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身兼四鎮
二州完全沒有準備,面對天降奇兵,紛紛選擇開城投降。
元宵節出兵,沒出正月,朱溫就已經和平接管了晉、絳二州,派兵把守,切斷了河東援軍的必經之路。
王珂懵圈了,李克用懵圈了,中央朝廷懵圈了。
不同於以往的兼併攻訐,河中王珂與汴州朱溫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往日無怨、近日無讎,沒有任何爭端、糾紛,朱溫毫無徵兆、也毫無正當理由地突然對河中發起了閃擊戰。所以才會輕鬆拿下晉、絳二州。
河中,既是河東的屏障,也是關中地區的屏障,朱溫的這個舉動引發了朝廷的不安,急忙下詔,命雙方停火,保持冷靜克制。
河中王珂:我一直很克制……
汴州朱溫:我幫他克制。
王珂派人抄小路向李克用告急求援,求援使節絡繹不絕。
李克用以晉、絳二州道路被阻隔為由,拒絕出兵。
王珂的妻子也給老爹李克用寫信告急:女兒即將淪為汴賊俘虜,爸爸怎能忍心不救?
李克用回覆:你讓爸爸去哪兒?道路阻隔,敵眾我寡,我進兵的結果是咱爺倆一塊兒死(進則與汝兩亡),你跟老公趕緊逃到長安,尋求朝廷庇護吧。你爸爸我愛莫能助啦。
王珂又向昔日的敵人——關西集團鳳翔李茂貞寫信求救,說朱溫破壞和平協議,公然違抗朝廷旨意,挑起地區爭端,向鄰藩提出領土要求,居心叵測,咱們是唇亡齒寒,河中若亡,關西勢力也將難以自保。
在信的末尾,王珂甚至直接提出納款歸降的意思,說願意把河中拱手奉獻給李茂貞,只求李茂貞在關西的偏遠邊陲,賞他一個小小的地盤以供養老送終。
王珂給李茂貞的這封信,言辭懇切,態度卑微,危機之情躍然紙上。
面對主動送上門的河中肥肉,李茂貞選擇了無視,沒有回應王珂的請求。
在李茂貞看來,這哪兒是肥肉?分明是燙嘴的魚鉤。
首先,這塊兒肥肉不是和平時期的迎來送往,說是「送」,實際則需李茂貞「自取之」。河中護國軍下轄五州,其中已有兩州處於敵人的控制之下。王珂雖是河中節度,但此時把河中送人,實質上也是在慷他人之慨。
其次,如果真要吞下這塊兒肥肉,就要與關東強藩朱溫展開爭奪。老虎嘴裡搶肉吃。
最後,即便李茂貞僥倖打敗了朱溫,河東李克用也不會容忍李茂貞占據河中。
也就是說,如果李茂貞要吞下河中,就要同時打敗朱溫和李克用。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李茂貞雖然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給日後留下一絲小小的幻想。也許若干年之後,朱溫和李克用拼個兩敗俱傷,李茂貞再出兵河中,「王珂,你之前不是說把河中給我嘛。我來了。」
朱溫沒有給王珂太多的時間。幾天後,張存敬抵達河中府,兵臨城下。
此時的王珂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只得按照老丈人的說法,舉家逃往長安,尋求朝廷的庇護。
屋漏偏逢連夜雨。
黃河爆發凌汛,大面積的流冰把浮橋沖毀,河面阻塞,無法行船。
橫豎都是死,王珂決心冒險一搏,打算帶著數百口家人在夜間乘船,強行闖開一條生路。可當他吩咐士兵準備渡船的時候,大家居然都把他的話當耳旁風,假裝沒聽到,不為所動。
晚上,部將劉訓叩打王珂寢室房門。
王珂大驚,以為他要發動兵變,厲聲呵斥道:「幹嘛?想造反嗎?」
劉訓撕開袖子,露出胳膊,「我對這條胳膊發誓,您要不信,先砍了它,以證明我的清白!」
王珂這才走出來,問他有什麼辦法。
劉訓告訴他,「大兵壓境,軍心恐慌,有人不願冒生命危險渡河,不可強逼,何況,萬一大家爭搶渡船,秩序必然混亂,如果有人趁此機會振臂一呼……還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呢。」
「那該怎麼辦?」
劉訓說道,「等到天亮,您先把情況告訴部眾,問一問誰願意跟您出逃。如果大家都願意跟您走,那就走;否則就向張存敬表達願意投降的意思,作為緩兵之計,再慢慢商量對策。」
王珂聽取了他的建議。
次日天亮,王珂親自登上城牆,向張存敬喊話,「我跟朱大帥是兩代世交,父子之歡,兄弟之情。將軍但且解圍後撤,等朱大帥一來,我自然開城投降。」
隨後,王珂在城牆上豎起白旗,把駐留城中的河東諸將全都逮捕,連同節度使的符節、官印等,一併送往張存敬軍中,隨同前往的還有作為人質的王璘(王珂之兄)和河中諸將。
於是,張存敬解圍後撤,派人馳報朱溫。
朱溫聞訊大喜過望,他當時正率領主力部隊緩慢前進,剛剛走到洛陽。聽到河中投降的消息,立即「馳往赴之」。但他的目的地卻不是河中府,而是虞鄉。
這才是朱溫的高明之處。
虞鄉,位於河中府以東,它的重要性在於一處墓地,這裡埋葬著前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朱溫要做的,就是到王重榮墓前哭祭禱告。
王重榮是朱溫人生路上的重要貴人。當初,朱溫效力於黃巢,鎮守同州,聽從了王重榮、楊復光的建議,叛齊降唐,朱溫又以母親王氏與王重榮攀同宗,認王重榮為舅舅,結下甥舅關係。正是那次倒戈,才使得朱溫從一個草賊搖身一變,洗白成帝國功臣,並通過征討黃巢及其殘黨秦宗權,一步步走到今天。
朱溫也曾對王重榮指日月發誓,說我今後若飛黃騰達了,凡王家子孫,我都會盡心事奉(我得志,凡王氏者皆事之)!
如今,朱溫無故征討王重榮的後人,既名不正言不順,又招惹恩將仇報之口舌。如果朱溫樂呵呵地徑直入城受降,那麼他將失去河中地區的群眾基礎。所以,他必須到王重榮墓前表演一番。
在王重榮墓前,朱溫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悲不自禁,聲淚俱下地陳辭致祭。奧斯卡欠朱溫一個小金人。
此時的朱溫,幾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河中五州之地,控制了地理位置極其重要的河中地區,北控河東,西窺關中。心裡早已樂開了花,臉上卻還能表現地悲痛欲絕。
影帝朱溫收穫了河中的民心,河中人民「聞之感悅」,認為朱溫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發自肺腑地願意接受朱溫的統治,朱溫成了王重榮的合法延續。
錢鏐哭周寶,楊行密哭高駢,朱溫哭王重榮,馬殷哭孫儒。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表演時。
接下來,朱溫還是沒有著急進駐河中府,而是派使者往來,商討受降事宜。
王珂打算「面縛牽羊」來見朱溫。
這是對投降者最大的侮辱,最早的出處是《左傳》。
「面縛」的意思是雙手反綁在背後。《史記》記載武王伐紂的時候,出現了「肉坦面縛,左牽羊、右把茅,膝行而前」的記載,意思是赤裸著上身,雙手反綁於身後,左邊有人牽只羊,右邊有人拿著茅草,跪在地上,以膝蓋當腳向前走路。用這種方式表達投降者的恭順,牽羊的意思就是指自己現在是任由對方宰割的羔羊。
到了宋朝以後,女真人也喜歡用「牽羊禮」來羞辱俘虜,但他們的牽羊禮不是真的牽只羊,而是讓投降者赤裸著上身(不分男女),披上羊皮,在脖子上拴根繩子,COS成一隻羊。「靖康之恥」中,徽欽二帝及皇室宗族、妃嬪、文武百官均享受了這種待遇,很多人不堪其辱,選擇了自殺。
《左傳》中還記載著另一種近似的投降儀式,「面縛銜璧」、「面縛輿櫬」。意思都差不多,「銜璧」即在口中叼一塊玉,表示自己不想活了,因為當時死人下葬時,往往在口中含一塊玉;「輿櫬」就是抬著棺材,同樣也是表示自己引頸待戮。
投降的君主在銜璧輿櫬的同時,還會讓自己的幕僚士大夫們身穿喪服在身邊列隊,擺出要發喪出殯的架勢。同樣表示自己做好了被處死的準備。
我們熟知的三國故事中,魏國大將鄧艾滅蜀的時候,在成都城外,蜀漢後主劉禪就是「面縛輿櫬」。
王珂為了表示自己的謙卑恭順,主動提出要「面縛牽羊」來見朱溫。
朱溫大呼不可,說阿舅之恩,何時敢忘?你爸爸是我舅舅,咱倆論起來是表兄弟呀。令尊大人對我恩重如山,你要是以這種亡國之禮相見,百年之後,我還有何面目與令尊大人相見於黃泉?
最後,雙方達成一致意見,以平常之禮、家人之禮相見。
於是,朱溫就像走親訪友一樣,來到城外,王珂出城迎接。朱溫緊緊握住王珂的雙手,哥們兒長、兄弟短地敘舊說笑,互相訴說十餘年的風雲變幻,兩人不禁唏噓哀嘆,感慨良多,隨後,二人在輕鬆愉悅的氛圍中,聯轡入城。
這當然又是朱溫故意演戲,演給所有人看的一出合家歡好戲。儘量淡化軍事兼併的衝突矛盾,營造出一種自家人主動而和平移交權力的假象。
不久之後,朱溫又請前宰相張浚撰寫了《恩公故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碑文》,然後素服出城,到王重榮墓前立碑祭奠,並再次哀悼哭泣。
朱溫表奏張存敬為河中留後,並請朝廷抓緊時間另派德高望重的、足以服眾的、百姓擁護的、人民愛戴的高級官員,來接管河中,必須要快喲,因為河中人民實在太熱愛我了,非攔著我不讓走,死活讓我坐鎮河中……
那還另派什麼呀,您就接茬受累吧。
昭宗任命朱溫做河中節度使,自此,朱溫身兼四鎮節度(汴州宣武軍、滑州宣義軍、鄆州天平軍、河中護國軍)。這四鎮是朱溫親自做節度使,其餘如潞州昭義軍、兗州泰寧軍、徐州武寧軍等皆由朱溫的親信部將做節度使,也在朱溫的直接控制之下。
朱溫再上疏,說之前河中每年只給朝廷進貢三千車鹽,太少了,我從現在起,每年加兩千車,給朝廷供奉五千車鹽,咋樣?
准奏。
朱溫讓王珂及其兄王璘、弟王瓚舉家遷居汴州,不久之後,又命王珂入朝覲見皇帝,卻派殺手在半路(華州)將其暗殺。
《舊唐書》的記載比較客觀,對朱溫哭祭王重榮的記載是「先哭於王重榮之墓,悲不自勝」;而《新唐書》則加入了主觀感情色彩,「(朱溫對王重榮發誓善待王氏子孫)……至是,忘誓言,過重榮墓,偽哭而祭」。
等朱溫暗殺王珂後,我們就可以十分確定地說,朱溫就是「偽哭」,城外的把手言歡也是逢場作戲,政治作秀。
王重榮耿直剛烈、性如烈火,殘暴好殺,晚年也是因此激起兵變而喪命。有史料指出,當初勸降朱溫的時候,王重榮就曾動過殺掉朱溫的念頭,被監軍宦官攔下。前文分析過,王重榮與朱溫必須報團取暖、互相借勢,才能在雲詭波譎的政治場中安身立命,楊復光為王重榮分析其中利害關係,使王重榮放棄了殺朱溫的念頭。
歷史就是喜歡開玩笑。王重榮「性嚴,好殺無恩」,這輩子殺人無數,唯獨放過了這個最該殺的人。
河中在手,河東我有。
控制河中的朱溫,終於有了手撕河東李克用的底氣。下一個目標:李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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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