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安長鳴陡然被踹倒在地上,又痛又怒,他一時痛得沒能從地上爬起來,轉過身,正準備破口大罵,然而在看到面前的人時,卻硬生生沒罵出來,住了嘴。

  那是一個少年,個子極高,身形清瘦,安長鳴這輩子除了打老婆打孩子之外沒少跟人打過架,平常本來根本不會把一個半大的小子放在眼裡,但是當他對上少年的眼睛時,頓時只感覺渾身汗毛豎起,後脊滲著刺骨的涼。

  少年背著光,大半張臉籠罩在陰暗裡,他似乎並沒有什麼表情,然而眼神,卻是和他年齡不符的陰鷙和冰冷。

  安恬也不知道許嘉辭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只是現在的許嘉辭,於她而言便宛如深淵中突然降臨的救世主,她躲到許嘉辭的身後。

  安長鳴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站起來。

  他站起身,發現少年好像比他想像中還要高一點。

  趙秀梅此時說話底氣也足了不少,指著門口:「你休想帶恬恬走,你滾!」

  安長鳴站起身時,安恬又往許嘉辭背後躲了一點。

  安長鳴瞟了一眼躲在許嘉辭背後的女兒,走了。

  門關上那一瞬,趙秀梅立馬像是渾身脫了力,癱在沙發上,大口喘著氣。

  是夜。

  經過激烈爭吵過後的空氣總是安靜。

  安恬抱著膝,坐在她房間的飄窗上,頭倚著飄窗的玻璃。

  許嘉辭進來的時候並沒有敲門。

  他看到坐在飄窗上的安恬。

  他走過去,坐到安恬的對面,少女臉頰上還掛著未乾的淚。

  許嘉辭輕輕伸出手,想要擦掉那顆淚,只是當他手伸到她面前時,安恬低頭往裡躲了一下。

  他手臂在空中頓了頓。

  許嘉辭收回落空的手,又向她坐近了一點。

  剛才趙秀梅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跟他說了,包括安長鳴今天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以及十一年前,安恬為什麼會跟著她來到這裡。他聽時只後悔憤怒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再給那個男人幾拳,然而當現在面對安恬時,心裡便只剩下了她。

  「沒事了。」許嘉辭聽見自己輕聲說。

  安恬吸了吸鼻子,有淚珠順著臉頰滾落,她別過頭,低低說:「謝謝。」

  許嘉辭靜靜看著安恬:「他帶不走你的。」

  安恬「嗯」了一聲,但他能聽出她並不相信他的話。

  許嘉辭:「你別怕。」

  「沒有。」安恬頭靠著窗,她往外看了看,冬天的夜晚沒有星星,天空很黑,像是被墨水染過一般。

  兩人默了一會兒,許嘉辭看著安恬,安恬看著窗外,誰也沒有說話。

  許嘉辭怔怔地看著安恬的側臉,她身後是漆黑的夜,她坐在那裡,像一幅溫柔的油畫。

  空氣很安靜,他甚至恍惚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加速流過四肢百骸的聲音和感覺,從來沒有過的。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出現這種想法,他想自己寧願是拼了這條命,也絕不允許人要毀滅這副畫,傷害她一分一毫。

  最後是安恬先回過神,她對上許嘉辭些許怔愣的目光,低了低頭,又說了一次:「謝謝。」

  她不知道今晚許嘉辭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她很感激他的突然出現。她想起了那天,葛萱發過來的許嘉辭被一群黑衣保鏢圍著按在地上的照片。她似乎可以問點什麼,最後卻又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問什麼。

  許嘉辭也收回眼神,挑了挑眉:「老說謝做什麼。」

  安恬不語,垂眸。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謝還能說什麼。

  許嘉辭看到安恬臉上還有濕漉漉的淚痕。

  像是著了魔一般,他又輕輕伸出手。

  安恬這回沒有再躲。

  許嘉辭用指腹輕輕抹掉安恬臉上的淚痕,他動作輕極了,仿佛手底下是一觸即破的泡沫。

  安恬一直垂眸。

  她突然說:「許嘉辭,我媽,死了。」

  許嘉辭抹她眼淚的手指頓了一下:「嗯。」

  他聽得認真。

  安恬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像是在回憶很遙遠的事:「我記得我小時候,他老是喝酒,喝醉了回家就打我媽,我嚇得哭,他就打我,我媽就把我護在懷裡。」

  她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後來有一次,我午睡被吵醒,我看到外面,不知道為什麼,他抓著我媽的頭髮一直往頭上撞,我媽頭上全是血,然後她就喝了農藥,就死了。」

  許嘉辭雖說已經在趙秀梅那裡聽了些,但是現在安恬親口說出來,他發現自己心遠比想像中的痛,如刀在絞。

  所以她從小便小心翼翼地討好他,因為怕他不要她,她便只能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去。

  許嘉辭手微顫。

  他很想說聲「對不起」。

  只是這時,趙秀梅做了夜宵,在在外面叫兩人出去吃。

  許嘉辭收回手,安恬吸了吸鼻子,先他一步站起身來。

  第二天。

  趙秀梅說許嘉辭一大早就走了。

  安恬似乎沒想到許嘉辭會走得這麼早,然後又「嗯」了一聲。

  趙秀梅一整天忙著去跟小區的保安打招呼,讓他們千萬不要放安長鳴進來,然後又安慰安恬,他要是再來就報警,警察了解情況後一定會向著我們的。

  安恬開始在網上查了幾個律師事務所,又找了找相關資料,然後越查心越沉。

  前期,律師的諮詢都是按小時收費的,後面如果打官司的話更是耗財耗力耗時,並且她這種情況,即使打官司,也並不能保證官司一定會勝訴。

  並且期間最可怕的,是如果安長鳴又突然找上門來。許嘉辭能威脅的了他一次,但第二次,第三次,如果許嘉辭不在該怎麼辦呢?許嘉辭又能把他打死嗎?

  安恬徹夜都睡不著,許嘉辭從那天早上走了之後也沒有再回來,直到幾天過後,趙秀梅突然收到一通電話。

  安長鳴打過來的,說他在馬上要上火車了,讓趙秀梅給他轉六千塊錢,以後就再也不來找了,那閨女送給你。

  趙秀梅驚喜交加,同時又忍不住懷疑,安長鳴那種人,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六千塊錢就甘願放手。

  結果安長鳴在電話那邊大罵,說老子才不要這個東西,老子可不想為了個賠錢貨閨女去坐牢,誰他媽愛要誰要。

  趙秀梅只好給安長鳴轉了六千塊錢過去,第二天打電話給同村的人,同村的人說安長鳴果然已經回去了,好像還帶著老婆兒子準備搬家。

  安恬聽著趙秀梅興奮中給她說的話,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就這麼……回去了?

  是回去了,還打算搬家了。

  對此安恬只能想到許嘉辭,她給許嘉辭打了好幾通電話,那邊才遲遲接起。

  許嘉辭接起電話的第一句話就是:「不是說過讓你別害怕他帶不走你的,現在不沒事了,」他說話聲音懶洋洋,像是在邀功,「怎麼樣,我厲害吧?」

  果然是他,安恬瞬間捂住嘴,她忍住哭:「謝謝,真的謝謝你。」她知道許嘉辭家裡很厲害,她想當面問問許嘉辭到底做了什麼讓安長鳴甘願放手,也想當面謝謝他,只不過前提都是她能見到他,於是問:「你什麼時候回……」

  許嘉辭卻直接打斷她的話:「好了,動動手指的事情而已,哥哥忙著呢,下次再說。」

  他說完,掛掉電話。

  安恬聽到聽筒里「嘟嘟」的忙音,有些怔。

  另一邊,許嘉辭在手機被奪過去的前一瞬,掛掉和安恬的電話。

  原本接電話時還輕鬆的神色也冷了下來。

  下一秒,腹部便被踹了一腳。

  他退後兩步,捂著翻攪的腹部蹲下身。

  拳腳如雨點般砸了下來。

  他跪在地上,用手撐住地面,眼前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他看見那天安恬靠在飄窗時的樣子。

  很美。

  後來安恬給許嘉辭打的電話他都沒有接,關機了。

  她望著手機上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個未撥通電話,鼓了鼓腮。

  回家了怎麼連電話都不接了,還不如在學校呢,天天見著。

  然後安恬又想起許嘉辭最後給她說的那句「哥哥忙著呢」。

  她向下彎了彎唇,眸光暗了一瞬。

  她為什麼要期待許嘉辭回來,她又不喜歡他,只是想當面謝謝他而已。

  再說了,假期里見不著許嘉辭,不一直都是很正常的事嗎,網吧遊戲廳酒吧,甚至還有賓館,他確實很忙。

  安恬嘆了口氣,不再去想。

  葛萱最近在約她出去玩。

  安恬擺脫了安長鳴,心裡的大石頭落了下來,答應跟葛萱出去。

  冬天了,所以他們定的地點是一家商場裡的冰場,除了葛萱外還有班上幾個同學,大家一起去滑冰。

  安恬不會滑冰,本來有些猶豫,但是葛萱說他們還有好幾個同學也不會滑冰,大家可以一起學。她也會滑,技術很好,可以教她。

  安恬這才答應了。

  今天冰場的人不多。七班同學一共來了將近十個,由班長徐朝飛組織的。

  大家把錢都交給徐朝飛,徐朝飛拿著錢去買票,安恬站在場外,看到冰場裡滑冰的人。

  他們大都滑的很熟練,倒滑正滑,有的滑過安恬面前的冰,像是在飛,場上僅有幾個不熟練的,一直扶著邊上的欄杆緩緩地挪動。

  售票處買票的徐朝飛扭頭沖安恬問:「安恬,你多大碼的鞋?」

  「哦。」安恬回神,轉身沖徐朝飛道,「36碼。」

  徐朝飛得到安恬的鞋碼,又轉頭跟售票員說話了,安恬看著徐朝飛的方向,突然又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沈,沈清越?

  他周圍還有幾個人,看樣子都很眼熟,好像都是他們十一班的同學。

  葛萱也看到了沈清越那群人,忙用胳膊推推安恬:「嘿,快看快看,沈清越誒,那個一直被你壓著的年級第二,他們班的人今天也約著一起來滑冰?」

  「對了。」葛萱似乎又想到什麼,「你跟沈清越都在精英班,你們倆肯定認識吧。」

  她正說著,沈清越的目光便看了過來。

  他發現了安恬,沖她笑了笑,然後揮手打招呼:「安恬。」

  「嗯,」安恬也沖沈清越點點頭。

  葛萱等沈清越轉過身後立馬道:「臥槽原來你們倆真認識啊。他人怎麼樣,我跟你說哦,他從初中開始就一直是我們這一級的年級第一,現在你升到四中,他就變成了一直被你壓著的千年老二,他該不會笑裡藏刀其實很恨你吧,感覺你們這種等級的學霸除了你以外好像都很容易心理變態。」

  「沒有。」安恬搖搖頭,「他人挺好的。」

  她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沈清越。

  沈清越在九班,他們班今天也一起約著過來玩,很巧。

  那邊徐朝飛已經給大家買好了票租好了鞋,葛萱去把她跟安恬的冰刀鞋拿過來。

  安恬跟葛萱一起換鞋,發現冰刀鞋比她想像中重很多。

  葛萱先換好,她雖然會滑,但是技術不怎麼樣,是個半吊子,這又是她今年第一次滑,站起身來向後劃了幾下手臂才保持住平衡。

  安恬穿好鞋,抬眼看著已經站在她面前的葛萱。

  葛萱看著眼前這個比她更不會滑的人,她答應了要教的,牛都吹出去了,於是沖安恬拍手,鼓勵狀:「來,站起來,先站起來,別怕,我教你滑,我技術可好了。」

  然後她說話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由於拍手的動作太大太N瑟,突然沒有保持住平衡,腳下的冰刀鞋往前,她身子往後,一個屁股蹲,噗通坐在了安恬面前。

  安恬:「………………」

  大家都換好了鞋,輕飄飄地溜了出去。

  安恬左右看了看,發現葛萱說的好多人都不回滑,最後變成了其實好像只有她一個人不會滑。

  安恬伸出手,葛萱抓著安恬的小臂,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坐到安恬身邊。

  她尷尬地笑了兩聲:「嘿,嘿嘿。」

  十一班的人也租好鞋了,挨個滑過。

  沈清越滑到安恬面前:「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