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恬格外平靜,平靜的連她自己都出乎意料。
她掛掉電話,然後重新走回教室,回到自己座位上,開始寫起了習題。
所有的事情在全身心投入寫習題時都會被忘掉,所以安恬有時真的覺得,刷題會上癮。
許嘉辭在上午快十點的時候出現。
他進教室的動靜很大,砰地推開門,喘著氣,明顯是跑過來的,眼睛一進教室就看向安恬的座位方向。
教室里其餘幾個人都被他進門的動靜嚇了一跳,只有安恬,仍安靜地寫著作業。
許嘉辭直接跑到安恬前座的位置上坐下,安恬仍手握筆埋頭看書本,耳朵聽到他深重的喘息聲。
許嘉辭還喘著氣,看到少女低垂的睫羽。
昨天晚上一群人鬧得太晚,他的手機混亂中跟球隊一人帶去的女朋友拿錯了,又因為喝了酒,昨晚回來倒頭就睡,雙方竟然都沒發現。
直到今天早上他一覺直接睡過去了,正納悶定好的鬧鐘為什麼沒響,結果發現已經九十點了,並且自己指紋怎麼也解不開手機鎖。
然後那邊一通電話過來,說手機拿錯了,安恬早上跟他打過一通電話,被那個拿錯手機的女生迷迷糊糊接了。
許嘉辭知道誤會大了。
他急匆匆趕過來,對著正認真做題,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的安恬。
可是安恬越是這樣許嘉辭就越心焦,他伸手抓了抓安恬胳膊肘:「安恬。」
安恬的筆頓了一下。
許嘉辭掃了一眼教室里其他正裝聾作啞的人:「我們出去說吧。」
教學樓後面的綠化帶,許嘉辭把事情原原本本給安恬解釋了一遍。
他說完,緊張地觀察著安恬的反應。
只是安恬聽後表情依舊淡淡的,「嗯」了一聲。
許嘉辭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他有些激動:「真的,我手機真的……」
安恬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了。」
她說話聲音並不大,語調也不高,可就是聽起來擲地有聲。
這回換許嘉辭語塞。
她知道了,然後呢?
安恬吸了口氣,欲轉身:「我先上去了。」
「等等。」許嘉辭攔住安恬。
安恬抬頭看他,似乎在問他把她攔下來後又想說什麼話,可是許嘉辭攔住安恬後,對上安恬的目光,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說什麼,說她為什麼反應這麼平靜?
平靜到令他難受,像是一種折磨。
許嘉辭逐漸垮下肩膀。
「對不起。」他說。
安恬沒有說話。
「你別生氣了。對不起。」他姿態放的很低,說完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一抱安恬,安恬看到,卻往後躲了一下。
「我沒有生氣。」安恬靜靜答。
她接著輕輕地說:「許嘉辭,我們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她說完,許嘉辭突然感覺心底一空,像是被什麼扎進去,細碎地痛著。
安恬恍惚覺得清醒。
她並不生氣今天早上那通電話,她也相信許嘉辭說的話,只是從那通電話,她恍惚記起來,以前的時候,她也給他打過電話,是唐芷姣接的。
然後便像大夢一場,因為一道照進房間的光亮,突然醒了。
自己這些日子究竟在做什麼。
在跟許嘉辭做什麼。
她曾經親眼看見過許嘉辭在樓梯間跟唐芷姣接吻,卻沒想到唐芷姣走了,那個人竟然換成了自己。
唐芷姣並不是第一個,前面還有很多,她認識的不認識的漂亮的優秀的女孩子。
有區別嗎?她跟那些女孩子。
或許在下個月,在下個星期,甚至在明天,下一秒,他的興趣退了,她也就變成了,許嘉辭之前身邊的那些女孩子。
沒有區別。
可是她又跟那些女孩子不一樣,那些女孩子,萍水相逢,散了便散了,再也互不打擾,而她,自從五歲見到許嘉辭,叫他一聲「哥哥」開始,便是再也解不開的羈絆。
她在十六歲之前一直叫他「哥哥」,她做不到某一天,等她也變成跟那些之前的女孩子一樣時,再毫無芥蒂地,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些事一樣,能跟他回到最初的關係,叫他一聲「嘉辭哥哥」。
因為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與其這樣,還不如從未發生過。
安恬覺得頭腦很亂。
許嘉辭握住安恬雙肩,他說的很急:「什麼叫不要再這樣了,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再這樣了?「
安恬胡亂搖著頭。
許嘉辭眼底布著血絲,死死不願放手:「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
安恬一直不說話,只是聽著少年的追問,緊咬著牙。
她看到他的臉,跟那天,穿過火車站的人流,在那裡等他的少年重合在一起,跟那天早上,外面下著雨,早早在教室里等他的少年重合在一起,跟那一晚,抱她在廚房流理台,小心翼翼吻她耳垂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又或許是在更早,在背後輕輕推著她冰車,笑著看她滑走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安恬恍惚看著少年的臉,然後哀哀閉上眼。
哪有那麼容易,當做從未發生過,哪有那麼容易。
情愫像藤蔓,在不該屬於它的地方悄無聲息地生長著,等到你終於發現,開始想要斬除的時候,其實早就已經遲了。
「許嘉辭。」安恬又重新睜開眼,聲音中藏著哭腔。
她問:「你喜歡我嗎?……像喜歡唐芷姣,喜歡別的誰,那樣喜歡我嗎?」
許嘉辭整個人頓住。
他或許應該立刻扣著少女的後腦把她吻住,可是當聽到她顫抖的哭腔時,卻突然失了勇氣。
不一樣的,根本不一樣的。
安恬輕輕拂開許嘉辭依舊搭在她肩上的手,離開,留下依舊怔愣的少年。
安恬回到教室,坐回座位,重新提起筆算題。
可是她發現那些字符自己一個也看不進去,眼前一片模糊。
安恬放下筆,埋頭趴在課桌上。
她趴了一會兒,聽到前座椅子被拉開,有[emailprotected]的響。
安恬抬起頭,許嘉辭正面朝她坐著。
她左右望了望,快到中午了,教室里剩下的人也都走了,應該是去吃飯。
許嘉辭看到安恬發紅的眼眶,覺得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住。
他動了動一直發梗的喉嚨,卻還是沒有說出話。
兩人不語。
直到許嘉辭突然抬手,往安恬手裡塞了個東西。
一隻那種專門用來給東西做記號的黑色油性簽字筆。
安恬有些迷茫地握著筆。
許嘉辭把安恬手上簽字筆筆蓋拔開。
然後握著安恬的手腕,往自己的臉上伸。
「唔。」安恬被嚇了一下,不知道許嘉辭這是想幹什麼,條件反射般地縮手。
許嘉辭於是鬆開安恬的手腕,又等了一會兒。
等到安恬放鬆下來,繼續握住她的手,伸到自己的臉上。
黑色水彩筆的筆頭落到許嘉辭的鼻尖,然後畫下一個圓形的黑色圖案。
像小貓的鼻子。
安恬眼中不解。
許嘉辭繼續帶著安恬的手,讓她握著簽字筆,在自己的左右兩頰,各畫上三道歪歪扭扭的鬍鬚。
畫完了。
安恬握著筆,呆呆看眼前臉上被畫成花貓一樣的許嘉辭。
少年皮膚很白,黑色油筆的筆畫在他臉上格外扎眼。
像那種美顏相機的特效,被他直接畫在了臉上。
許嘉辭平常對人並不愛笑,很多時候甚至冷冷的讓人害怕,而現在臉上這個樣子,跟他的五官膚色搭在一起,非但和諧,甚至有一種詭異的滑稽感和萌感。
配他薄薄的單眼皮,像一隻傲慢卻黏人的貓科動物。
安恬不知道許嘉辭還能有這個樣子,又在想幸好教室里沒有其他人,他現在這個略滑稽略幼稚的樣子被別人看到了,以他的性子不知道又是什麼天翻地覆。
安恬這麼想著,許嘉辭拿起安恬放在旁邊課本上的手機。
他拉過安恬的手,開了手機鎖,然後點開相機。
許嘉辭把開著相機的手機重新塞還給安恬。
安恬不明所以地握著手機:「……我?」
許嘉辭說:「拍照吧。」
他把安恬握著手機的胳膊往上抬了點,安恬看到自己的手機屏里,是許嘉辭被畫成貓的臉。沒有美顏濾鏡,忽略臉上的油墨,少年依舊俊得有些不真實。
許嘉辭:「拍吧。」
安恬蹙了蹙眉,看著許嘉辭,還是點了快門鍵。
響起幾聲快門聲。
拍好照,安恬把手機放在課桌上,看到屏幕上許嘉辭臉上被她畫成貓的照片。
許嘉辭也看到安恬手機上的照片。
他先說:「對不起。」
然後說:「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我只喜歡你。從之前,到將來。」
安恬聽後默默不語。
許嘉辭指著自己的花貓臉照片:「如果哪天我喜歡別人了,你就把這些照片,發出去給大家看。」
安恬看到照片,又看著眼前的少年,伴隨著他的話,冰封的臉最後一絲絲爬滿裂紋,然後鬆動鬆動,冰碎了。
她終於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然後取出一張濕巾,一點一點地給許嘉辭臉上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