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握手言和
【握手言和】
後周大軍威逼昇州,耀兵於江北。此時,兩側的鄰居也趕來助攻:
3月16日,荊南高保融(高從誨之子,高季昌之孫,「賴三代」)奏:本道舟師已至鄂州。此前是湖南王逵奉詔攻打鄂州,荊南袖手觀望,眼見後周勝券在握,湖南又陷入內亂而撤兵,荊南高保融這才緊急出兵,爭搶勝利果實,向主子表忠心,不愧是「高賴子」高季昌的孫子;
3月17日,吳越國錢弘俶奏:調發戰船四百艘,水軍一萬七千人,已經駐紮在通州南岸,只等大哥一聲令下。
這裡的通州即南唐靜海軍,是南唐與吳越國邊境的重要卡口,於本年正月被後周攻克,從而打通了中原與吳越國的陸上交通線,後周以其據江海之會、通吳越之境,故取名為「通州」。後來,金國在今天的北京市境內亦設置一個「通州」,人們為了加以區別,習慣性地稱呼兩地為「南通州」、「北通州」。
北通州,即今天的北京市通州區;南通州,則成為今天的江蘇省南通市。
李璟派陳覺送上降書順表,求和乞降,誠意滿滿:
1,「哥,我錯了」(辭指甚哀)
2,貢羅、縠、紬、絹三千匹(個人懷疑為各三千匹),乳茶三千斤,香藥犀象等;
3,請傳位於太子李弘冀;
4,以國為附庸,稱藩於中原。
陳覺來到後周大營,親眼目睹了後周停泊在江北軍港里的「齊雲巨艦」,當場嚇破了膽(愕然大駭)。
柴榮從李璟的陳情表中看到了求和的誠意,不過距離自己心中的價碼還差一截,於是就告訴陳覺,說目前江北之地,只差廬、舒、蘄、黃四州未下,真想求和,就獻上四州,否則免談。
陳覺連連稱是,保證將天朝的意思準確傳達。
陳覺回來後,秒變李德明,極力烘托後周軍事力量的強大……但他比李德明聰明,他只說敵人如開掛般存在,強大到沒有朋友,但隻字不提割地。描述敵人強大,是客觀匯報,而建議割地則是賣國求榮。
割地的事情,只能由李璟自己體會、自己提出、自己批准。
江北之地,從土地面積上看,差不多是南唐的半壁江山;從經濟的角度上看,這裡領跑全國GDP,是南唐境內最繁華、最富庶的大都市集群;從政治上看,這裡是淮南集團的發祥地,革命老區;從地緣戰略上看,這裡是南唐北伐中原、統一天下、「走出去」戰略的根基……
李璟站在沙盤前,望著江北四州,陷入沉思,這是他最後的籌碼,也是他最後的堅強。
就在他猶豫時,長江上又傳來噩耗:後周將領趙匡胤擊潰我瓜步水師,損失戰船百餘艘。
瓜步,在六合縣東南,與昇州隔江相望。這是「長江天險」的最後一塊兒遮羞布。現實情況已經容不得李璟瞻前顧後了。
就在趙匡胤擊潰瓜步水師的當天,李璟派閣門使劉承遇奉上正式的降表,表示願意割讓廬、舒、蘄、黃等州,盡獻江北之地,請求劃江而治。
柴榮仿照大唐與回紇可汗的禮儀,給李璟回復了正式國書:
「皇帝恭問江南國主」
——短短几個字,信息量卻很大。
柴榮自稱「皇帝」,而非「大周皇帝」,稱呼李璟為「國主」,因為中華大地上只能有一個天子,當然就是我柴榮嘍,其他皆為非法割據偽政權,只能稱國主,而且還給他圈定為江南,你只是長江以南的大地主而已。
之前,南唐、後蜀等給中原寫信,抬頭都是「大唐皇帝致書於大周皇帝」、「大蜀皇帝致書於大周皇帝」,也是在強調自身的法統。
現在,李璟從一個帝國的皇帝成為國主,政治身份連降三級。
「使人至,省奏請分割廬、舒、蘄、黃等州,畫江為界者……既能如是,又復何求。」
——你很懂事,我也就不說啥了。
「邊陲頓靜於煙塵,師旅便還於京闕……兼兩浙、荊南、湖南水陸將士,各令罷兵……」
——放心,戰爭就此結束。
最後,柴榮敦促李璟抓緊把四州交出來,同時安慰他不必讓位給兒子。
在之後的書信往來中,李璟乖得不要不要的,自稱「唐國主」,除了割讓了江北全境,還答應每年向後周進獻貢品十萬。
柴榮既有併吞宇內之志,且定「先南後北」之謀,卻為何在昇州城下停下腳步,放棄補刀,接受和談呢?
因為這才是體現柴榮深謀遠慮、雄才大略的地方。
柴榮清醒地認識到,這不是單機遊戲,而是大型多人在線網遊,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首先,是南唐微妙的地緣政治因素。
南唐是南中國的第一強國,對周邊各方勢力具有極大的影響力,特別是當李璟在「四凶五鬼」集團的慫恿下,制定了恢復中華、統一中原的路線後,兩浙(吳越國)、兩湖(荊南、南楚)、兩廣(南漢)、福建(閩)皆成為南唐的戰略假想敵,引起了南方諸國的巨大恐慌,而當南唐真的將之付諸實踐,滅閩國和南楚,則極大震動了南方諸藩。南唐也由此成為南方諸藩的全民公敵、萬惡之源。
正是由於地區霸主、問題兒童——南唐的強勢存在,才使得吳越國、南楚、荊南等長期以來尊奉中原,狐假虎威,平衡淮南勢力的威脅。
簡言之,南唐所帶來的地區威脅,才是後周在南中國的群眾基礎。
而一旦南唐的地區優勢消亡,那麼世殊時異,這些南方諸藩對待中原的態度也許就會有翻天覆地的巨大轉變,與後周變友為敵,以求自保。
柴榮充分利用了南唐的地緣政治因素,給予其重創,瓦解它對中原的威脅,但一定要暫時保證它的存活,讓他對南方諸藩保持有效的威懾,從而保證南方諸藩對中原的向心力。
其次,是避免戰線過長,保存實力,應對北方的威脅。
兩次「晉州之戰」和「高平之戰」,已經給北漢造成了致命創傷,新襲位的劉承鈞無意開疆拓土,只求保境安民,史書上也說劉承鈞一心休養生息,不敢南侵。
不過,在柴榮征淮期間,劉承鈞還是趁虛南下,到隰州偷野。雖然較為輕鬆地被後周邊防軍擊退,但這足以說明柴榮必須在中原留有足夠的力量,以抵禦有可能地北方侵略軍。
北漢,不能置之不理,而契丹,更不能掉以輕心。柴榮南打虎,還須北防狼。
第三,則是避免火中取栗。
世宗三征淮南,才打出今天的局面,而在勝利前夕,著名的政治投機家、「賴三代」荊南高保融,突然出兵鄂州,名正言順地碰瓷後周,搶奪勝利果實,吳越國和湖南(原南楚)勢力也躍躍欲試。
如果柴榮發動渡江戰役,那麼後周必將為此承受巨大的代價,頂在前排吸收傷害,而兩浙、荊南、湖南等勢力則坐享其成,並且事後後周還要感謝三家的「幫助」,三家占了便宜還賣乖,後周只能吃啞巴虧。
最關鍵的,就如第一條所說,隨著南唐的滅亡,三家很有可能瞬間站到後周的對立面。柴榮此時滅南唐,就等於是割自己的肉,來餵養自己的敵人。而如果後周渡江失利,那就更是前功盡棄了。
所以發動渡江戰役,對後周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雙方在關鍵問題上達成一致,和談圓滿結束。
柴榮給荊南、吳越國等下詔,命令他們退兵,賜給吳越國絹帛三萬匹,賜給荊南高保融絹帛一萬匹;派大將宋延渥率領水師在長江上巡邏警戒;給楊行密、徐溫安排專門的守墓人戶,官府劃撥專門款項;南唐群臣有祖墳在江北的,也安排人保護,定期維護。
南唐派馮延己送上一封「買宴表」:
「臣聞盟津初會,仗黃鉞以臨戎;銅馬既歸,推赤心而服眾。」
——開頭先稱臣,然後一通五彩蓮花屁。「盟津初會」,把柴榮比作周武王;「銅馬既歸」,把柴榮比作漢光武帝。
「皇帝量包終古,德合上元,」
——柴榮同志偉大光榮正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千古一帝,歐耶\(^o^)/
「以其執迷未復,則薄賜徂征,」
——只因我執迷不悟,柴榮同志就賜給我一點小小的教訓,把我從錯誤的懸崖邊拉了回來,讓我及時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加以改正,是柴榮同志拯救了我,讓我沐浴了溫暖的陽光。
「以其向化知歸,則俯垂信納。」
——當我參與改造之後,柴榮同志又欣然代表組織接納了我這個迷途羔羊。
「仰荷含容之施,彌堅傾附之念,」
——我跪地仰視強人,感謝柴榮同志的寬容、博愛,不計前嫌,收容我、改造我,使我更加堅定了擁抱組織的決心,從此以後誓做柴榮腦殘粉。
「然以淮海遐陬,東南下國,親勞玉趾,久駐王師,以是憂漸,不遑啟處,」
——我們是地處東南一隅,偏遠荒涼,卻要勞您大駕,不辭辛勞,貴足踏賤地,只為教育我、改造我,幫我進步,每當想到這裡,我都無比慚愧自責,於是乎,我有個不太成熟的建議,斗膽提出來,如有冒失之處,還望您海涵,這個請求就是……
「今既六師返旆,萬乘還京,和申解甲之儀,粗表充庭之實。」
——老鄉別走,來都來了,就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大家吃好喝好。
隨表而來的,就是李璟的一點小心意:銀、絹、錢、茶、谷百萬。
柴榮很高興,你看,打一頓,態度好多了。
幾天後,李璟又派臨汝郡公徐遼、客省使尚全恭出訪,送來「買宴錢」,以及另一封買宴表,同樣的套路,同樣的「辭指甚哀」,不再細表。
戰爭終以和談結束,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裡,後周與南唐之間保持了頻繁密切而友好的交往,南唐的鐘謨和之前被俘虜的馮延魯,化身友好特使,多次往返於中原、江南,雙方禮尚往來,親密無間。
一次,李璟派兒子李從善與鍾謨出訪後周,柴榮忽然問鍾謨,「你們江南的軍隊還保持操練戰備嗎?」
鍾謨連忙矢口否認,說我們已經稱臣於上國了,哪兒還敢搞軍隊建設啊!我們可乖可乖啦。
柴榮卻搖搖頭,很嚴肅地告訴他,「這是不對的,之前咱們是仇敵,現在則是一家人了,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道是世事難料,將來的國際形勢會往哪方面發展,都很難說。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趁我還在的時候,可以放心大膽地加固城池、操練軍隊,據守險要,為子孫後代著想!」
鍾謨回國後,如實匯報給李璟,李璟這才放心大膽地進行國防建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