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根刺 第一章

  我戒了,

  也戒掉了對你所有的念想。閱讀

  ——

  好的睡眠該是怎樣的,無夢,一覺醒來,神清氣爽,輕輕鬆鬆。

  許諾好久沒睡過這樣輕鬆的覺,像回到爸媽還沒離婚的時光,她什麼都不用愁,每天都開開心心的。許諾覺得她又變回過去那個小女孩兒,全世界都寵愛她。她有爸爸媽媽、阿公,每個人都愛她。小時候多開心啊,為什麼要長大呢?

  許諾睡到自然醒的,屋子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陽光照不進來,營造一個非常適合休息的環境。

  雖然身體散了架似的,很酸痛,但許諾精神很好,她睜開眼睛,轉過頭,有些意外,莫鋮不在身邊。許諾摸了摸,身邊的位置有點兒冷了,他起來有一段時間了。

  這個無賴跑哪裡去了……

  許諾有些失望,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好心情,可能在廚房準備早餐吧,她又想。

  她看了下時間,天,已經快中午,她竟睡到這麼晚。

  許諾趕緊起床,穿衣服時,她偷偷看了一眼身體,臉一下紅了,全是莫鋮弄出來的吻痕,曖昧地布在胸前,要好幾天才會退去吧。

  這個禽獸!許諾又在心裡罵了一句,出去找莫鋮,她想見到他。

  出乎意料的是,屋子空空的,沒有一點兒動靜。許諾沒有多想,伸了下懶腰。

  天氣真好,是個大晴天,陽光暖暖地照進來。冬天最幸福的就是有這樣的暖陽,兩個人像貓一樣坐著窩在一起曬太陽。

  許諾下樓,一樓也是靜悄悄的,莫鋮並沒有在廚房忙碌。

  跑哪裡去了,許諾喊:「莫鋮!莫鋮!」

  沒人回應,聲音擴散出去,碰到牆壁又折返回來,竟有些回聲。

  出去了嗎?許諾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的鞋櫃,莫鋮的鞋並不在。

  果然出去了,許諾想,她又猛地回頭,不對!不單少了一雙鞋!

  她心裡無端生起一絲恐慌,許諾猛地衝過去,昨天才剛被擺滿的鞋櫃少了一半的鞋,全是莫鋮的,怎麼回事?莫鋮的鞋怎麼全不見了?

  許諾臉一白,全身都冰涼了,有種很可怕的感覺,靜悄悄的房子,少了一半的鞋,昨晚莫鋮告別般的放縱。她腦袋一陣眩暈,幾乎要倒下去,不可能的,不會的。

  許諾扶著牆壁,在房子找了一圈。不單單是鞋,屋子裡莫鋮的東西全部消失了,他的電腦,他的衣服,甚至連洗手間成雙成對的情侶牙刷都少了一支,只剩下她一個人的。

  怎麼了?家裡遭賊了嗎?可沒有一絲被翻的痕跡,不是賊!

  許諾已經傻了,她去臥室拿手機,她要問下莫鋮,他的東西怎麼不見了。

  她跌跌撞撞跑過去,去拿手機,看到床頭櫃旁放著房產證、鑰匙,還有一封信。

  許諾看到時,腦中有瞬間的空白,一個想法冒出來了,他走了,莫鋮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她顫抖地打開信,是莫鋮的字,他寫著一手好字,剛勁有力,意氣風發,一筆一畫都盡顯風流,帶著情般。

  阿諾,你醒了嗎?

  如你看到的,我走了。

  別訝異,一切都是你想的樣子,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

  我不愛你了,阿諾。

  別恨我,我不過是把你對我做的,還給你。

  上次你問我是不是戒菸了,是的,我戒了,也戒掉了對你所有的念想。

  在監獄的每一天,都把我曾經對你的愛磨盡。

  我錯了,我以為就算所有都化為灰燼,我愛你的心還在,但它已經死了。

  阿諾,我對你死心了。

  我以為你是愛過我的,可你連給我們孩子生存的機會都不留。

  相識一場,房子的產權,這裡的一切都給你。

  就這樣吧,許諾,我們……不再見。

  不再見,三年前,許諾就是這樣對莫鋮說的。

  眼淚一滴滴落在紙上,打濕了紙上的鋼筆字,暈成小小模糊的黑點。

  許諾淚眼模糊地打開房產證,上面赫然只有她的名字,孤零零地寫在上面,形單影隻。他對她多仁慈,這樣的地段,這套房子在寸土寸金的白城起碼值上千萬,是普通人奮鬥一輩子也買不到的,可她許諾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鑰匙、房產證,他什麼都給她,就是不給她愛。

  房產證掉落下來,許諾又看了一遍莫鋮留給她的信,就這麼短短的幾行字,每個字她都認識,可合在一起,為什麼就無法理解?怎麼會這樣,昨晚他們還好好的,他還在玫瑰叢中向她求婚,寫滿了99條嫁給他的理由,白紙黑字,玫瑰手印,昨晚他們還耳鬢廝磨,他還在她耳邊一次次地說,他愛她,他們不會再分開。

  許諾想不透,她不明白,難道這全是假的嗎?全是假的嗎?

  他不愛她,為什麼要來,帶她到雪城,背著她在雪地狂奔,帶她春天看櫻花,秋天看楓葉,陪她回小春城看阿公……這所有的所有,難道都是假的嗎?

  明明昨晚他還說要給自己一個家,怎麼今天一覺醒來,就變天了,變成她的一場夢,變成她的自作多情,變成她的痴心妄想。

  沒有人,沒有莫鋮,她一個人要一套這麼寬敞明亮的房子做什麼?他給的不是免她風雨飄零的房子,是給她一個墳墓,一個埋葬他們所有愛和真心的墳墓,一個她許諾永遠沒有人愛的噩夢,一個她怎麼擺脫都擺脫不了的詛咒!

  要說殘酷,她許諾哪比得上莫鋮一分一毫,兵不血刃,不用一兵一卒,就讓她輸了全部。

  許諾哭了,無聲地哽咽著,所有的悲痛都堵在嗓子眼裡。

  她想放聲大哭,可哭不出來,她跪在地上,痛苦地拿著那張紙,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嗓子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一點兒都發不出來。她只是無聲地流著眼淚,心被揉成碎片,不要!她不要這樣的結局,她不想在這大得過分的房子哭,陪伴她的只有回聲。

  她不要,她不要,她是愛著莫鋮的,是真的想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昨晚她躺在他身下,緊緊抱著他時,就想著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莫鋮身邊。

  她是愛他的,她一無所有,只愛他,她已經毫無保留。

  她不要和他分開,可能這只是他一時的憤怒,他生氣她沒留下孩子。她可以解釋,不是他想的那樣的,他們這麼年輕,以後會有很多孩子,她會說明一切的。

  許諾顫抖地打給莫鋮,她怎麼能離開他,她連手機的快捷鍵設置,他的號碼就是設成「1」。

  她心裡只有他,他是她心中的第一位,她的愛人,她的親人,她只有他,怎麼能失去?

  爸爸有新家了,她和媽媽也鬧翻了就差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她只有他,他不能這樣做,不能這樣做。

  手機響了好久,都沒人接,許諾不依不饒地繼續撥,莫鋮會接的。

  上次那場事故之後,他就答應自己,會馬上接電話,就算沒接到,也會馬上回撥。

  你看,他對自己多好,這麼在乎她,聽她的話,難道這些也是逢場作戲?

  也不知道撥了第幾遍,手機終於被接通了,似乎是煩不勝煩,不堪其擾地被接起來,很不耐煩的一句:「餵。」

  許諾卻像撿到救命稻草,她緊緊地抱著手機,迫切地叫著:「莫鋮!」

  「是阿諾啊!」手機傳來莫鋮低低的嗓音,他似乎輕笑了下,「不好意思,我把你號碼刪了,不知道是你。」

  許諾腦袋嗡地響一下,像被人迎頭打了一棒,打得她頭昏眼花了。她有些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地說:「你、你……」

  「你都看到了吧,」相對許諾的緊張無措,莫鋮就顯得雲淡風輕,還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嗓音也帶著他特有的低沉優雅,「我在信上都說得很清楚,不能當面說分手有些抱歉,不過我想你這麼聰明,應當會明白的。

  「房子我給你了,你自己是做這一行的,那套房子價值多少你也清楚。如果實在不想要,就賣了,那筆錢應當足夠讓你下半生過得很好了。

  「其他的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很忙,你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

  忙?在過去的一年,他在追求她,陪在她身邊,從來沒說過這個字,現在她不過給他打了個電話,還不到三分鐘,他就說他忙。

  許諾簡直要喘不過氣了,寒氣從地上一直滲透到四肢百骸,從她跪下的膝蓋,一直冷到她骨子裡,像大冬天,被一盆冰水澆過來,直接冷到心尖。

  奇怪,明明開著暖氣,地板也鋪著地毯,為什麼這麼冷?冷到許諾牙關都在打戰,她得拼命抓著手機,那麼用力,手機才不會從手上掉下來。

  那邊的莫鋮似乎想要結束這通電話:「沒什麼事的話,我就掛……」

  話沒說完,被許諾打斷,她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些都是騙人的?」

  這句話說出口,她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一切都是騙人的嗎?他說愛她,說給她一個家,對她的溫柔和貼心,對她的好,全是假的嗎?

  時間仿佛凝固了,許諾顫抖地等著莫鋮最後的宣判,如果他說不是,哪怕他對她還有一點兒情意,她都會跑過去找他,扎進他的懷裡。她不在乎了,她無所謂,尊嚴對錯,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

  可沉默了好久,莫鋮的答案還是冷冰冰地鑽進耳朵,如一支利箭直射靶心。

  「是,都是騙你的!」

  「一點兒真心都沒有?」

  「沒有,一點兒真心都沒有。」

  許諾哽咽:「我不信。」

  她不相信,她真的無法相信,這叫她怎麼相信?

  「阿諾啊,」許諾聽到莫鋮在叫她的名字,他特有的叫法,那種寵溺般拿她無可奈何的語氣,暖暖的,像對她毫無辦法,他說,「你怎麼還這麼天真?

  「你問我恨你嗎,難道我說不恨,就真的不恨嗎?

  「你以為我帶你到常年積雪的地方,就真的能埋葬我們的過去?

  「你以為我說我們重新開始,我們就能重新相愛嗎?

  「阿諾,你已經這麼大了,都在社會混了這麼多年,怎麼還這麼傻,別人說什麼你就信?我對你好,我陪著你,我說要給你一個家,然後,我說什麼,你就信了?

  「難道你忘了,你說我是個強姦犯?

  「難道你忘了,你送我進監獄,還打掉了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過去已經足夠我們老死不相往來,見面裝不認識了。」

  莫鋮在那邊輕輕地笑了:「我要是你,早該見到我,就跑得遠遠的。結果你呢,我帶你回家,幫你洗腳,你眼睛就紅了,帶你看次雪,玩幾天,你就離不開我了,就覺得我原諒你了。我也沒對你多好,可你就回來了。」

  莫鋮的話在耳邊殘酷地繼續:「阿諾啊阿諾,你果然還是沒人愛啊。你沒發現,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發現你極度渴望被愛。可是沒人會愛你的,阿諾,你爸媽不愛你,就連我,曾經最愛你的我,現在也不要你了。」

  許諾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她怔怔地跪在地上,連哭都不敢哭。

  那些眼淚掛在腮邊,滾到唇邊,那麼苦,那麼澀,原來這就是真相,他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可為什麼莫鋮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許諾還是想跟他解釋,關於孩子不是他想的那樣,她還是想挽回他們已經走到盡頭的愛情。她啞著嗓子,近乎乞求,像個卑微的乞丐靠別人的施捨活著,她說:「莫鋮,我們見一面吧。」

  這樣就結束,太殘酷了,她無法接受。

  「呵呵……」莫鋮笑了,嗓音很愉悅,又帶著恨意,他一字一頓地問,「記得嗎,許諾……我們不再見!」

  說罷,手機被生生地掛斷,只傳來冰冷的嘟嘟聲。

  莫鋮……我們不再見。

  原來如此,他不過想把這句話還給她。

  她用純白玫瑰引他入局,他傾盡溫柔,還給她一個純白玫瑰的局。

  他在種滿白玫瑰的花房求婚,他找了個他們第一次相遇日子的門牌號,這所有的一切一切,其實他早就說了,我們在那天開始,就在這裡結束了。他真的不愛她了,不愛就是不愛,不愛才能肆意傷害,不愛才能把天堂變成地獄。

  手機掉在厚厚的地毯上,無聲無息。

  許諾呆呆地坐在地毯上,那些眼淚早已乾涸,留下一道道淚痕。

  原來不是她想多了,是莫鋮真的不要她了。這一切都是騙人的,也對,她怎麼這麼天真,就全信了,毫不懷疑。她真是笨,她真是傻,她真是蠢到無可救藥。可要不是心裡有他,他能這樣傷害她嗎?

  許諾一動不動,呆呆地坐著,那本大紅色的房產證耀武揚威地落在身邊,她的名字被寫在上面,像個詛咒提醒著她,他什麼都留給她,就是不給她愛和人。人沒了,要房子有什麼用?

  許諾有些想笑,可嘴角一動,淚又落了下來。

  她這一生,還真是詛咒,她一直在找愛,卻沒一個人愛她。

  以前是被她趕走,現在是別人不要她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從房子漫出的寒意像要把許諾凍僵,她才又猛地站起來,又重重跪下去,太久了,腿早麻了。

  許諾半跑半爬走出臥室,不要,就算莫鋮這樣說,她還是捨不得離開他,她還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她不能失去他,她要去見他,她要和他解釋清楚。

  許諾急匆匆走出去,就披了件大衣,穿著拖鞋,連鑰匙都沒帶。

  她迫切地想見莫鋮一面,去跟他說清楚。

  許諾走得很快,跌跌撞撞,連電梯都不想等,直接跑下樓。她匆匆走到小區門口,外面就是公路,可以直接坐計程車。可來了幾輛計程車,都載人了,氣得許諾恨不得衝上馬路,把他們攔下來,趕他們下車。

  一旁是個報刊亭,報刊亭老闆正坐著無聊,看到許諾這樣,好心地問:「小姐,有急事啊,唉,現在是高峰期,比較難打車。」

  「嗯。」許諾回頭應了一聲,沒心思理他,在旁邊招手。

  她又兀地停下來,不對,剛才好像看到什麼,許諾瘋了似的轉身,拿起最上面的報紙,好大的手筆,報紙的頭版圖片是個巨大的GG,環城實業莫鋮和杜家千金杜藝靈將於1月4日舉行訂婚典禮,歡迎各位……

  「對了,過幾天我也要訂婚了。按道理我該請阿諾你的,不過我想你應當不會來,就沒給你發帖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杜藝靈的話在腦中響起,許諾終於明白了,杜藝靈為什麼會對她抱有那麼大的敵意,沒有哪個女人見到自己的准未婚夫和別的女人大秀恩愛,一起布置新居,一起買新床能笑臉相迎的,難為她,就要訂婚了,還能對著自己,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

  許諾難以置信地看著報紙,她無法相信,可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時間地點,白紙黑字,莫鋮、杜藝靈,就差把兩人的婚紗照放在一起了。

  老闆在一旁說:「有錢人就是有病啊,訂個婚打這麼大的GG。」

  對,這兩人都有病!

  一個看著未婚夫報復別的女人還能坦然自若,一個都要訂婚了,還要給前女友一刀。許諾覺得好笑,更想哭,她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傻。剛才下樓時,她對莫鋮還抱有期望,還想著,他是因為孩子的緣故,她解釋了,他就不生氣了。

  現在呢,原來是自己太可笑了!

  還要見他嗎?許諾問自己,她想起爸媽離婚時,許淮安離開的那一晚,媽媽跪下來求他不要走,說她不離婚了,她原諒他了,她不介意,可得到的只有許淮安厭惡的眼神。如果現在自己去找莫鋮,他是不是也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再過幾天,他都要跟杜藝靈訂婚了……

  許諾真是眼瞎心瞎,第一次見面,杜藝靈撲過來抱著他,那麼親密,他說她是哥們兒,自己就真相信她是哥們兒了。說不定這兩人早就情根深種,只是她沒有發現,如今撥開雲霧見天日,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可她還是不死心,不相信,還在苟延殘喘地想著,也許,也許——

  許諾跟老闆買了那份報紙,終於有計程車過來,許諾上車說:「去明珠大廈。」

  明珠大廈,白城最盛名的地方,歷史悠久,在那裡辦喜事,單單有錢還是不夠的。

  從計程車上下來,許諾直接去了酒店的12樓,一路上,不少人停下來對她指指點點,就連坐電梯,身邊的人都不自覺讓出一段距離。

  許諾從電梯鏡子看到自己,蓬頭垢面,頭髮都沒梳,胡亂地披散在腦後,踩著一雙拖鞋,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唇被凍得烏青,跟四周衣著得體妝容精緻的女人相比,她就像個瘋婆子。

  電梯門打開,許諾走出去,聽到後面有人小聲笑著:「穿著拖鞋就跑過來了,肯定是過來捉姦的。」

  捉姦?許諾心裡發苦,她都搞不清,她和杜藝靈哪個算原配,哪個是小三?

  許諾到服務台,攤開報紙,指著上面的名字,問:「4日這裡是不是有個訂婚宴,莫鋮和杜藝靈?」

  服務員一臉好奇,不過還是說:「是的,定的是國色天香那個廳。」

  國色天香……許諾心裡最後的期望被撕成碎片,連殘骸都沒有。

  「謝謝你。」她頭重腳輕地走出去,正好看到穿著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員搬著個很大的展架過來,赫然是莫鋮和杜藝靈的婚紗照,男的俊朗風流,女的美艷精緻,看著就很賞心悅目的一對玉人。

  也不知道他天天陪著自己,是什麼時候去拍的婚紗照,到底哪一天……

  去搭電梯時,許諾把報紙扔到垃圾桶里,她覺得一同被扔進去的還有自己棄若敝屣的心。

  死了,都死了。

  許諾沒去找莫鋮,沒必要了。

  從爸媽離婚那一天,她就明白一個道理,世上最難的事就是挽回一顆不愛你的心。

  莫鋮真的不愛她,他所有的溫柔和好都不過是報復她當年的惡毒,她僅存的一點兒理智拉住她去找莫鋮的衝動,她也想像媽媽那樣,跪下來求莫鋮不要走,可許諾清楚,沒有用的,她求不回來的。

  許諾不知道是怎麼回到614室的,坐車還是走回來的,她不知道,她一片混亂,很亂很亂,只感到悲痛像漲潮一樣,海水不斷漫延過來,她快喘不過氣了,她快窒息了。明明在空曠的地方,四周都是凜冽的空氣,她卻捂著胸口,透不過氣,仿佛喉嚨被堵住了。

  許諾站在614室門口,才發現她忘了帶鑰匙,沒鑰匙,怎麼進門?

  一切仿佛回到最初,十歲那年,她從白城逃回來,被媽媽關在門外,那是除夕夜,外面在放焰火,還下著雪,她蜷曲著,只覺得鋪天蓋地的冷。許諾靠著牆,身體滑落,她坐在地上,已經入冬了,這幾天寒流過來,就算在室內的過道,溫度也很低,一呼吸全是白白的霧氣。

  許諾抱著自己,可冷意還是順著毛孔滲透進來,一直冷到心裡。

  那一年,還有阿公救她,可阿公走了,還有誰來救她?

  沒有人了,只有她自己。

  一扇門,沒了鑰匙,她被隔絕在自己家門外。

  人心就像這扇門,你以為它為你開著,結果發現,沒有了鑰匙你根本進不去。沒有愛,你憑什麼以為那裡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許諾就坐在那兒,呆呆傻傻,眼淚不自覺地滑落,順著脖頸滑下,把胸前的衣服都浸濕了。真可笑,昨晚他吻她時,胸口那裡多火熱,現在像死了一樣。

  許諾一直坐著,直到天黑了,過道的燈是聲控的,有人看到這裡蹲了一個人,嚇了一跳,不滿地喊:「你幹嗎蹲在那兒?」

  許諾沒回答,她眼睛已經哭腫了,嗓子也疼,全身被凍得沒有知覺,就覺得痛,心好痛,比阿公去世那一次還痛,那一次她痛得不想活下去,現在也一樣,她只想死,死!

  為什麼活著這麼痛苦,愛一個人這麼難?是不是她被詛咒了,才會這樣,用盡所有的勇氣去愛一個人,拔了所有的刺,毫無防備地去和他在一起,結果他不過想騙她,報復她!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白城的夜依舊璀璨,這是一座不夜城。

  許諾木然地坐著,覺得全身都沒知覺了,本能讓她覺得不能再這樣,再坐下去,她會被冷死的。

  她哆哆嗦嗦給莫鋮打電話。按下「1」鍵時,許諾心裡升起一絲無力,多諷刺,她其實不過想找個藉口打給他,他這樣對她,她還是想聽他的聲音。

  等電話時,許諾看了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她竟在這裡坐了六七個小時。

  這次依舊響了好久,不過比早上好多了,還是懶洋洋一句「餵」。

  他都把自己號碼刪了,這次許諾學乖了,她主動報名:「是我,許諾。我忘了帶鑰匙出來,現在進不去,你有備用鑰匙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莫鋮才嗤笑一聲,有些玩味地說:「阿諾,這可不像你會做的事。」

  他慢條斯理地說:「上次我聽一個朋友說,他女朋友想見他,就騙他說忘了帶鑰匙,嘖嘖,我沒想到你也會這樣,真是……」

  話沒說完,許諾直接掛斷了,她快要死了,她的尊嚴還沒死!她不想,他們最後的回憶是莫鋮的冷嘲熱諷,許諾有些想笑,原來這就是不愛。她真是被他寵壞了,他對她太好,好到一切她都覺得是理所當然,沒想到,原來不愛一個人,可以這樣殘酷。

  就這樣吧,許諾不想動,也不去想解決方法,如果真凍死就凍死算了。

  但沒一會兒,過道的燈亮了,幾個人直接朝許諾走過來,問道:「是許小姐嗎?我們是這裡的物業人員,剛才莫先生打電話過來,說你忘了帶鑰匙,他之前有留一串鑰匙放在我們那兒備用。」

  許諾點點頭,那幾個人開了門,把燈打開。

  許諾坐著沒動,沉聲說:「謝謝你們了。」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為首的工作人員看到許諾被凍得發青的臉,又問,「你還好嗎?要不要我扶你起來。」

  「不用了,我沒事,謝謝你。」

  許諾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她走了進去。

  這個房子她多熟悉,是她親手設計的,每個角落都是她和莫鋮一起布置的,可如今看來,如此陌生。那麼多人,想住金碧輝煌的大房子,想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們哪知道,擁有這些卻連一個知冷知暖的人都沒有,只留下獨守空房的痛苦。

  她真該感謝莫鋮,他還給了他們的愛情一個葬心之地,614,是起點也是終點。

  許諾在房間坐了三天,等了三天,一眨不眨地盯著手機屏幕。

  如果,哪怕一次,莫鋮給她打一個電話,說一句挽回的話,她都願意,願意回去,願意重新相信他。可是沒有,手機倒是有響過,不過是主管問她為什麼不去上班,許諾聽也沒聽就掛了,她怕,怕這一兩分鐘,萬一莫鋮打過來呢,錯過了怎麼辦。

  可三天,莫鋮一次也沒打過來,連簡訊都沒有。

  都是真的,他騙她是真,他和杜藝靈要訂婚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她和他是假的。

  許諾不能再騙自己了,三天,她除了喝點兒水,吃了塊麵包,幾乎沒吃其他東西,飢餓加上根本就沒睡,她整個人都快虛脫了,如果不是想抱有一絲希望,她根本撐不下去。

  現在她該醒了,許諾站起來,天昏地暗,她直直倒下去。

  她再醒來時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會是他嗎?

  許諾顫抖地去接,聽到主管氣急敗壞:「許諾,你到底還想不想干,別以為你最近……」

  許諾掛掉,用力地把手機摔出去,撞到牆上,手機摔得支離破碎,落在地上,一起碎的還有許諾絕望的心。

  她起來,強迫自己吃得飽飽的,然後去睡一覺。

  再次醒來,許諾恢復了一些元氣,她沒死,她撐過來了。

  許諾打起精神,她看了眼房子,她和莫鋮一起選的地中海風格,一起挑的沙發、茶几、吧檯,什麼都是和莫鋮一起選的,可他不要她了,這裡也沒一樣是她的,就算房產證寫著她的名字,也不是她的。

  從頭到尾,許諾要的就不是房子,她要人,要愛,要莫鋮的心。

  她要他許諾的,從今以後,只有死別,不再生離。

  許諾起來,把房子打掃了一遍,她做得很細緻,每一處都擦得乾乾淨淨,被子鋪得整整齊齊,也給花房的玫瑰澆了水。做完一切,她收拾自己的東西,她東西不多,莫鋮買給她的奢侈品,她全留著,包括他寫給她「嫁給莫鋮的99個理由」。

  許諾又看了一遍,看到「我傷害過你,所以更懂愛你,我們分開過,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我們有好多回憶,不能辜負」,還是哭了。這個騙子,直到今日,她都絕望了,都要走了,還想去信他。

  許諾把房產證,還有那顆鑲鑽的心都留下,還有她的……戒指。

  把戒指脫下的時候,許諾覺得血肉生生被剝離,那麼痛,痛得宛若有千萬根針同時在扎她的心。可一切都結束了,她把戒指和莫鋮給她的那顆心放在一起,真美,和他曾經的誓言一樣美,但不屬於她。一起留下的,還有許諾留給莫鋮的一封信,可能他這輩子也看不到,可有些話許諾還是想說給他聽。

  行李不多,幾件衣服還有阿公的相框,把相框放進行李箱時,許諾的淚打在老人微笑的臉上,她終究還是沒能讓阿公放心。

  對不起,對不起……許諾擦掉淚水,可還是淚如雨下。

  走的時候,許諾回頭看了一眼房子,多美,她最完美的作品,處處見溫馨和生活情趣,邊邊角角全都傾注了她的愛,可不屬於她,她揚起嘴角想笑一下,想瀟灑地告別,還是失敗了。

  門被關了,鎖住,這一次,她是真的被永遠地鎖在門外了。

  許諾把碎了的手機和卡扔到垃圾桶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得很快,腰挺得很直,背影堅強,像她從來沒愛過,也沒敗過。

  許諾把鑰匙交給物業,囑咐道:「如果莫先生過來,請交給他。」

  「您這是要旅行嗎?」工作人員好奇地問,「要去幾天?」

  不會再回來了,可許諾還是點頭,仿佛她只是去旅行,過幾天,還會回來,回到他們的家。她拉著行李走了幾步,又回頭說:「要是莫先生問我有沒有留下什麼口信,你跟他說,我愛他,許諾愛他。」

  說完的剎那,許諾眼眶還是紅了,這三個字,她多想親口對莫鋮說。

  可沒必要了,他都要訂婚了,不該徒添他的煩惱,不能這麼無趣討嫌。

  工作人員愣了下,呆呆地望著越走越遠的許諾。不知為何,明明是甜蜜的三個字,他卻聽出世界末日般的絕望,全是痛心。他把鑰匙收好,忍不住想,有錢人就是愛折騰。

  可能這輩子,

  她都無法習慣莫鋮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