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警蹕(bì)

  「小公子,我先前雖然做地不地道,但咱怎麼說也是漢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幫臭(xiù)人,欺負咱大漢子民!」

  這個門卒口中的臭人,意思是有味道的人,是漢人們對一眾西夷的鄙稱。

  華夏自古以白為美,如先秦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中所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再如唐朝韋莊《菩薩蠻》中所說:「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都可以作為憑證。

  再者說這幫子西夷,皮膚偏紅,看起來並不比漢人白皙;出於鄙夷性和合理性來講,大漢對他們的稱呼,自然是不可能是他們自稱的白人。

  因此,漢人便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以他們的身體特徵,另取了兩個蔑稱。

  一是根據其無處不在、香水都掩蓋不住的體臭,稱其為臭(xiù)人;而另一種,則是根據他們過於旺盛的體毛,稱其為毛人。

  當然,由於漢人中也有一部分人體毛較多,後一種稱呼漸漸被廢棄。

  那跟李雲棠撞了個滿懷的洋人,像是知道這個蔑稱,眼睛瞪地青筋暴起;但形勢比人強,數個手持火銃、腰挎雁翎刀的門卒在側,可由不得他囂張。

  「小公子,有句話叫做『兄弟洗牆,於外騎入』,就是說的咱們倆之間的這種情況,你說是也不是?」

  控制住那幾個西夷後,勒索李雲棠的門卒又湊到他面前,邀功式地問道。

  兄弟洗牆?

  什麼玩意兒?

  愣了足足四五個呼吸,李雲棠才反應過來,眼前之人說的是「兄弟鬩(xì)於牆外御其辱」,意思是說:「兄弟之間在家裡雖然有爭鬥,但是每遇外侮總能同心協力。」

  話說地雖然驢唇不對馬嘴,但用的但還算合理。

  李雲棠無意糾正他的謬誤,而是從身上又掏出了三個一兩的銀錁子,雙手遞給那個領頭的門卒,嘴上也不忘道謝:

  「多謝官健相助,若是沒有您伸出援手,小子還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收場。」

  「小公子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出人意料的是,那門卒一把推開李雲棠的手,嘴上說道:

  「過門只收一次錢,這是咱正陽門從建樞年間,便立下來的規矩,建樞你知道吧,那是我大漢高宗桓武皇帝的年號,提起高宗皇帝,那可不得不說……」

  門卒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李雲棠還有要事在身,手上作了個揖,匆忙告別。

  走出去十幾步,他又覺得這人頗為有原則,想回頭再看看;結果一看,就看到那門卒又在勒索幾個洋人……

  看到這幅情景,李雲棠啞然一笑,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外城的屋舍,無論從形制還是規模,都明顯比內城遜色了不止一分,不過李雲棠可沒工夫關注這些,他來到一家名為「京十樓」的酒樓前,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李雲棠要於此,與人完成接頭,在確認酒樓名字無誤後,他踱了進去。

  一進門,李雲棠隨便找了處桌子坐下,緊接著吩咐迎上來的小二,說是自己已經定了包廂,請掌柜的前來。

  不久,一個膀大腰圓,穿著綢緞團衫的男子也找了上來,問道:

  「這位小公子,我便是此樓的掌柜,不知您定的是我這京十樓哪個雅間?」

  「掌柜的,我定的是壬辰間。」

  一聽「壬辰」二字,那個掌柜面色陡便,但旋即恢復正常,他用僅有二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我先自門帘入內,你點一兩個菜,假意吃著,一炷香之後進後面尋我。」

  說罷,那掌柜不緊不慢地離去;而李雲棠也面色如常,點了兩碟小菜。

  時辰到了之後,他循著先前那掌柜所行的路徑,跟了進去;果然見到其人,並在他帶領下,進入了二樓一個小間。

  李雲棠等掌柜的離去之後,把房門關上;接著取下頭上罩著的黑色網兜,解開束髮的帶子,將梳理整齊的頭髮弄成散發,而後解開衣服,將衣襟左掩,系成死人才會穿的左衽。

  按照小皇帝的吩咐,他與接頭之人見面時,必須是處於披髮左衽的狀態,否則來人不但不會與自己核對暗號,還會大打出手。

  李雲棠剛剛整理好裝束,門口便響起了敲門聲,他未做猶豫便叫人進來;來人一進屋子,未作寒暄,張口直接問道:

  「閣下可知,千載誰堪伯仲間?」

  李雲棠面無波瀾,不緊不慢地接出了下句:

  「漢淮陰,唐衛公,徒遇開國之時而得高位,以致武廟稱哲,較之實績,豈勝真定侯哉?」

  對完暗號,李雲棠心中不禁回味起這下半句暗號,據小皇帝所說,此暗號是老皇爺臨終前傳給她的。

  其意思倒也通俗易懂:

  說的是漢朝的韓信,唐朝的李靖,都是因為處在開國時期才能戰功卓著,從而生前得到高官厚祿,死後位列武廟十哲,但實際的戰績,卻比不過真定侯高孝恭。

  這聽起來這麼離譜的話,自然不是大行皇帝的真心實意,李雲棠估計,這是源自老皇帝對懿安太后這一外戚勢力頗為忌憚,從而出言捧殺。

  畢竟,滅一個蕞爾小國東吁,高孝恭足足花了將近四年的時間;而李靖滅東突厥,不過花了四個月;近四年時間,足夠李衛公滅東突厥十回八回了。

  那個來接頭的人,可不知道李雲棠心裡已經吐槽到真定侯頭上了,他確認暗號無誤之後,當即單膝下跪,自報家門:

  「警蹕(bì)南衙甲字局第三旗,旗中代號玄廿,拜見天使!」

  「不必多禮。」李雲棠說著,手上已經扶起了玄廿,接著低聲問道:「現在,可以帶我去你們那裡了吧?」

  玄廿起身之後,說了聲「請隨我來」,而後絲毫不拖泥帶水,扭頭邊走;李雲棠輕嘆一聲,暗道這也太過謹慎小心了,但也沒有辦法,只得加緊腳步跟上。

  尾隨玄廿七拐八繞,在一眾街巷中走了好久,繞地李雲棠都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而前面人的腳步,終於停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院門前。

  玄廿在門上敲了三長一短四下後,院門應聲打開,二人隨之進入;而後那門驟然關閉,四周竄出七八個衣服各不相同的人,衝出將李雲棠團團圍住,卻對玄廿不管不顧。

  玄廿走到頭領模樣的人身邊,一陣耳語,頭領聽清楚後,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

  「請天使出示令牌,驗明令牌之後,我等自會引天使去想去的地方。」

  李雲棠像是知道會有這些事一般,半點沒覺得驚奇,接著手伸入中衣之內,從裡面縫著的一個暗袋中,取出了一塊非金非木的令牌,交了出去。

  那頭領接過令牌,仔細看了半晌,接著手上猛一用力,直接將那牌子,硬生生給捏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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