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根刺 第五章

  爸媽的離婚戰持續了整整兩年,還是給人民政府添麻煩,鬧到了法院去。閱讀

  最後法院宣判,許淮安賠償蘭清秋50萬,許諾的撫養權歸媽媽,小春城的房產也歸她,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許諾坐在下面,望著法庭上站在原告被告席的男女,心想,終於結束了……

  許諾想哭卻沒哭,這兩年,她哭得太多了,但眼淚感化不了任何人。

  會心疼你流淚的只有在乎你的人,如果他不在乎你,流再多眼淚也一樣。

  宣判那天,許淮安回來收拾東西。

  這是他在這個家的最後一晚,他要回白城,以後那裡會是他的家。

  爸爸在臥室,媽媽坐在客廳,許諾站在臥室門口,咬著唇看裡面的男人。

  不知為何,她看著現在的爸爸,總覺得有幾分陌生,覺得他不是記憶中的父親。

  許淮安沒什麼東西,很快就收拾好了,許諾小聲叫他:「爸爸!」

  許淮安看著還小的女兒,神色複雜,蹲下來摸她的頭髮:「阿諾啊,爸爸……」

  他要走了,許諾忍不住哭了,她拽著他的衣服抽泣:「爸爸,很晚了,明天再走吧。」

  「為什麼要等明天?」蘭清秋怒氣沖沖,過來推他,「走,你馬上就走!這是我的房子,我的床,別說住一晚,你多待一分一秒也不行!滾!你給我滾!」

  許淮安被推得連退了好幾步,生氣道:「我馬上就走,你這個神經病!」

  「你說什麼?」蘭清秋氣得全身都在發抖,大吼一聲,「你站住!」

  「幹嗎?」

  「我要檢查!這是我的房子,我要檢查你有沒有帶走我的東西!」

  許淮安氣得臉都青了:「你當我是什麼?小偷?蘭清秋,這麼多年夫妻,你一定要做得這樣絕?」

  「絕?許淮安,要說絕,全世界男人有誰比你絕?!」

  行李被扔到她面前,許淮安雙目赤紅地望著門外,並不看她。

  蘭清秋真的蹲下來檢查,她的神情很決絕,可手卻在顫抖,一件一件拿出來:「這件是我給你買的,你不能帶走,這件也是……」

  蘭清秋以前很喜歡給丈夫買衣服,她不捨得打扮,卻說許淮安在外做生意,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再貴也捨得,搭配成套,什麼都替他準備得好好的。

  滿地襯衫西裝,不堪入目,卻是曾經的幸福。行李箱的衣服幾乎被倒空了,直到蘭清秋拿出一張照片,她愣住了,那是張全家福,一家三口對著鏡頭,那時他們沒如今富裕,但笑得很滿足。

  許淮安也愣了,放緩語氣:「其他我不要,這張給我。」

  「不!這屋裡的東西你一樣也別想帶走!」蘭清秋咬牙道。

  一滴眼淚落到照片上,下一秒照片卻被撕成兩半,蘭清秋又再撕。許淮安過來阻擋,照片已被撕得粉碎,他憤怒地望著前妻:「你連一張照片都不留給我!」

  「家都不要了,要照片做什麼?你要心裡有這個家,會變成這樣?」

  「我不跟你說這些!」許淮安一腳踹開行李,「老子什麼都不要,現在就走!」說罷,他看也不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蘭清秋對著照片發呆,直到他快走出門口,又猛然跑過來拉他,哭道:「淮安!淮安,你別走!」

  那一瞬間,她才突然意識到,丈夫要走了,他們離婚了,他們毫無關係。可她不要這樣,明明他們這麼好,明明相伴十幾年,有女兒有一個家。這十幾年,她只有他,心裡想著的也全是他,他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她像溺水者死死抓著丈夫:「別走了,淮安,我們別離婚了。」

  她甚至低聲下氣懇求:「我原諒你,我們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以後還好好過。」

  真的,一想到她接下來的人生和這個男人再沒有關係,她就覺得快死掉,活不下去了,一分一秒都沒法活了。他怎麼能這樣,當初求婚時,他說會愛她一輩子,就算她老了丑了也一樣,可她還沒老沒丑,他就不要她了。

  許淮安一臉的嫌棄,拼命甩開她:「蘭清秋,都離婚了,你不要鬧得這麼難看!」

  蘭清秋根本不管不顧,對還在哭的許諾喊:「阿諾,快來拉你爸爸,別讓你爸爸走。」

  許諾過來拉爸爸,也跟著哭:「爸爸,你不要走,不要走!」

  許淮安只想儘快擺脫這難堪的困境,用力去掰她們的手:「放開我!」

  蘭清秋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厭惡,仍苦苦哀求:「求求你,淮安,你不要生氣,我給你跪下,你不要走。」

  說著,她真的跪下去了,她抱著許淮安的腿,只求他不要走。

  許諾呆住了,被父親甩到地上,她目瞪口呆地望著父母。

  那麼驕傲、那麼倔強、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全心全意愛著爸爸的媽媽跪在地上,求爸爸不要走。她做錯什麼?明明出軌的是爸爸!

  女人為了愛情,要卑微到何種地步,低到塵埃?不,遠遠不夠,他還會踩你一腳,就算你尊嚴全無去挽留,他也只感到厭倦只覺得煩。

  許淮安還在盡力擺脫蘭清秋,他往外走,甚至拖著妻子瘦弱的身體要逃離。

  許諾絕望了,不知是為父親的絕情,還是母親的卑微。

  她搖晃地站起來,不去理會臉上的擦傷,打開門,指著外面,一字一頓道:「許淮安,你走!你走了,就別再回來!」

  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自己的父親,那邊的兩人震驚了,蘭清秋驚慌說:「阿諾,你在幹什麼?」

  「媽,你讓他走!」許諾忍無可忍地大吼著,眼淚不斷落下,「你做錯什麼,要向他下跪?做錯事的是他,不要臉的也是他,你讓他走,我們兩個可以過得很好!」

  蘭清秋手一松,許淮安脫了禁錮逃也似的走了,他繞過許諾時,許諾沒有看他,別過臉流淚。

  在許淮安踏出門口時,蘭清秋又如夢初醒般要追。

  許諾抓住她,不讓她追:「媽,你醒醒吧,他不會回來了,他不要你了!」

  這是許諾第一次明白,當一個人下定決心要拋棄你,你再怎麼挽留也沒用;當一個人不愛你,你的情深只會招來他的厭惡,你的卑微只會讓他更自以為是。許諾抱著絕望的母親,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我以後絕對不會縱容自己去愛一個人!絕對不會!

  那一年,許諾十二歲,初識愛情的殘酷。

  崩潰的蘭清秋還在大吵大鬧,她推開許諾,拿起什麼東西朝她砸過去:「你為什麼不攔住你爸?你還讓他走,阿諾,你要沒爸爸了,你知道嗎?」

  「那又怎樣,沒有他,又不會死?」

  許諾捂著額頭,濕濕的,很熱,她一看,一手心的血,那是個茶杯。

  這不是蘭清秋第一次打許諾,自從他們鬧離婚,蘭清秋心情不好,就會打她。媽媽打自己時,許諾就特別恨她,可每次打完,媽媽抱著她哭,許諾的恨又消失了,因為她清楚,媽媽是不由自主,媽媽太苦了。

  只是今天,許諾看著一屋的狼藉,已經瘋了的媽媽,再也支撐不住,爬起來,向外跑。

  她需要救贖,需要抱著一個人狠狠哭。

  許諾一直跑,跑到長留公園。

  軟軟他哥並不在那兒,他平時很神秘,許諾每次也是碰運氣,看能不能遇見。以前她來到這裡,總是能遇見他,許諾隱約覺得只要她需要他,他就會出現。可今天沒有,長椅空蕩蕩的,軟軟不在,軟軟他哥也不在。

  許諾無助地喊:「軟軟!軟軟他哥!」

  沒人應她,倒是有路人對這滿臉是血哭得像瘋子的小女孩兒指指點點,猶豫著要不要過來問她發生什麼事。許諾喊了幾聲,沒有人回應,她趴在長椅上哭了半天,直到像是把所有眼淚委屈都流盡,她才抬起頭,眼睛腫得都睜不開。

  她茫然地坐著,發現長椅上刻著兩行字,痕跡很新,字跡很清秀,也很溫柔。

  他刻著——

  後會無期啊,阿諾。趙亦樹

  他終究還是告訴她自己的名字,他們是朋友了,可他們不會再見面。

  因為後會無期,所以是朋友。

  許諾對著這兩行字,沒有眼淚,連軟軟他哥也走了,不過好歹他向她告別了。

  他不像那個無情無義的許淮安,拖泥帶水,愛到一半又放手,那麼無情。

  她摸著這兩行字,哽咽著:「後會無期啊,軟軟他哥。」

  她認識的是軟軟他哥,至於趙亦樹,只是一個在人海浮沉的路人甲。

  那晚過後,接下來的幾年,許諾沒再見到趙亦樹。他像來自未來,陪她熬過最難挨的時光,就回歸他所在的時空。許諾也很少去長留公園,因為他們說好的後會無期。

  在長留公園坐了一夜,許諾回到家裡,媽媽平靜多了。許諾洗掉血水,傷口有點兒深,不過沒什麼,會好起來的。許諾望著母親內疚的眼神,抱了抱她:「媽,我朋友今天教我四個字。」

  「什麼?」

  「後會無期。」

  她說:「媽,我們跟許淮安也說後會無期吧。」

  蘭清秋點頭,她們孤獨地靠著彼此,從此,許諾學會了對人生的失去說再見。

  軟軟他哥說過,阿諾,人生總是充滿離別。

  是啊,可你要學著去習慣。

  原來愛從來都

  伴隨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