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如墮魔界的人與屋!【5000】

  第403章 如墮魔界的人與屋!【5000】

  青登忍住惡臭,邁步向前,踏進土間。

  「菊池先生!菊池先生!」

  他朝著裡面又喊了兩三聲。

  不多會兒,就聽屋子的深處傳來虛弱的咳嗽聲。

  「咳咳……叫喊什麼啊……吵死人了……要進來就快進來……」

  得到菊池千水的入屋許可了……既如此,青登也不客氣了。

  雖然這棟與危房無異的破屋怎麼看也沒有個「家」的樣子,但不管怎麼說,此地也是他人的住所。

  因此,青登還是規規矩矩地脫掉腳上的防雪靴,並以右手提著從左腰間解下的越前住常陸守兼重。

  屋裡很暗,沒有一點兒光亮,靜悄悄的。

  地板上鋪滿了隨意堆放的衣物,以及各式各樣的垃圾,基本沒有下腳的地方。

  這個時候,不知怎的,青登忽地回想起從原町一路走來時所望見的每一景每一幕。

  雖然原町是一座很破很舊的貧民窟,但其街巷的空氣里好歹仍有人的氣息。

  嬰孩的哭鬧聲、年輕人的談話聲、老人的咳嗽聲……原町里隨處可見這些喧鬧嘈雜。

  時不時的,還能看見好幾個小孩在狹窄的巷弄里跑來跑去。

  時不時的,還能嗅到非常好聞的燒煮東西的香味。

  時不時的,還能聽見歡愉的笑聲。

  唯有這裡……唯有這座搖搖欲墜的茅草屋毫無生氣,與四周、與原町的一切格格不入,仿佛只有此地從世界切離。

  沒有半絲生氣的環境,再配上這堪稱恐怖的惡臭……有那麼一瞬間,青登的腦海里浮現出自己現在不是在進入一座茅草屋,而是正前往魔界的錯覺。

  「小心,別踩到東西摔倒了。」

  青登轉回頭,低聲提醒了下身後的紗重和八重之後,親自打前鋒,以仿佛是在未開發的原始森林裡行進般的謹慎動作,小心翼翼地朝屋子的深處走去。

  「這個家……真是越看越覺得厲害啊……到底要怎麼住才能將好好的一個家住成這副德性啊……」

  八重縮了縮脖頸,細聲呢喃。

  看樣子,她也被這個不像是正常人類會擁有的居住環境給嚇到了。

  「這還不簡單。」

  八重的話音方落,一旁的紗重便以無悲無喜的口吻緩聲道。

  「當你無心活著時,你的家自然會失去『人』的氣息。」

  在說到「無心活著」與「失去『人』的氣息」這兩組字眼時,紗重特地加重了語氣。

  經過一連串艱辛的「跋山涉水」,一行三人總算是穿過玄關,來到屋內的廳房。

  儘管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屋內光景之「慘烈」,還是讓青登等人不由一驚。

  首先,光線更暗了。幾乎可說是伸手不見五指。

  其次,味道更臭了。青登和二重姐妹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自己會被臭暈過去。

  這時,冷不丁的,一道嘶啞的中年男聲乍然響起。

  「你們……是什麼人啊……?找我有事嗎……?咳咳!咳咳咳!」

  青登揚起視線,循聲望去。

  在天賦「貓眼」的加持下,環境的昏暗與否對青登的視力根本無法構成影響。

  聲音的主人,自然正是在獨眼龍一行人被青登打跑後,就忙不迭地溜回屋子裡的菊池千水。

  他盤著腿,倚著牆壁,手裡抓著一瓶酒。

  從瓶身來看,菊池千水所喝的酒水,乃是江戶市場上最便宜、除了量大管飽之外便毫無優點的低劣清酒。

  「抱歉啊……因為剛才急著回來喝酒……所以忘記向你們道謝了……謝謝啊……多虧了你們,我暫時不用去挖礦了……」

  話未說完,菊池千水便端起手裡的酒瓶,豪飲一口。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搭話的青登,默默地把視線轉向別處,環視四周。

  廳房的角落裡放著一團髒兮兮的被褥,上頭沾滿了污垢。

  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環境裡,這團被褥看上去仍舊油光發亮的。

  青登覺得將這團被褥上面的油漬刮下來,完全夠用來燒一盤菜了。

  以菊池千水正盤腿坐著的地方為中心,周圍的地板上堆滿了喝空的酒瓶。

  這些空酒瓶這兒一堆、那兒一坨地胡亂散落在地板上,幾乎淹過了青登等人的腳踝。

  目力所及之處,基本沒有任何像樣的家具,映入眼帘的除了垃圾就是垃圾。

  然而,在仔細一看後,青登驚訝地發現:在那團骯髒至極的被褥旁邊,擺著一架不大不小的書櫃。

  書櫃裡一絲不苟地整齊羅列著四書五經、《史記》、《資治通鑑》、《詩語粹金》、《幼學便覽》等書籍。

  【《詩語粹金》、《幼學便覽》:二者皆為日本漢詩的入門教本】

  在這棟骯髒、混亂得如墮魔界的破屋裡,唯有這架書櫃仍是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

  菊池千水曾是位私塾老師——青登驀地回想起有馬昨夜吐露過的這條情報。

  「好了,說吧……」

  菊池千水的聲音,將青登的意識拉回現實。

  「你們不惜與『狂犬一家』的人打上一架,所為何事?」

  菊池千水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大大的酒嗝。

  他仰起臉,朝青登投以一種像是在注視著某一點,又像是什麼東西也沒有看的眼神。

  簡而言之,菊池千水的眼神死氣沉沉的,活像是死人的眼睛。

  既然對方直接開門見山了,那青登也樂於節省時間、直入正題。

  「菊池先生。」

  青登在菊池千水面前的一塊尚未被垃圾覆蓋,還算乾淨的區域屈膝坐定。

  「我等今日冒昧拜訪,所為之事僅是想向您求證一些事情——您還記得北番所定町回同心:橘隆之嗎?」

  橘隆之……聽見此名的下個瞬間,真的是一瞬間的功夫,菊池千水的雙眼猛然瞪圓。

  隨著眼皮的抬高,他那空洞的眼神恢復了些許光亮與生氣——然而,這僅僅只是轉瞬即逝。

  其眼裡的光芒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少頃,他的眼皮重新沉低,眸光被深埋,整個人恢復回「活死人」的模樣。

  「……你問這個做什麼?」

  青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菊池千水的嗓音變得更嘶啞了一些。

  「我什麼都不知道。」

  菊池千水呷了一口酒。

  「請你們離開!」

  面對菊池千水突然下達的逐客令,青登充耳不聞。

  「菊池先生,據我所知,三年前你向奉行所報了宗殺人案,而負責偵辦此案的人,正是橘隆之……」

  「我不是都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怒吼。

  歇斯底里的怒吼。

  菊池千水的吼聲打斷了青登的話音。

  與此同時,他將手裡的酒瓶擲向青登。

  滑出瓶口的酒水四下飛濺。

  青登趕在瓶身砸中腦袋的千鈞一髮之際,及時側頭躲過飛來的酒瓶。

  乓啷!

  酒瓶砸中青登身後的牆壁。

  清脆的碎裂聲,霎時將四下的氛圍抬至緊張的境地。

  分立於青登左右的二重姐妹,就像是提前演練好的一樣,同時挺步閃身,護在青登的身前,組成一堵隔開青登與菊池千水的人牆。

  「喂!你這王八蛋!好端端的突然發什麼瘋呢!」

  八重率先發難。

  「菊池先生,請您冷靜一點。」

  紗重緊隨其後。

  「嗬……!嗬……!嗬……!嗬……!咳咳咳!咳咳!嗬……!嗬……!」

  菊池千水試圖起身,然而他才剛把脖頸抬起,便神色痛苦地貓低腰身,手捂胸口,氣喘吁吁,喉間噴吐出難聽的咳痰聲。

  「我都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如你們所見,我就一酒鬼……!」

  「趕緊離開!我不想再和你們說話!」

  「若是看我不順眼,就一刀殺了我吧!」

  「反正……除了這條爛命之外,我一無所有了……!」

  吼畢,菊池千水仰身向後,躺回原位。

  紗重姑且不論,八重可是個暴脾氣的姑娘。

  菊池千水的惡劣態度,直接點燃了八重的怒火。

  「喂,你……」

  然而,八重才剛來得及輕啟朱唇,青登便搶先一步地奪過話頭:

  「八重,稍安勿躁。」

  青登擺了擺手,示意紗重和八重退下。

  姐妹倆在猶豫了一會兒後,分別退回至青登的左右兩側。

  「菊池先生,雖然我不清楚您的過往,更不知道您與橘隆之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與橘隆之有關的一切。所以,望請您助我一臂之力。」

  經過適才的爆發,此時的菊池千水就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情緒恢復鎮定。

  「橘隆之……橘隆之……一口一個『橘隆之』……呵!」

  菊池千水嗤笑一聲,然後抬起視線,以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青登。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想知道這個男人的事情?」

  「……在下乃是橘隆之的故人。」

  「呵!」

  又是一聲嗤笑。

  「故人……你這樣子的回答,只會讓我覺得爾等甚是可疑啊。」

  這個時候,紗重和八重的視線雙雙落在青登的身上。

  哪怕不用眼睛去確認,青登也知道這倆姐妹眼下的這番注視是何意思。

  青登的眉頭微微蹙起,瞳間浮現思索的眸光。

  「……我知道了。」

  片刻後,就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青登用力地點了下頭。

  「我並沒有說謊。在下確實是橘隆之的故人——而且還是特別有淵源的那種故人。」

  說罷,青登抬起手,緩緩揭下頭上的低沿斗笠……

  起初,菊池千水只是漫不經心地將目光投射而去。

  而很快的,他那原本漠然的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震驚之情。

  他的眼瞳中,清楚地倒映出青登的臉龐。

  「橘先生……橘先生……?!」

  菊池千水失神地凝望著青登的臉,嘴裡喃喃自語,反覆輕吟橘隆之的名字。

  這是怎樣的一聲呢喃呢?

  似是在懷念……

  似是在感傷……

  似是在悲愴……

  青登訝異地挑了挑眉,但他並沒有說話,靜靜等待菊池千水的情感波濤褪去。

  不消片刻,菊池千水突然露出笑容。

  寧靜的微笑。

  「原來如此……你就是……橘先生的獨子……橘青登嗎……」

  「你和你父親……長得可真像啊……」

  青登聽罷,不自覺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

  他們橘家的老僕九兵衛,以及有馬、豬谷、牛山等人,都曾提及過青登與橘隆之的相貌非常酷似。

  雖然每個認識橘隆之的人都這麼說,但因為自己在穿越到這個世界時,橘隆之就已經往生了,青登只能在「原橘青登」的記憶里探尋橘隆之的長相。不幸的是,「原橘青登」的記憶早已因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淡薄不少,所以青登對於自己和橘隆之長得有多像,並沒有什麼實感。

  「是的。在下正是橘隆之之子,橘青登。」

  「……呵。既然是橘先生的兒子,那我可不能太失禮了……」

  菊池千水費勁地挺高腰杆,坐直身子,雙腿不再盤著,改為中規中矩的跪坐。

  明明只是換了個正經的坐姿而已,但整個人的氣質頓時變得不一樣了。

  如果說剛才的菊池千水渾身散發著頹然、潦倒的氣息,活像是一條喪家犬,那麼現在的他則是多了幾分人樣。

  「在下菊池千水,以前是一個在私塾教漢學的老師,而現在……如你們所見,是一個一無是處的酒鬼。」

  不僅氣質變了,就連對待青登的態度也變緩和了不少,最起碼話語裡沒有再帶刺兒。

  「菊池先生,在下已開誠布公。」

  青登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斗笠放置到腿邊。

  「故也請足下推襟送抱。您只需把您所知的與橘隆之有關的一切,全盤托出即可。除此以外,在下別無所求。」

  「……我比你年長,我可以斗膽喚你一聲『橘君』嗎?」

  菊池千水問。

  「請便。」

  青登點頭。

  「那麼……橘君,請先容我冒昧一問:你為什麼想知道爾父的往事?」

  菊池千水筆直注視青登,眼神銳利,一副不在這個問題上得到確切的答案就絕不罷休的模樣。

  青登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

  「……在下就長話短說了。」

  「在下目前正追蹤一起極緊要的案件。」

  「經調查,此案與吾父有著極密切的關聯。」

  「因此,為了收集情報,特來叨擾足下。」

  菊池千水靜靜聽著。

  待青登的話音落下後,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橘君,你正在追蹤的那起案件……該不會涉關一種紅紫色相間的藥丸吧?」

  語畢,他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藥丸的形狀。

  頃刻間,青登和二重姐妹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紗重和八重是飽經訓練的女忍者,因此儘管心情很不淡定,但她們還是保持住了外表上的鎮定。

  青登亦然。

  對於身懷天賦「帝王之術」的青登來說,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從來不是什麼難事。

  菊池千水竟然知道「詭藥」的存在……

  而且在提及與橘隆之有關的案件後,就立即聯想到「詭藥」……

  這個自甘墮落的「原私塾教師」果然知道些什麼!

  一念至此,青登表情鄭重地用力頷首。

  「是的,誠如足下所言——在下目前正追蹤的那起案件,確實涉關一種紅紫色相間的藥丸。」

  從青登口中獲得肯定的答覆後,菊池千水低下頭,「呵呵呵」地接連發出自嘲的笑聲。

  「呵呵呵……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孽緣』嗎……」

  「父子二人……居然都跟那個破藥扯上關係……這可真是……」

  說到這,菊池千水昂起頭,仰天長嘆。

  「行吧……事已至此……我就把我所知的一切,統統告訴你吧……」

  菊池千水朝分別站在青登左右的紗重和八重,比了個「請」的手勢。

  「二位姑娘,請隨便找個地方就坐吧。我的故事要講很長,你們一直站著會很累的。」

  紗重搖了搖頭。

  「感謝您的關心,但我們站著就好。我們哪怕是站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累的。」

  「這樣啊……那隨便你們吧。」

  菊池千水捻著亂糟糟的鬍鬚,作回憶狀。

  「唔……該從哪兒開始說起好呢……」

  「呵……果然還是得從阿琦……從我的亡妻開始說起啊……」

  「吾妻的慘死,就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就如在下適才所言,我以前是一個在私塾教漢學的老師。」

  「我所執教的地方,並非是什麼名動天下的大學堂,就只是一座在江戶街頭隨處可見的名不見經傳的小私塾,在冊學徒一共也就三十來人。」

  「雖然賺得不多,但還算是衣食無憂。」

  「10年前,在朋友的推薦下,我認識了一個優秀的女人。」

  「她叫阿琦,農家出身,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手腳也很勤快。」

  「說來羞恥,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她了。」

  「幸運的是,阿琦也對我很有好感。」

  「所以,我們倆在相識後沒多久便結婚了。」

  「阿琦是一個完美的妻子。」

  「每當我每天晚上回到家,每當我看見阿琦的笑臉,我就會感覺全身的疲憊都消失了。」

  「與阿琦結婚後的日子雖然不富裕,但我卻由衷地感到幸福。」

  「然而……這份幸福,僅持續到3年前……那個該死的破藥出現為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