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最後的稻草

  第142章 最後的稻草

  韋昭度做宰相,體現出了昭宗的心機;崔胤做宰相,體現了昭宗的窘迫和無奈;而鄭綮做宰相,則是昭宗的荒唐和更加無奈。

  鄭綮,也很符合昭宗的人事錄用標準,此君是位忠直的文藝青年,詩人。

  科班出身(進士及第),在朝中做小官,為官十分清廉,故而窮的叮噹響,於是朝廷可憐他,就讓他做廬州刺史,讓他撈點兒油水。恰逢黃巢作亂,為禍淮南,窮書呆子鄭綮大筆一揮,給黃巢寫了一封信,請他不要侵犯州境。

  連黃巢都被他的迂腐逗樂了,黃巢笑他的迂腐可愛,也敬佩他的正直和勇氣,居然就答應了鄭綮的請求,沒有騷擾廬州,使得廬州成為淮南唯一一個沒遭掠奪的地方(巢笑,為斂兵,州獨完)。

  僖宗皇帝聽說後,大力嘉獎鄭綮的英勇之舉。

  廬州任期滿,鄭綮卸任歸朝,而在此期間,鄭綮總共積攢了千貫錢。然而他又做了一個驚人之舉,他把這些錢全部放在了廬州的倉庫,充作公用,自己分文不取,窮著來,更窮著走,完美詮釋兩袖清風。

  連竊賊強盜都被鄭綮的人格魅力所感動,江湖上有了一條新規矩:誰也不准偷這些錢(後它盜至,終不犯鄭使君錢)。楊行密做了廬州刺史,才托人輾轉把錢送還給了鄭綮。

  在這裡,需要多說一句。楊行密初從群盜,被官府捉住,當時的廬州刺史正是這位鄭綮,鄭綮見他器宇軒昂,料他日後必有一番大作為,於是將楊行密釋放,勸他不要再誤入歧途了,勉勵他要為國盡忠。楊行密才轉而投官軍,幾經輾轉,才占據廬州,並逐步稱霸淮南一方。

  後來,杜弘徽任中書舍人,鄭綮上疏反對,原因是杜弘徽的哥哥杜讓能是宰相,杜弘徽應該避嫌,不能擔任中書舍人一職。皇上沒有理會他,氣得鄭綮生了一場大病,辭職不幹了。

  按當時的規矩,高官的親近家屬是該「避嫌」的,唐朝歷史上很多才子都因父兄、叔伯在朝中秉政而主動拒絕升遷的,高風亮節者比比皆是。

  當然,與杜讓能交惡,也就意外贏得了崔昭緯的好感。這是鄭綮不曾想到,也不願獲得的意外收穫。

  朝廷也知道鄭綮是無公害產品,所以很快就重新召他為官。

  鄭綮是個詩人,文藝青年,文風灑脫,並不擅長撰寫官話、套話,因而在批覆的公文上屢屢出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將之匯總、編訂成冊,廣為傳閱,意思是說他不稱職,於是鄭綮被貶為閒職。

  起起落落的仕途,讓這位品德高尚的青年才俊看透了人間冷暖、世態炎涼,於是更加放蕩不羈愛自由,終於成為了一個有名的詩人,最拿手的是「歇後詩」。如同歇後語,在詩作的最後一句故意缺少若干字,以更強烈地抒發感情。

  鄭綮時常作歇後詩嬉笑怒罵,譏諷嘲弄,針砭時弊。別人說他太瘋癲,他笑別人看不穿。

  這位文藝青年幽默而辛辣的詩作風格和他放蕩不羈的灑脫性格,為他圈粉無數,就連宮裡的太監也紛紛傳誦他的歇後詩,於是昭宗皇帝也有幸拜讀了鄭綮的詩作。

  昭宗皇帝也很快路轉粉,成為了鄭綮的迷弟。昭宗認為鄭綮具有很深的政治遠見,是難得的人才。於是破格提拔這位網紅段子手為宰相。

  聽到消息後,所有人都被驚呆了(中外驚駭)。

  就連鄭綮本人都驚駭了。宰相辦公廳的人通知鄭綮前來報到、上班,鄭綮「哈哈」一笑,「玩兒我呢吧?把我屁顛兒屁顛兒哄過去,讓我當眾出醜,你們好看我的笑話?別來這套!」

  等辦事員把蓋章的紅頭文件送到他手中,他都不敢相信,說:「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錯?你們肯定是搞錯了!」

  幾經確認後,鄭綮還是驚詫不已,說:「咱們國家沒人了嗎?就算全國人都不識字,也輪不到我啊!」他對自己太自信了。

  辦事員告訴他,還真不是按考試成績排名,是直接保送,皇上御筆硃批,金口玉言欽點的您老人家,破格提拔。

  鄭綮這才敢相信,喃喃道:「皇上這麼做……就不怕被人笑話?」

  不久之後,祝賀他榮升國務院總理的賓客紛紛前來,為他賀喜。鄭綮竟然撓著後腦勺,自言自語道:「歇後鄭五都能當宰相,這國家可夠瞧的了。」

  鄭綮在家中排行老五,「歇後鄭五」是他的網名,最響亮的外號。

  隨後,鄭綮屢次上表推辭,稱自己才疏學淺,難當大任,請聖上另擇高明。昭宗不准,必須來上班。

  鄭綮無奈,只好硬著頭皮上任到差。對宰相之位如此謙讓的,鄭綮同志也是古今第一人了。

  強扭的瓜不甜。

  三個月後,鄭綮堅決辭職,「乞骸骨」,昭宗批准。

  隨後,昭宗又提名了一位高級知識分子做宰相,翰林學士承旨(替皇上起早詔書)李谿。

  李谿同樣有個外號,「李書樓」,不同於戲謔型的「歇後鄭五」,「李書樓」是個褒揚型外號,意思是誇他藏書多。李谿是有名的藏書家,家有藏書萬餘卷,他的後人也酷愛藏書,曾斥巨資一百貫,廣求天下書籍,並建有專屬藏書樓,名曰「萬卷書樓」,該樓歷經唐、宋、元三代,明朝時遭到破壞。

  愛藏書,更愛讀書,博學廣通,文章秀絕,一舉便登進士第,後拜翰林學士。曾做過昭宗皇帝的老師。

  黃巢之亂時避亂在外,李熅篡位時曾徵召他入朝為官,被他拒絕。

  有文化,又忠於朝廷,不效偽命,很符合昭宗的用人標準。因此被昭宗提拔為宰相。

  提拔李谿的消息傳來,崔昭緯擔心自己被分權,所以很不高興。於是便教唆另一位高官劉崇魯上演了「掠麻罷官」的鬧劇。

  【掠麻罷官】

  李谿不僅博聞強識,文思雋永,更是昭宗皇帝的老師,所以很受昭宗器重,被昭宗視為心腹重臣,寄予了他無限的厚望。

  崔昭緯對此很是忌憚,認為李谿是昭宗用來制衡自己的一枚棋子。崔昭緯要窮盡所能,來阻止昭宗的戰略布局。

  宣制之日,滿朝文武排班肅立,靜聽宦官宣讀詔書。突然,劉崇魯從班列中衝出來,一把搶下詔書,放聲大哭。

  群臣驚愕,宣詔宦官驚愕,天子驚愕。

  昭宗問他失態的緣由。

  劉崇魯哭道:「李谿乃是奸邪小人!只因抱了楊復恭、西門君遂等宦官的大腿,才被推薦入翰林院。杜讓能是怎麼死的,陛下不記得了嗎?他這種人根本不配做宰相,否則將會危害江山社稷啊!」

  劉崇魯冒著驚駕之罪,以如此激烈的行為阻撓程序的進程,其實他只是台前的小丑,而阻礙李谿拜相的真正幕後黑手則是崔昭緯,崔昭緯的力量源泉是把控朝廷的關西集團,這些默不作聲的大佬才是昭宗的顧慮。

  劉崇魯與崔昭緯動靜結合,給昭宗施加了難以承受的壓力。

  重壓之下,昭宗取消了李谿的任命,將其貶為太子少傅,以作權宜之計。

  李谿接下來的做法,就有些斯文掃地了,不像是文化淵博的藏書家、帝師,而更像一個潑婦,兩個月之內,一連呈上十封奏章,為自己辯護,並反擊劉崇魯,言辭激烈,把劉崇魯一家上下罵了一個遍,

  「劉崇魯的爸爸劉符,因貪贓枉法,畏罪自殺;他弟弟劉崇望,跟宦官楊復恭眉來眼去;而他本人更是曾在大庭廣眾之下,向田令孜下跪磕頭,還替逆賊朱玫起草李熅的勸進表。現在他反倒污衊我結交宦官,賊喊捉賊啊!賊咬一口,入骨三分。

  即便我沒有當宰相的才能,劉崇魯也應該按部就班地上疏彈劾,怎麼能夠在金鑾殿上搶奪詔書、慟哭流涕呢?成何體統?在金鑾殿上大哭,多不吉利啊,分明是詛咒國運!」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於是昭宗各打五十大板,也下詔貶了劉崇魯的官。

  李谿還不依不饒,極力要求皇上把劉崇魯賜死,或者兩廣、海南島、越南公費游。奏章共計數千言,詆毀謾罵,言語三俗,簡直不忍直視。

  被崔昭緯當槍使的劉崇魯,出身不凡,家族極為顯赫,是河南劉氏。

  河南劉氏,「本出匈奴」,其祖先是南匈奴右賢王,名叫去卑;

  去卑生子劉猛,南匈奴右賢王;

  劉猛生子劉路孤,創立獨孤部;

  劉路孤生子劉眷,部族首領;

  劉眷生子劉羅辰,北魏永安郡公;

  劉羅辰的六世孫劉坦,隋朝大理卿;

  劉坦生子劉政會,「太原元謀功臣」,輔佐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大唐開國二十四功臣之一,繪像凌煙閣;

  劉政會生子劉玄意,汝州刺史,喜提南平公主(李世民之女);

  劉玄意生子劉奇,吏部侍郎;

  劉奇生子劉慎知,獲嘉縣令;

  劉慎知生子劉褧,東阿縣令;

  劉褧生子劉藻,秘書郎;

  劉藻生子劉符,蔡州刺史。

  劉符,就是劉崇魯的父親。劉符一共生了八個兒子,其中有四人最為知名:崇龜、崇望、崇魯、崇謨。

  兄弟四人均為進士及第,或在中央做高官,或在地方為節度。

  當大哥劉崇龜聽說弟弟劉崇魯「哭麻」一事後,對身邊人說道:「有辱門風啊!我父兄幾代人,從來沒有因爭名奪利而做出這種有失體統的荒唐事來,我怎麼會有這麼個弟弟?」以至於氣得他一連好幾天不吃飯。

  劉崇魯遭崔昭緯利用,與李谿爭了個魚死網破,兩人均被罷官。這就是唐末著名的「掠麻罷官」事件,「掠麻」即搶奪詔書。

  然而昭宗實在看中李谿的文學造詣,於是在不久之後再次提拔李谿,正式任命他為宰相。

  崔昭緯恨得咬牙切齒,若想扳倒李谿,再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方法是不行了,於是他跳出朝廷,開始動用背後的關西藩鎮勢力。

  崔昭緯秘密告訴靜難王行瑜,「前些日子,經過我的積極運作,皇上已經下達了任命你當尚書令的詔書,但被韋昭度暗中破壞。而今,韋昭度推薦李谿做宰相,二人臭味相投,沆瀣一氣,原本就對關西藩鎮十分痛恨,如今他倆一唱一和,互相勾結,蠱惑聖聽,恐怕會成為第二個杜讓能。」

  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崔昭緯顛倒黑白,搬弄是非,激怒關西集團,要借關西集團扳倒韋昭度、李谿。他非常聰明地祭出杜讓能,含蓄但強烈地刺激關西集團的敏感神經,終於成為壓垮關西集團的最後一棵稻草。

  朝廷又要面臨一次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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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