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過後不多久,這一學期也就要結束了。
期末考試來臨之前學習氣氛緊張,不過這並不包括七班最後的那群人,照樣該玩玩兒該鬧鬧。
下了課,安恬去飲水機前接水,她把水杯放到水龍頭下,只剛接了沒兩秒,水龍頭便不出水了。
她看向上面,儲水桶里的水已經被接完了,安恬試著把飲水機往前傾了傾,也只流出一點水,剛沒過她杯底。
然後安恬微微皺著眉,看著一桶放在自己腳邊的,裝滿了水的新水桶。
這種大水桶她提起來都很費勁,更不用說把它換到飲水機上去。
正躊躇間,身旁突然伸過來一條手臂,把已經空了的水桶拔起來,然後又拎起滿水的新水桶,撕掉瓶口出的塑料封皮,給飲水機換上。
乾涸的飲水機又有了新的水湧入,水桶里往上冒著大個的空氣氣泡。
安恬握著自己的水杯,許嘉辭站在她旁邊。
許嘉辭用下巴示意換好水的飲水機:「怎麼不接啊?」
安恬看了看飲水機上亮著的代表正在加熱的紅色小燈:「水還沒開。」
從換上水到水開要等幾分鐘,安恬抱著自己的空空的水杯,轉身回座位了。
許嘉辭站在原地。
他盯著飲水機上的那個小紅點,想原來喝水還非得喝個熱水。
安恬抱著空水杯回座位,一直目睹飲水機前發生了什麼的葛萱終於忍不住了,說:「安恬,前一陣我還說許嘉辭看你的眼神陰森森的,讓你躲著點兒,這一陣,我怎麼覺得她對你有點怪怪的,好像,額,就好像在故意接近你一樣。」
今天是換水,昨天是安恬做值日擦黑板,數學老師寫的板書很高,她踮著腳也擦不到,結果許嘉辭路過,直接拿過她手裡的黑板擦,把上面的全都擦掉了。
安恬依舊皺著眉,眼睛盯著自己的課桌桌面,說了句:「沒有。」
葛萱癟癟嘴,見她有點不太情願說這些:「那好吧。」
安恬抱著自己保溫杯的手不由地收緊了。
其實是有的,自從上次平安夜的那個蘋果開始,她便感受到了。
安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個蘋果的原因他才會這樣,更不知道該怎麼告訴許嘉辭,那個蘋果,本來不是打算送給他的。
她頭微微發疼。
好在接下來便是期末,沒有時間讓她再去思考太多,安恬全身心地投入到期末的複習當中。
期末考試一共考三天,最後一堂英語考完後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班上,班主任要講話,以及布置寒假作業。
黑板上,各課課代表正寫忙著往上寫老師布置的寒假作業。
教室下面都嘰嘰喳喳,除了課代表每添一項作業就有人哀嚎一聲外,大多數人都在彼此分享著寒假計劃,然後約著一起出去玩兒。
安恬把所有的要做的作業都抄到筆記本上。
張培勝抱著筆記本神清氣爽地走近教室,原本鬧哄哄的教室於是安靜下來,他掃了掃下面已經相處一個學期的班級,不禁有些感慨。
剛開學時他還沒日沒夜地發愁以後怎樣帶好這一班不服管教的小崽子們,而現在已經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學期了。說是多麼的凶神惡煞為非作歹,現在在他眼裡,也不過是一群青春期精力旺盛的半大小子罷了,本性並不壞。
張培勝慷慨激昂洋洋灑灑講了一節課,最後終於在講台上齊了齊手裡的文件,朗聲道:「今天就說到這,祝大家假期愉快,過年好吃好喝的同時也別忘了寫作業,放學!」
「噢!!!」教室里歡呼起來,眾人迫不及待地開始收拾東西回家。
葛萱比安恬先走,走之前不忘再次囑咐:「到時候我打電話給你,一起出來玩兒啊。」
「嗯!拜拜!」安恬點頭,她跟葛萱還有幾個同學一起約了假期一起出去玩。
安恬回到家,趙秀梅正在家裡拖地,見她回來,抬頭笑著問:「考完啦?」
「考完了。」安恬笑眯眯點頭。
趙秀梅:「考得怎麼樣?」
安恬:「還可以。」
趙秀梅樂了:「恬恬都說考得還可以,那肯定是考得很好啊。」
安恬笑著從後抱了抱趙秀梅:「謝謝您,趙姨。」
「這孩子。」趙秀梅直起腰,「謝我幹什麼。」
「就是想要謝謝您。」安恬把頭靠在趙秀梅的肩膀上。
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現,小時候對她來說那麼高大,像神一樣的女人,鬢邊已經開始有了如霜的白髮。
趙秀梅心下感動,也轉身抱了抱安恬:「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兒子媳婦不在身邊,你就跟我的親閨女是一樣的,趙姨沒啥想的,就是想要你好好讀書,以後考個好大學,學知識,有文化。」
「嗯。」安恬點頭。
趙秀梅今晚只做了兩個人的飯。
平常即使許嘉辭好幾天不回家,趙秀梅也總是做三人份的,因為怕他隨時會回來。
她看到安恬表情似乎有些不解,於是嘆了口氣,說:「嘉辭回家了。」
安恬愣了一下。
回家?
趙秀梅:「嘉辭他爸爸秘書打電話過來,說今年要接嘉辭去他家裡過年,就不回我們這裡了。」
安恬咬著筷子。
許嘉辭……回家?
她恍惚才意識到這裡,其實並不是許嘉辭的家。她知道許嘉辭好像有個很厲害的爸爸,只是沒想到那麼厲害的男人,竟然把兒子養在外面十幾年。
安恬倏地又想到之前,那個在商場裡給了許嘉辭兩巴掌的女人。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隱約知道許嘉辭的家庭條件應該很複雜,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年,那個把他丟在外面十幾年的家,又突然要他回去了。
安恬咬著筷子頭,想不出答案。
吃完飯,她幫趙秀梅刷了碗,趙秀梅出去跳廣場舞,安恬去書房看書。
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震了震。
安恬拿起手機看了看,消息,葛萱發過來的。
葛萱:【恬,你在幹嘛呀?】
安恬:【看書】
葛萱:【………………】
【你他媽今天剛期末考試完回去就開始看書?你還讓不讓我們普羅大眾活了?】
安恬:【不是,沒有學習,看的是閒書。】
葛萱:【這還差不多。】
【我給你講個八卦,聽不聽?】
安恬;【你說吧。】
葛萱早就已經喜歡安恬對八卦的冷淡態度了,只不過這依舊阻擋不了她普及八卦的熱情:【你今天下午放學看到許嘉辭了嗎?】
安恬想了想:【沒有。】
葛萱:【我跟你說哦,他們今天有人在校門外看到許嘉辭被一群黑衣保鏢像押犯人一樣給押著給塞到豪車裡,好牛逼啊。】
【他們說許嘉辭想跑,差點跟那幾個保鏢打起來,結果幾下就被制伏了按在地上。好慘。】
【許嘉辭打架已經夠厲害了吧,那群黑衣保鏢也太牛逼了吧,像不像那種地下黑.手黨。】
【怪不得許嘉辭犯了那麼多事都沒被開除,他家是幹什麼的啊,真的好帶感。】
【嗚嗚嗚嗚,你看那麼多追他的女生,他每天只盯著你看,這簡直是本黑.道王子愛上我嘛。】
【你看,他們還偷偷拍了照片,學校貼吧里發的,只不過馬上被刪帖,幸好我給存下來了。】
葛萱發過來一張照片,模糊的照片上,一群黑衣保鏢中間,校服的少年被反剪著雙手按在地上,有一隻手壓著他的頭,他側臉貼著地面,面前是那群黑衣保鏢的皮鞋。
由於距離隔得遠,照片模糊,看不清少年臉上的表情。
安恬睜大眼,張了張嘴。
葛萱後來又發來一串消息,但是安恬一條也沒看進去。
她抬頭,透過窗,看到外面黑洞洞的夜空,像是可以吞噬掉世界所有。
許嘉辭,是被以這種方式,帶回他家的嗎?
她從來不知道被人用那樣的方式按在地上是什麼滋味。
安恬閉了閉眼。
一個星期過後,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
學生的考試成績和年級排名以簡訊的形式,傳到每個學生或學生家長的手機上。
安恬總分還是七百多,年級第一。
趙秀梅看了安恬的成績過後高興的不行,她雖然沒文化,但是知道四中的教育水平領先,年級第一,基本上是穩進全國最好的大學。
這幾天安恬一直悶在家,要麼幫她做做家務,要麼就在書房裡寫作業。
安恬在四中的第一次期末考就考了第一,趙秀梅一心想慶祝一下,決定帶她出去吃飯。
兩個人吃火鍋,安恬在鍋里涮著毛肚,突然問:「趙姨,你知道嘉辭哥哥家裡,是做什麼的嗎?」
趙秀梅抬頭,似乎沒想到安恬會突然問這個。
她又搖搖頭:「唉,我也不太清楚,嘉辭的家長是我的僱主,我們是不能隨意打探僱主家隱私的,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隨便問問。」安恬把涮好的毛肚放進趙秀梅碗裡。
兩人都吃的很飽,回小區的時候,發現門口有個人,好像在跟小區保安爭執著什麼。
「憑什麼不讓進,我親閨女住在裡面我當然要進去!」
走近一點之後,隱隱能聽到男人爭執的話。
趙秀梅掏出小區門禁卡,準備跟安恬繞過那個男人進去。
安恬進門的時候瞟了那個男人一眼,那個男人看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她很陌生。
然後那個一直在跟保安爭執的那個男人發現有人要進小區,他本想跟著蹭進去,結果在看到路過的兩人臉後喜不自勝。
他突然大喊了一聲:「趙秀梅!」
趙秀梅腳步一頓,安恬看到那個奔過來的男人,這才想起了什麼,瞳孔驟然縮小。
「什麼?你要帶安恬走?不可能!」
家裡,趙秀梅蹭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怒不可遏。
安長鳴也不甘示弱地跟著站起來:「怎麼不可能,我自己的閨女不跟我走跟誰走?」
趙秀梅咬牙切齒:「你的閨女?你做夢!」
「那就是老子的閨女,不是老子日出來的種難道還是你的?你以為你養了幾年就是你的?血濃於水的道理不懂?」安長鳴指著沙發上一直坐著的,靜默不語的少女。
安恬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她呆呆地看著地面,像是那兩人的爭吵都與她無關。
而那個現在正指著她的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有時候似乎時間太久了,以至於她都快開始忘了,自己是從哪兒來的。
五歲,趙秀梅牽著她的手,帶她第一次坐了火車。
在那之前,一天傍晚,她站在小板凳上,透過窗戶,看到那個女人佝僂在地上,她用雙手拼命地撓自己的脖子,直到脖頸上出現被指甲抓出一條條可怖的血痕,然後嘴裡嘩啦啦地吐出白色的泡沫,再最後,她身子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像是在向世界釋放最後的屬於生的能量,之後便永遠沒了生機。
她以為自己都快忘了,其實卻發現自己還清清楚楚記得。
趙秀梅被氣得發抖,已經快哭了,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把恬恬帶走是為了什麼,你根本不會讓她去讀書,你想讓她去打工!去掙錢養你屋裡跟野女人生的那個兒子!」
安長鳴被戳破了來意,索性也不裝了:「她是姐姐,打工掙錢養自己弟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個女娃子家,遲早要嫁人,成績好有什麼用,讀那麼多書幹什麼?」
趙秀梅歇斯底里:「這十多年你管過她沒有!你養過她一天沒有,你問過她一句沒有!現在大了可以去打工掙錢了你就找上門來,你還是不是人吶!」
她在故鄉見過很多這樣的女孩子,很小的時候家裡就生了弟弟,父母不疼,一但長到十五六歲,有的甚至是十四歲,無論成績多好,立馬輟學外出打工,掙的錢全都交給父母,然後都被父母把錢花到弟弟身上,等到再大一點,父母便迫不及待地把女兒嫁出去,為的就是從女兒夫家敲得一筆彩禮,用來給兒子娶媳婦。
安恬被安長鳴帶走,怕是年一過,就會被逼著去打工。
安長鳴:「我自己的女子,我想帶走就帶走,想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你管不著!」
他說著,突然抓住安恬的一條胳膊:「走,跟我走!」
一直靜默的安恬驟然被從沙發上拖起來,她胳膊被拽的差點脫臼,這才恍惚意識到許嘉辭之前拽她的時候有多溫柔,她睜大眼,陌生地看著眼前那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
然後,一直安靜的少女終於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淚水奪眶而出:「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認識你!我不要跟你走!」
趙秀梅也去扯安長鳴抓著安恬的胳膊,奈何安長鳴打慣了工,力氣極大,她反而被安長鳴推得跌坐在沙發上。
「你再這樣我報警了!」趙秀梅手忙腳亂地找著手機。
安長鳴不顧安恬的掙扎:「你報警啊,你報警我也要把我閨女帶走,看警察來了是向著你還是向著我這個親爹!」
安長鳴扯著安恬的胳膊把她往外拖,趙秀梅警報了一半,又跑上來救掙扎哭喊的安恬,屋裡亂成一團。
……
許嘉辭一出電梯,便聽見家裡傳出的爭吵聲,他皺了皺眉。
他開門,看到客廳里,安恬正被一個中年男人揪著胳膊,死死往外拽,趙秀梅頭髮凌亂,安恬哭得兩眼是淚。
他立馬像是發了狂,衝進門,一腳,狠狠踹在男人的背上。
男人被踹的向前跌了一個大跟頭,鉗著安恬的手也隨之鬆開。
安恬淚眼間,看到許嘉辭站在那裡,他逆著光,用手指著地上的男人,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狠戾,仿佛下一秒就要出手見血:
「你再碰她一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