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劉承鈞的崩潰（下）
郭無為在北漢簡直是火箭提拔，短短兩年左右，就從一個平頭布衣的道士搖身一變，成了宰相兼樞密使，亘古罕見。
再說「段常謀反案」。
963年7月，北漢的三位侍衛親軍將領密謀作亂，事泄被殺，其供詞牽連到了樞密使段常。劉承鈞先將段常貶出朝廷（汾州刺史），隨後將其縊殺，老婆孩子也遭誅殺。
段常死得冤枉，他是死於一個婦人之口，這個婦人就是劉承鈞的愛姬——郭姬。這位郭姬長得很漂亮，劉承鈞非常寵愛她，想冊立她為妃，然而段常極力反對，只因郭姬的出身不好，簡單說吧，她爸爸是和尚，她媽媽是寡婦。
據記載，郭姬的生父是一位「醫僧」，這是一個時代感很強的職業，是赤腳醫生、江湖郎中與神棍的完美結合，經營範圍是疑難百科、心理諮詢、念經超度，從搖籃到墳墓全流程人文關懷。某日，該醫僧與一位寡婦相見恨晚，進行了友好深入的交流，郭姬就是二人深入交流的成果。
段常以「所出非偶，恐貽笑鄰國」為諫，最終使得劉承鈞放棄了納郭姬為妃；同時，段常還勸阻劉承鈞不要提拔重用郭姬的親戚兄弟們，以避免舅族擅權。所以郭姬對段常恨之入骨。
在郭姬的運作下，三位謀反的主犯「如實供述」了與段常的陰謀。賊咬一口，入骨三分，段常百口莫辯。隨後，郭姬又吹枕邊風，使得劉承鈞痛下殺手。
這便是史籍上「段常謀反案」的全過程，簡短但信息量巨大。堂堂帝國宰相，難道真會死在寵姬的幾句話上？先別急，再來看另一位宰相的下場：
「燕趙義士趙文度」
趙文度，原名趙弘，降宋後因犯諱而被趙匡胤賜名文度。趙文度的父親名叫趙玉，很早之前就在本書出現過。
那是在908年，幽州內訌，劉守光先囚其父劉仁恭，又殺其兄劉守文，隨後對「劉守文黨羽」進行血腥清洗，呂兗的名字就出現在這份名單上，理由是協助劉延祚（劉守文之子）守滄州，處理意見是滿門抄斬。
行刑之日，呂兗的朋友趙玉冒死救下呂兗年僅14歲（一說15歲）的兒子呂琦，然後逃出幽州，更名換姓，一路靠著乞討要飯來到河東太原府。
背負著滅門之仇的呂琦發奮學習，在李存勖處謀得差事，在後唐做到了端明殿學士，成為天子近臣，後晉時也得到石敬瑭的器重，打算拜他做宰相，在臨近拜相時，呂琦卻突發疾病，不幸去世。呂琦的兒子也已經在本書露面，他就是大宋宰相呂餘慶。
呂琦一方面忍辱負重，奮發圖強，另一方面也知恩圖報，對待恩人趙玉非常孝敬，也將趙玉的兒子——趙文度當做自己的親兄弟、親兒子一樣，疼愛有加。呂琦是個學霸，所以趙文度在他的悉心指導下，也得以進士及第。
趙文度在後唐時進士及第，做節度從事，後漢初年，劉知遠坐鎮河東，趙文度是河東掌書記。趙文度思維敏捷且愛開玩笑，幽默隨和，與劉崇私交甚好。劉崇稱帝後，將趙文度提拔為翰林承旨、兵部尚書。劉承鈞即位後，將其提拔為宰相（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在郭無為得寵之前，趙文度已經官居門下侍郎兼樞密使、加司徒，也就是說集宰相與樞密使於一身，位高權重。
然而史籍上只一句郭無為與趙文度不協，趙文度便被貶官外放，先知汾州，後改嵐州。史官們的輕描淡寫之下，隱藏著北漢的一段權力鬥爭。
論官職，趙文度是宰相兼樞密使，而郭無為則只是吏部侍郎；論資歷，趙文度是「三朝元老」，劉知遠未稱帝時，他是劉知遠的幕僚長、首席智囊，之後又輔佐劉崇開國，創立北漢政權，如今則輔佐劉承鈞，而郭無為兩年前還只是一個隱居的道士；論人緣口碑，趙文度是英雄之子，他的父親趙玉營救呂琦的故事已經享譽燕趙之地，感動河北十大人物，史籍記載，「當時是，燕趙義士以玉能存呂氏之孤，翕然稱之」。
看上去，趙文度應該全方位吊打郭無為的，為何結果卻是截然相反的呢？這就是頂層設計者劉承鈞的操作。
趙文度是開國元老，屬於「先帝系」，而郭無為是劉承鈞親手提拔起來的嫡系，本書之前常冠以「太子黨」。
劉承鈞要走一條獨立自主的道路，要推進自己的改革路線，對外，要擺脫契丹爸爸的控制，對內，則要打造一個以自己為核心的集權體系，要求文武百官唯自己的馬首是瞻，不容質疑。
明白了這個道理，回頭再來審視段常、趙文度的遭遇，就會豁然開朗了：
段常，「先帝系」，為人正直，敢於直諫，比如勸諫劉承鈞不納郭姬為妃、勸諫劉承鈞拒用郭姬親族。勸諫，也就是指出皇帝的不妥之處，也就是不認可皇帝的言行，不是皇帝的腦殘粉，擁有獨立的思考，敢於挑戰皇帝的權威。這才是段常的真正死因，劉承鈞只是利用了郭姬與段常的矛盾，把殘害忠良的罵名甩鍋給紅顏禍水罷了。
最佳的獵手總會把自己偽裝成獵物。郭姬以為自己利用了劉承鈞，殊不知是劉承鈞利用了郭姬。
趙文度，「先帝系」，他的父親是呂琦的救命恩人，而呂琦的兒子呂餘慶和呂端都得到了趙匡胤的重用，進入到了大宋的核心權力圈。有了這層關係，劉承鈞對趙文度更加不信任。
劉承鈞急於完成中央權力的重新分配，加強中央集權的步子邁得有點兒大。步子邁得大了，咔——容易扯著蛋。極為諷刺的是，正是劉承鈞千方百計火箭提拔起來的郭無為，將北漢帶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甚至直到今天，都有很多學者堅信郭無為是我軍（宋）打入敵人內部的特務。
郭無為的騷操作後文會詳述。
除了郭無為，劉承鈞還提拔了一位嫡系親信——劉繼顒。
劉繼顒的出身也非常考究，他是幽州劉守光之子，因其是偏房所生，故而躲過了清算，削髮為僧，在五台山（忻州境內，太行山最北端，與遼接壤）出家。劉繼顒頭腦靈活，善於經商，富甲一方，連當地的軍政一把手都需要他出資接濟，這位軍政一把手就是時任河東節度使的劉崇。
劉承鈞即位後，同樣將劉繼顒視作錢袋子，給他了「鴻臚卿」一職，品級很高但無實權。劉繼顒的真正價值在於幫朝廷搞錢，可以理解為紅頂商人。
有了官方背景的加持，劉繼顒發揮地利之便，以五台山為根據地，積極開展走私貿易，除了掙錢貼補朝廷之外，劉繼顒更是非常貼心地走私了不少契丹戰馬，送給北漢朝廷，名曰「添都馬」，每年都有數百匹之多。
劉繼顒還有一項令人驚嘆的技藝——地質勘探。一次，他去華岩遊玩，別人只顧著欣賞美景，而他一眼就斷定地下有銀礦，於是在團柏谷設置冶煉廠，招募附近村民開山取礦。銀子冶煉出來後，朝廷收取40%，剩下的全歸劉繼顒支配。史籍說北漢在中原勢力的不斷擾襲和遼國的持續性竭澤而漁之下，入不敷出，財政赤字嚴重，然而之所以能挺過來，全靠這座銀礦的支撐。後來，北漢在此設置「寶興軍」，保護北漢的這個命根子。
劉繼顒的主要任務和精力都在搞錢方面，是北漢的錢袋子，劉承鈞任命他為「鴻臚卿」，並讓他參與國政，實際上是對現有權力的分化。因為當時的「現有」是趙文度等「先帝系」，劉承鈞先安排一個不會參與朝政的人來參與朝政，實際上就是稀釋「先帝系」的權力，而被稀釋掉的權力自然而然從劉繼顒的手中過渡到了劉承鈞的手中。
順便說一句，趙文度的父親是趙玉，劉繼顒的父親是劉守光，用劉繼顒輔助郭無為搞掉趙文度，似乎也是劉承鈞的良苦用心。
滿滿都是套路。
「段常謀反案」、「趙文度案」和提拔劉繼顒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套路，都是劉承鈞權力鬥爭的組成部分。小孩子才關心是非對錯，政治家只追求利益最大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