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治癒大師」張全義2
【「治癒大師」張全義2】
前文曾詳細講述過張全義恢復洛陽生機的故事,因此給他起了「治癒大師」的外號。張全義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其實在那更早之前,與李罕之合作共事時,張全義就有意打造自己「種田叟」的人設。
隨後的三四十年裡,張全義一直很沉寂,雖然身居高位,卻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幾乎被人們遺忘,這些年裡他只做兩件事:種田;勸別人種田。專業種地三十年。
李存勖滅梁之初,打算挖朱溫的墳墓,開棺戮屍。當時無人敢勸阻,只有張全義挺身而出,及時勸阻了李存勖的這個想法;後梁降臣為了迎合李存勖,紛紛詬罵後梁、朱溫,侮辱舊主,以討新主歡心,而張全義卻堅守道德底線,只是做好本職工作,盡忠職守,絕不對舊主落井下石。這兩件事讓張全義在後唐圈粉無數,獲得了人們的尊重。
後來李存勖的劉皇后死乞白賴地要認張全義當乾爹,在李存勖的斡旋下,張全義只能接受。有了劉皇后的撐腰,後唐更無人能動這位年逾古稀的種田叟了。
有意思的是,後梁即將滅亡前,一直潛水的張全義冒泡,向朱友貞建議撤換段凝,朱友貞不聽,國破身死;後唐李存勖即將敗亡前,一直潛水的張全義再次冒泡,建議讓李嗣源掛帥,李嗣源聽了,國破身死。
這只能是歷史的巧合,命運的玩笑。
然而張全義也有一些揮之不去的污點:
1,司法混亂
張全義沒什麼文化,又是行伍出身,在處理民間訴訟時,往往沒有足夠的耐心和能力,「以先訴者為得理」,誰先來告狀誰勝訴,或者說是原告皆勝訴,導致了治下的冤假錯案無計其數,百姓不勝其苦。這是張全義飽受詬病的一點。
2,殺羅貫
河南縣縣令羅貫,是張全義的下級,為人耿直、不近人情,得罪了張全義,被張全義記恨。後來,曹太后去世,李存勖視察曹太后陵墓的修建工作,道路因連日的暴雨而泥濘不堪,而這片道路就在羅貫轄區,於是張全義聯合劉皇后、宦官一起煽風點火,最終使李存勖怒不可遏,誅殺羅貫,並曝屍示眾。
羅貫之死,天下冤之。這是張全義「良玉之微瑕也」。
3,醒酒石殺人案
張全義的監軍(失姓名)曾得到了唐朝著名宰相李德裕在平泉別墅里的一個醒酒石。這便是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平泉醒酒石」。
李德裕不用做太多介紹,「牛李黨爭」中「李黨」領袖。此君非常儒雅,尤其鍾愛各種奇石,收藏了不少絕世好石,而他最為心愛的,就是這塊兒醒酒石。每當他喝醉,都要臥在這塊兒醒酒石上醒酒。他曾專門為這塊兒石頭題詩:
「蘊玉抱清輝,閒庭日瀟灑。
塊然天地間,自是孤生者。」
可以把李德裕的平泉別墅想像成《紅樓夢》里的大觀園,裡面全是李德裕精心栽培的各種奇花異草、珍木奇石,而這塊兒醒酒石就是園子裡的鎮園之寶。大詩人白居易就非常羨慕李德裕的這塊兒石頭,經常專程來平泉別墅欣賞這塊兒石頭。
李德裕曾作一本家訓,其中一條就是針對平泉別墅中:「移吾片石,折樹一枝,非子孫也!」
等到黃巢之亂時,平泉別墅遭到了嚴重破壞,值錢的東西幾乎被洗劫一空,就連事後負責修繕洛陽宮殿的張全義,也沒少移栽平泉別墅里的花草。至於這塊兒李德裕最珍愛的醒酒石,也被張全義的監軍占為己有。
李德裕的孫子李延古,因受政治鬥爭的牽連而無心入世,隱居在平泉祖宅,張全義為當地軍政一把手,慕名而來,欲請他做自己的幕僚,李延古始終婉言謝絕,張全義逢年過節總要攜帶厚禮看望這位李德裕之孫,二人私交很好。
當李延古得知醒酒石下落後,便找張全義哭訴,說我爺爺留有家訓,誰敢動園子裡的一草一木,就是不肖子孫,如今,他老人家最珍愛的醒酒石被監軍霸占,我實在是愧對他老人家啊,哇哇哇哇……
這塊兒醒酒石是有靈魂的,更是有情懷的。讓它物歸原主,具有非凡的歷史意義。
於是張全義擺下酒席,宴請監軍,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全義對監軍說道:「你應該聽說過李德裕吧?他有個親孫子,就住在咱這片兒,李家平泉別墅舊址。前兩天他找我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傷心了,說他爺爺最愛的一個醒酒石在你家擺著呢,他覺得對不起先人,你看,能不能遠看李德裕老前輩的面子、近看我的一點兒薄面,把石頭還給人家呢?」
這位監軍也是死催的,憤然道:「黃巢匪幫流毒天下,別的地方不說,就咱們洛陽這方園附近的,有哪個園林沒遭破壞?難道只有平泉的一塊兒破石頭嗎?」
禍從口出,當著和尚別罵賊禿。張全義同志就是如假包換的「草賊」出身,就是監軍口中十惡不赦、該死的「巢黨」。監軍不僅駁了張全義的面子,還指桑罵槐地侮辱了張全義。
張全義大怒不已,當即把他抽死(笞斃之)。此事發生後,「天下冤之」。
另外,有史料說朱溫曾把張全義全家女人不可描述,還因此險些被張全義之子張繼祚殺掉,前文分析過,是造謠抹黑;另有人把張全義收劉皇后為乾女兒也列為張全義的污點,說張全義賄賂、高攀劉皇后,以求在後唐保身,我們前文也分析過,這真不是張全義主動靠攏劉皇后勢力,而是劉皇后死乞白賴地認他當乾爹,以證明自己不是賣假藥的劉叟之女,當時張全義推辭再三,是李存勖出面,「莊宗敦逼再三,不獲已,乃受劉後之拜」,所以《舊五代史》說「既非所願,君子不以為非」。
總的來說,張全義的歷史評價是相當高的,充分肯定了他對河陽地區的建設,政績斐然。但是——歷史都是勝利者書寫的。誰是勝利者?李嗣源。誰幫了李嗣源的大忙?張全義。
《五代史闕文》就對張全義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首先,認為張全義是反覆無常的小人。「本初巢賊」,黃巢失敗後依附於諸葛爽,諸葛爽死後,與李罕之輔佐幼主諸葛仲方,不久之後與李罕之合謀驅逐幼主而自立,隨後又驅逐李罕之而獨占河陽。
之所以留給人們「忠心事主」的印象,不過是因他最後慧眼識珠,歸附了朱溫。他忠心事主,諸葛仲方是不是他的主公?李罕之呢?
其次,全面否定了張全義勸課農桑、發展經濟的行為,認為這是他「斂民附賊,以固恩寵」。
自從歸附朱溫之後,張全義傾盡糧草錢帛,竭力供應汴州勢力,為朱溫的南征北戰提供了雄厚的物質基礎。所以《五代史闕文》說他助紂為虐,幫助朱溫篡唐。
還說張全義本應與敬翔、李振等一同被族滅,之所以非但沒有被殺,還受到禮遇的原因,就是他重金賄賂當權者(劉皇后),還主動進獻郊天費用,這些難以計數的錢是哪兒來?還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故而《五代史闕文》說他「剝下奉上」。
第三,指責張全義御家無法。張全義還健在的時候,他的兒子們就起了內訌,其子張繼業揭發檢舉其養子張繼孫。
同光二年(924)6月,張繼業上疏稱:「弟張繼孫,本姓郭,有母尚在,是我父親養子。現發現他私藏兵器盔甲、招募勇士,欲圖謀不軌,而且私家淫縱,有傷風化……臣大義滅親,以免連累本家族。」
於是,李存勖降制,對張繼業的大義滅親提出表揚,對張繼孫提出嚴厲批評,並將其由汝州防禦使貶為房州司戶參軍同正,勒令其復還本姓,尋賜自盡,抄沒全部家產充公。窮瘋了的李存勖最喜歡的就是「抄沒全部家產」。
而他的親兒子張繼祚,在後晉時亦因謀反而被殺。《五代史闕文》對此評論說這就是典型的祖宗作孽,報應在子孫身上。
我對《五代史闕文》的觀點真的不敢苟同。
首先,說張全義「反覆無常」,有些強詞奪理。
在那個年代,有幾個是從一而終的?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本書是以講求務實的態度,以其是否對善待人民、是否對歷史進程有積極推進作用為評判標準,所以本書認為,「治癒大師」張全義應該算是正面人物。
洛陽一帶在黃巢之亂後期飽受戰火蹂躪,特別是巨匪孫儒,在撤退時本著「我得不到的,敵人也休想得到」的宗旨,對洛陽實施了有組織地系統性破壞,如縱火、屠城。在張全義的治理下,短短几年時間,洛陽就具備了成為帝國首都的條件。對比同時期的那些軍閥,張全義真的是一股清流。
其次,說張全義發展經濟是為了盤剝斂財、賄賂權貴……這簡直就是羅織罪名了,謬論,懶得駁斥。
最後,說張全義御家無法。也許是吧,親兒子與乾兒子為了爭奪遺產而內訌火併,是那個時代的獨特產物,不僅僅是張全義,朱溫、王重盈、李嗣源……帝王將相遭遇此事者,比比皆是。
但是,如果非要說張繼祚謀反伏誅,是張全義「餘殃」的話,就有點兒說風涼話的意思了。
張全義力挺李嗣源掛帥,使得李嗣源終於逃離洛陽虎口,並很快因此次掛帥而龍登九五,對於李嗣源來說,張全義老同志絕對是「開國功臣」。如果說有所粉飾美化的話,也在情理之中。
《五代史闕文》認為史官因為某些「你懂得」的原因,故意隱去了一些史實,比如張全義,很明顯是經過了美化,「虛美尤甚」,認定張全義根本不能稱為「名臣」。而且還指責那些讚美張全義為名臣的人是「負俗無識之士」,古代史官也有噴子。
百家爭鳴,不拘泥於一家之言,這就是歷史的魅力所在。所謂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