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3章 敲鐘運動

  第933章 敲鐘運動

  【敲鐘運動】

  李璟有十一個兒子,長子李弘冀,毋庸贅述,959年7月離奇暴斃;

  次子李弘茂,容貌秀徹、骨骼驚奇,擅長詩詞,不喜軍事,性格沉穩,少年老成,與高調張揚的大哥李弘冀形成鮮明對比,很有仁君風範,據說很多大臣都希望將來由他繼統。

  李璟同樣很喜歡李弘茂,一次,李璟請一位著名僧人——木平和尚,給他推算壽命,木平和尚掐指一算,寫下了「九十一」三個大字,李璟大喜,認為此子能活到91歲。結果幾年後,李弘茂就因病去世,享年19歲。眾人方悟,老和尚真沒騙人,應讀作「一十九」。

  老三、老四、老五,皆早夭,史籍上連名字都沒能留下。

  第六子是李從嘉,也就是李煜。

  長子李弘冀死後,按照嫡長子繼承制的傳統,就該由第六子李煜承繼大統。但這其中還是出現了一個小插曲的。

  李煜有個同母弟,名叫李從善,排行老七,他成為李煜登基之路上的最大不確定因素。我們對李煜比較熟悉,善文學、精通詩詞歌賦,著名的文藝青年,但不知兵事,軍事小白;而他的這個弟弟李從善,卻「尤喜武略」,這哥倆有點兒像曹植和曹丕。

  「三征淮南」之後,李璟派李從善帶團出訪後周,正好趕上「陳橋兵變」,見證了大宋的建立。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後周爹、大宋爹,都是南唐的爹。李從善對趙匡胤畢恭畢敬,禮數周全,代表南唐承認了大宋宗主國的地位,並承認大宋繼承了後周與南唐簽訂的一切城下之盟。趙匡胤對李從善使團厚禮相待,特意派遣翰林學士王著禮送其歸國。

  陪同李從善出使的還有一位重量級人物,他就是鍾謨。「四凶五鬼」雖然覆滅,但鍾謨憑一己之力,開啟了「後四凶五鬼時代」,將南唐黑暗的政治鬥爭加以延續。

  「三征淮南」之初,鍾謨與李德明奉李璟之命前去和談。在目睹了後周勢如破竹的攻勢後,二人擅做主張,答應割讓江北全境以求停火,於是,柴榮將鍾謨扣留,而放李德明回昇州傳話。

  李璟對二人在外交談判上的擅專行為非常惱怒,「四凶五鬼」集團趁機煽風點火引導輿論,給李德明扣上賣國賊的帽子,斬首示眾。

  然而戰爭的最終結果還是割讓江北全境,竟與鍾謨、李德明當初的提議一模一樣,而這期間,鍾謨一直被扣押在後周,柴榮厚待於他,並讓他充當兩國談判特使,往返於汴州、昇州,最終促成了和談。於是鍾謨就成了兩國友好的形象大使、友誼橋樑,李璟也不得不重用鍾謨而打壓主戰派的「四凶五鬼」,藉以向後周示好,推進和談。

  血債血償,得勢的鐘謨吹響了向「四凶五鬼」集團開戰的號角,在李璟面前痛陳宋齊丘、陳覺、李征古等人的罪惡行徑,追究其亂政之罪,最終將「四凶五鬼」集團扳倒。

  前文說過,「四凶五鬼」集團只不過是李璟的政治工具,他們的呼風喚雨和轟然倒塌都在李璟的翻掌之間。同理,現在的「大紅人」鍾謨,也只是一個工具人,一枚棋子,可他卻沒有悟到。

  鍾謨建議為李德明同志昭雪平冤、恢復名譽,李璟照做。為李德明恢復名譽,就等於為鍾謨恢復名譽。

  次年,鍾謨再次作為和平特使出訪汴州,酒席宴前,鍾謨媚態百出,當場為柴榮獻詩一首,其中一句「歸去老陪臣」把李璟噁心得不要不要的,史籍說「元宗(李璟)聞而惡焉」。李璟的內心獨白是:我不反對你當狗,但你要明白你是南唐的狗,不是後周的狗,別哭錯墳。

  柴榮曾問鍾謨,你們南唐的軍備恢復了嗎?

  鍾謨趕緊裝孫子,說我們現在已經跪地唱征服了,哪兒還敢鼓搗這些?

  柴榮大度地表示,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城防軍備還是要搞的,要為子孫後代著想,天朝相信你們的誠意,不會有誤會的。

  鍾謨回國後,當然要往自己身上攬功,說多虧了我的唇槍舌劍、連哄帶騙,才讓後周同意咱修繕城池、擴軍備戰。

  李璟表面上對他讚譽有加,給他加官進爵,讓他成為文官一把手(知尚書省事),私下卻對他賣主求榮的諂媚嘴臉厭惡至極。

  鍾謨自我感覺良好,認為是自己勸退了大宋,拯救了風雨飄搖之中的南唐,以南唐的救世主自居,絲毫沒有覺察到李璟的笑裡藏刀。

  後來李璟讓李弘冀執掌軍政大權,鍾謨認為南唐就要變天了,於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羽翼安插進核心權力圈,比如把自己的親信閻式安排為司議郎。司議郎,乍一看不是什麼大官,只是小小的正六品,但「司議郎」的實際權力卻很敏感——「掌侍從規諫、駁正啟奏等,百司關啟必由之」。也就是說,文武百官的奏摺要先交到他這裡,經他篩選後,才能交到當權者手中。

  還沒等李弘冀架空李璟,鍾謨就先要架空李弘冀。吃相太急、太難看。

  李璟聽說後,對鍾謨更加反感。如果換了別人,早就死了好幾回了,但鍾謨是中原大國眼中的網紅外交官、和平形象大使,在一定程度上,鍾謨就是中原意志在南唐的延伸,說人話,就是中原人無比信任的狗腿子。擅自將他處理,勢必會得罪中原,萬一「友邦驚詫」怎麼辦?

  不聾不瞎,不配當家。李璟只能選擇繼續隱忍。

  機會很快就來了,這便是柴榮駕崩。柴榮駕崩之後,全世界哭得最傷心的就是鍾謨,好比某國老女王死了之後,她的親孫子笑得無比開心,反倒是曾經的殖民地奴才們爭搶孝帽子,如喪考妣,仿佛自己才是正米字旗傳人。史籍記載,柴榮駕崩後,「謨自揆無所恃,忽忽若失」。

  李璟可以反擊了,逐步將鍾謨邊緣化,蠶食他的實權。

  給事中唐鎬與鍾謨的私人關係很差,據說當年唐鎬曾站隊「四凶五鬼」,指責李德明是賣國賊,是殺害李德明的幫凶。鍾謨得勢後,時常給唐鎬穿小鞋,某次,唐鎬收受賄賂,被鍾謨抓住把柄,於是召開批鬥大會,把唐鎬好一通責罵(面詰其狀),使唐鎬恐懼不已。

  風水輪流轉,現在鍾謨又失勢了,唐鎬便成為「敲鐘運動」的急先鋒。

  唐鎬向李璟打小報告,指控鍾謨居心叵測、意欲謀反,理由是鍾謨與禁軍將領張巒私交甚密,二人最近走動尤為頻繁,且每次都要屏退閒人,密談至深夜;鍾謨還違規借用禁軍在京城內巡視。

  然而唐鎬的指控只是捕風捉影,並無真憑實據,且其所控充其量是違規調用禁軍巡邏,罪不至死。所以李璟並未發作,只是在小本本上記下來。

  鍾謨得到了風聲,他也覺得這完全是空穴來風,唐鎬的能量不足以撼動自己。

  很快,李弘冀暴亡,李璟面臨擇儲問題。鍾謨感覺自己又得到了一個翻盤的機會。此前鍾謨就與李從善一同出使後周,這次出差使得二人成了無話不談的親密好友,於是鍾謨就向李璟推薦李從善做接班人。

  立儲,向來是臣子們避之不及的送命題。鍾謨卻偏要自投羅網。

  鍾謨說李煜這孩子呀,輕浮無志向,一看就不行,不如李從善同志,文韜武略,一看就是千古一帝的坯子,您趕緊廢長立幼,讓李從善同志當太子吧。

  李璟暗自冷笑,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妄議國政、預行廢立,這就夠你喝一壺的了。李璟又補了一條,將他結交張巒、擅自借調禁軍的陳年往事拿出來,先貶他為國子司業,再貶他著作佐郎、饒州安置,外放到了饒州。

  李璟特意派了十名侍衛,「即日驅道」,趕緊滾,現在就滾,朕一秒鐘都不想再看到你!

  當時,鍾謨已經罹患重病,風燭殘年的他來不及收拾家當,就像囚徒一樣被押上去往饒州的道路。在路上,鍾謨賦詩十首,據說一篇比一篇悲涼悽慘,可惜沒有找到原詩以供欣賞。

  剛到饒州,未等安頓,李璟又降一制:改貶宣州副使。宣州,走你。

  鍾謨拖著病軀,被折騰了個半死。

  失去了一切實權,被排斥在朝廷之外,鍾謨的政治生涯基本宣告結束,鑑於後周朝廷對他的喜愛,鍾謨還是可以苟活於世的,然而不幸的是,僅僅過了半年,趙匡胤革周建宋。

  後周走了,鍾謨也該走了。李璟立刻派使者賜死鍾謨,恭喜你,人間畢業了。你不是跪舔後周嘛,給你一個殉葬的機會。

  接到賜死詔書後,鍾謨老淚縱橫,望著昇州方向叩拜,感到無盡的委屈,用盡最後的力氣,仰天大哭道:「臣無負於國啊!」

  使者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用冰冷的語氣譏諷地說道:「主上早就料到您會這麼說,瞧,這兒還有一道口諭——」使者從懷中又掏出一道聖旨,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宣讀到:

  「咳咳,聽著點兒——卿昔與孫晟同使周,晟死而卿獨得官,卒又生還,何也?」

  你死了也是以叛徒、賣國賊的身份被釘在恥辱柱上,還好意思喊冤?殺人誅心了這屬於是。

  鍾謨徹底崩潰,絕望地叩頭再拜,有氣無力地呢喃著,「臣,知罪了……」

  隨後,鍾謨伏誅,被縊死。很多時候,「賜死」或「賜自盡」都只是一種形式,為死刑犯保留最後的尊嚴,讓他體面地離開,隨詔而來的宣諭使者也會扮演劊子手的角色,如果他不肯體面,那就幫他體面。

  鍾謨是南唐金融改革的主要推手之一,他的主張是鑄大錢。這次金融改革僅持續半年就被叫停,隨後便是鍾謨被賜死,所以有不少人誤以為李璟是追究其改革失敗之罪,其實不然,鍾謨是死於政治鬥爭,或者說威脅到了皇權,捲入擇儲之爭是其導火索,挾洋自重、依靠後周勢力逼迫李璟的作死行為則是根本原因。而且金融改革的另一位推手韓熙載就平安無事,韓熙載的故事後文詳敘。

  鍾謨酷愛研究碑文,在出使中原的時候,只要發現路邊有碑文,就一定要駐馬觀看。有一次,一塊石碑只露出上半部分,下半部分隱沒在水中,鍾謨就脫了衣服,跳入池塘中,用手摸水下的部分,憑手感記錄碑文的內容,後來當池塘乾涸後,人們把石碑挖出來,發現竟與鍾謨寫的一字不差。

  鍾謨有一個女兒,在他被賜死後,女兒立志終身不嫁,後來出家為道,道號守一。此女精通儒家、道家學說,宋太宗時在汴州修建一座洞真宮,召其為道職。

  李璟最終遵循了嫡長子繼承制,立李煜為太子。不久之後,因遷都而遷怒於唐鎬,這位「敲鐘運動」的急先鋒也因此被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