,你也才只是個副屯長,你能拿他怎麼樣?」
姜武一聽頓時急了,他一拍長椅站起身道:「我不能拿他怎麼樣,但我能拿你怎麼樣,臭丫頭,你今後要是再敢去找他,我打斷你的腿!」
這種類似的呵斥,姜瑤從小聽到大早已習慣,她不僅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是應對自如。
只見,丫頭小嘴一撇,隨即便開始哭訴。
「娘,你看看爹,他要打斷我的腿,您在天上就看著他這麼欺負您女兒啊!」
「娘啊!您救救女兒吧,要不那天您直接把我帶走,我也好下去陪陪您!」
「娘啊……娘啊……」
聽著女兒的哭嚎,姜武只想拿腦袋撞牆。
「好了,別哭了!」
姜瑤睜開眼看了看老爹,只見他依舊滿臉怒火,一副即將爆炸的樣子,姜瑤隨即哭的更大聲了。
「娘啊!您看看您女兒吧……」
這下姜武徹底沒脾氣了,他拍著長椅怒斥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不管你了,總行了吧!」
此話一出,姜瑤立刻收了神功,露出笑臉道:「爹,你真好,我來給您聳聳肩!」
說著,姜瑤又來到了姜武背後,開始為其揉捏肩膀。
姜武則緊閉雙眼一言不發,但緊緊捏著的拳頭,依舊讓姜瑤心中有些難受。
「爹!周大哥到底哪得罪您了,您就這麼不喜歡他?」
聽到這話,姜武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看女兒,隨後又目視前方道:「他很好,講義氣,有良心,勤勉,能吃苦,是個好男人!」
「那您為何不讓我嫁給他?」姜瑤不解的問道。
姜武抬眼瞥了女兒一眼,隨後道:「那你覺得爹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