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有權就是任性
朱守殷,早先是李存勖的家奴,陰險狡詐,身強力壯,勇猛彪悍。李存勖把奴僕們編做一支「長直軍」,由朱守殷率領。朱守殷最喜歡搞間諜工作,專門訪查將領們的各種隱私,然後匯報給李存勖,因此被李存勖視為心腹。
後來,李存勖命令朱守殷駐守重要的據點——德勝夾城。結果被王彥章「三天破敵」。
戰後,李嗣源密奏李存勖,要求追究朱守殷的敗軍之罪,將之處決。李存勖不但不沒有治朱守殷的罪,反而提拔嘉獎了他。
朱守殷和李嗣源之間就此結仇。所以李存勖才讓朱守殷負責監視李嗣源。
朱守殷卻向李嗣源泄密,說他位高權重、功高震主,處境十分危險,最好趕緊想辦法回鎮,別在京師逗留。
李嗣源一身正氣,回答說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少史料據此說朱守殷與李嗣源關係親密,所以才警告他脫離虎口。其實這是完全錯誤的說法。
朱守殷丟失德勝夾城,李嗣源密奏李存勖,要求斬殺朱守殷,此事剛剛過去兩年。李存勖把這份密奏給朱守殷過目,進一步挑撥朱守殷對李嗣源的仇視情緒,然後安排他「伺候李嗣源起居」,名義上就是給李嗣源當24小時貼身奴僕,實際就是對他24小時嚴密監管。因為朱守殷恨李嗣源,所以李存勖不用擔心朱守殷會被李嗣源策反。
那朱守殷為什麼又向李嗣源泄密呢?
原因很簡單:索賄。
朱守殷作為李存勖的心腹,恃寵驕恣,與戲子景進他們一樣,成為重點受賄的對象。為了爭權奪利而陷害的忠良不在少數,後文還會就此慢慢展開。
他是要利用職務之便,對李嗣源敲詐勒索,索要賄賂,請仔細品咋他對李嗣源說的原話:「位高人臣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公可謂位高而功著矣。宜自圖歸藩,無與禍會也!」
索賄的常見套路,先嚇唬你,「你很危險啦!」然後再婉轉地給你指條明路,「不過還是可以補救的。」如何補救呢?這話就留給你自己琢磨了,還用琢磨嗎?你的救星就在你面前。
「宜自圖歸藩」,這句最重要,前提是我們要先了解當時的大背景,比如戲子伶官、宦官、小劉氏、皇上跟前的紅人(如朱守殷)等索賄成風,不管你遇到多大的麻煩,只要由他們替你美言幾句,你就能逢凶化吉,連袁象先、段凝之輩都能轉危為安,何況你李嗣源了。
所以那些說朱守殷與李嗣源親密的,只是停留在文字表面,只見皮毛,過於膚淺。
李嗣源在朝中也並非是孤立無援,宦官李紹宏就是他的好朋友,在其他人構陷李嗣源的時候,李紹宏總會積極為他辯護。
除了對李建及和李嗣源的猜忌,另有三件小事可以窺探李存勖對待功勳將領們的真實態度:
1,貞明二年(916),後梁王檀突襲太原,張承業與老將安金全等登城拒守,拼死抵抗,李嗣昭派精銳馳援,最終打退王檀,保全太原。然而事後,所有參戰人員都沒有獲得嘉獎,因為李存勖正在河朔前線,本次「太原保衛戰」全程都沒有他的參與。
2,同光三年(925),3月,李存勖從魏州出發,到德勝夾城、楊村等昔日戰場觀光旅遊。在這片血戰的遺址上,李存勖興致勃勃,給隨從人員四處指點,吹噓自己當年的勇猛無敵和不世功績。
「予為兒童時,從先王渡河,今其忘矣。方春桃花水滿,思一觀之,誰從予者?」
有沒有一種「兄弟我在英國的時候」的既視感?
無論是三垂崗,還是黃河桃園,李存勖都在潛移默化地向部眾傳遞這種信號。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在這片土地上,多少忠勇的將士為了李存勖流血犧牲。然而李存勖沒有半點哀悼,更沒有提及其他將士們的功績,如果讓李存勖主編「後唐戰爭史」,恐怕通篇都是在講李存勖的高光時刻。
德勝渡遺址觀光,令無數將士頗為寒心。
3,當荊南高季昌等地方藩鎮進京面聖時,李存勖都會在宴席上繼續吹噓自己的功績,伸出雙手,讓大家欣賞這雙沾滿後梁將士鮮血的手,並親口說道:「我就是用這十根手指滅了後梁!」
後梁是我李存勖一個人滅的,其他將領都是渣!
所以當這些使節和藩鎮回去後,不約而同地得出了同一個結論:李存勖志得意滿,狂傲自大,忽視功臣,剛愎自用,時日無多!
【枯檜重華】
除了宦官、伶官,李存勖還寵信道士。因為道士總愛挑他愛聽的話說。
同光元年(923)12月,亳州太清宮道士上言:聖祖殿前枯檜萎瘁已久,再生一枝,圖畫以進。
據史籍記載,此古樹於唐高祖武德二年枯檜重華,「安史之亂」爆發後,萎縮枯萎,玄宗李隆基自蜀歸京之時,枝葉復盛,此後國運衰微,此樹再次枯萎。如今,李存勖入主洛陽,復興大唐,於是此樹再次復甦,新長出二尺長的新枝。
這馬屁拍的有理有據,婉轉含蓄。
李存勖非常高興,詔令史官必須將此事載入史冊。李存勖親自評論轉發,說枯檜再生,應皇家再造之期,「同上林仆柳,祥既葉於漢宣;比南頓嘉禾,瑞更超於光武」。
在簡短的詔書中,李存勖使用了兩個著名典故:
1,開創「孝宣中興」的漢宣帝劉詢。上林苑已經枯死的柳樹復生。
2,開創「光武中興」的漢光武帝劉秀。據說他出生時,產房裡紅光滿屋,而且縣裡發現一莖九穗的嘉禾瑞苗,這也是他名字「秀」的來歷。
既然皇上願意聽,道士們就不再閒著。
僅僅過了一個月,同光二年(924)正月,就在李存勖郊天之前,長安昭應縣華清宮道士張沖虛上言:天尊院枯檜重生枝葉。
這種事情沒必要過度解讀,枯樹重生也罷,多穗嘉禾也罷,雖然稀奇,但終歸是符合自然法則的,總比龍見于田、麒麟騰空、千歲白鹿要可信的多。
道士們博取了李存勖的歡心,贏得了一定的寵信,也加入到受賄、干涉朝政的隊伍中。
【姬妾成群】
李存勖的後宮規模是個龐大的數字,僅被收錄進《家人傳》的就有18人,而他的實際妃嬪數量絕不止於此。空口無憑,有史為證:
「至莊宗時,後宮之數尤多,有昭容、昭儀、昭媛、出使、御正、侍真、懿才、咸一、瑤芳、懿德、宣一等,其餘名號,不可勝紀。」——《新五代史》
以上列舉的只是妃嬪的名號,即等級,各名號之下通常不止一個名額,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叫法和名額規定。民間俗稱的「三千佳麗」也只是一個誇張說法。
按周禮,天子的正妻稱「後」,限員一人,即皇后;往下依次是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
自周以後,歷朝歷代都有所改進,但無論怎麼改,有兩個基本規矩是萬世不變的:皇后為後宮之首,只有一人;其餘名號以下可有多人,名號可以根據皇帝的喜好私人訂製。
上述「昭容」以下共有11個名號,一個「等」字告訴我們,僅名號就不止11個。
另有一段記載,說李存勖被弒殺後,妃嬪們四散奔逃,等朱守殷進到後宮收拾殘局的時候,找到了沒來得及逃走的妃嬪三十餘人。
另有記載說李存勖有數百妃嬪,結合多個間接記載,「數百」應該比較接近事實,不算誇張。
比如前文就引用了一次較大規模的廣采宮女事件,僅在河朔地區,戲子景進和宦官就為李存勖帶回來三千餘名民女。
李存勖入主汴州時,強行接收了後梁的妃嬪。當時,後梁皇族倖存的妃嬪們都跪在路邊,號泣迎拜後唐軍隊,李存勖就像逛會所一樣,挨個挑選。他首先看中了朱友雍的妻子石氏,提出要當接盤俠,石氏貞潔烈女也,大聲詬罵之,李存勖怒而殺之。隨後,李存勖又看上了朱友貞的次妃張氏,有了前車之鑑,張氏「懼而聽命」。
這位張氏是朱友貞的次妃,張歸厚之女;朱友貞的正妻張氏,則是張歸霸之女,沒來得及冊立為皇后,在冊封為德妃的當天,不幸去世。
朱友貞做了11年皇帝,只有這對兒姐妹花。李存勖只做了3年皇帝,後宮成百上千。到底誰才是荒淫無道、貪戀女色,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後唐極力抹黑後梁,也只能把「淫」字扣在朱溫頭上,實在不好意思強加給朱友貞。
【有權就是任性】
這個站在權力巔峰的男人——李存勖,恣意宣洩著自己的情緒,有權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抱歉,有權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李存勖曾經跟李存賢摔跤,李存賢故意放水,被李存勖識破。李存勖非常不高興,於是對李存賢說只要你能贏了我,我就賞你一個節度使!
於是,李存賢終於使出全力,並最終略勝一籌。
同光二年(924),幽州盧龍軍節度使李存審病逝,李存勖就按照先前的約定,委任李存賢為幽州盧龍軍節度使。
摔跤賭節度,並不比唐僖宗的擊球賭三川好到哪裡去。節度使,地方軍政一把手,且又是幽州重鎮,豈能如此兒戲?
朕不管,朕就是這麼任性。
第二件事就是處決耶律剌葛。
對於這個反覆無常的政治犯,最佳的解決辦法應該是禮送回國,把這個燙手山芋交還給契丹。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顯示寬大的胸懷(虛名);二是給契丹內部添亂(實利)。
耶律剌葛是耶律阿保機的親弟弟,參與了三次針對耶律阿保機的叛亂。把他送給回契丹,就是給耶律阿保機出了個棘手的大難題,而耶律阿保機則只能吃啞巴虧,心裡罵娘但嘴上還得謝謝後唐。
可李存勖卻將其全家殺死。如此一來,耶律阿保機可以長舒一口氣,感謝李存勖幫他清理門戶,同時也有了南下入侵的正當理由:為我弟弟報仇!
我們可以類比一下李匡威、李匡籌的故事。
李存勖逞一時快意恩仇,卻釀下一個巨大的政治錯誤。
朕不管,看他不爽,當然滅嘍,朕就是這麼任性。
同光三年(925)初,定州義武軍節度使王都要來中央朝見,李存勖為了迎接他,打算在魏州興修一個廣場。
魏州留守張憲上奏,說行宮大門前的廣場太小,應該予以擴建,然而前年陛下在那裡築高台登基稱帝,那座高台不能拆毀,所以我建議在行宮西面的空地上重新修建。
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幾天之後仍未完工。
李存勖火了,有現成的幹嘛不用?不就是一個沒用的高台嘛,給我拆了!
張憲不敢挑戰李存勖的威嚴,於是找到郭崇韜,說道:「這座高台是陛下敬拜上天、接受天命的聖壇,意義重大,怎能輕易拆除?」
郭崇韜深以為然,於是趁李存勖心情良好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對他進行規勸。
李存勖聽罷,冷冷一笑,「還是因為那座高台呀?呵呵,那咱就來個利索的吧。」立刻命令親兵衛隊化身強拆隊,「現在就給我拆!」
張憲私下對郭崇韜說道:「忘記神靈降恩,背棄帝國根基,這是最不詳的徵兆啊!」
二人相對長嘆,默默搖頭。
親手拆掉自己登基的高台,朕就是這麼任性。
似乎是應了張憲的說法,這一年自入春以來就大旱,到了六月三伏,天氣炎熱無比。李存勖想找地方避暑,跑遍整個皇宮都無法令他滿意。
這時候,善解人意的宦官們又開始借古諷今,「從前,長安在全盛時期,宮中樓台殿閣之多,數以百計。今兒個皇上連避暑的地方的都沒有,陛下的皇宮規模都比不上當年公卿大臣們的私宅。」
於是,李存勖下令新建一座高樓,用來避暑。
宦官們又提醒李存勖,說郭崇韜極有可能會勸阻,理由是經費不足,陛下要提前想好答對之辭啊。
果然,郭崇韜得到消息後,上疏勸諫,要珍惜國力啊,要愛惜民脂民膏啊,巴拉巴拉……一片忠臣的肺腑之言。
李存勖回復道:這次是用我的私人腰包,不花公家的一分錢。
誰都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說法。李存勖也覺得自己的解釋太無恥,於是又派宦官前往進一步溝通,說我並非貪圖享樂安逸之輩,先前與後梁軍隊沿河對峙時,駐軍之地地勢低洼,潮濕無比,而我仍能跨坐戰馬,身披厚重鎧甲,縱橫馳騁,都不覺炎熱,尚能忍受;而今氣候異常炎熱,如同火燒,確實難以忍受。
郭崇韜卻回復道:「那是因為先前強敵就在眼前,陛下一心一意復仇雪恥,天氣再炎熱,陛下也能拋諸腦後;然而現在強敵已經剷除,四海之內全部臣服,所以,即便有華麗的宮殿和舒適的樓台,陛下仍覺得煩悶。如果陛下能夠不忘初心,暑氣自會消失。」
您墮落啦,陛下!
李存勖討了個沒趣,無言以對。但房地產工程並未因此陷入停滯,參與施工的人員每天都有一萬多名,開銷以億為計量單位。
郭崇韜再上疏,說如今財政赤字嚴重,連軍糧軍餉都成問題,如果陛下非要建樓,也最好等到秋收之後,讓財政先周轉一下。
李存勖同樣沒有做任何回復。工程繼續。
朕才不管什麼財政赤字不赤字呢,朕就是這麼任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