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泉專注地澆著花。
她習慣將澆花的時間放在早上八點,這個時候溫度還不是很高,澆水對花卉根系的刺激也比較小。
並且澆完之後,水分的蒸發也不是很快,植物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慢慢吸收水分。
她選用的水是自己接的雨水,每逢下雨就將盆盆罐罐拿出去接水。春夏接雨水,冬天接雪,雪自然是用來泡茶的。
雖然現在空氣污染很厲害,雪水其實並不潔淨,但她就是愛這個調調。生活中要有一點儀式感嘛。
她寧願花大價錢買一套過濾和淨化裝置,專門來淨化雪水泡茶喝,也不願方便快捷地買礦泉水。
既然都有閒心接雪水泡茶了,那儲存點雨水用來澆花自然是不在話下。
老話說「雪水金、雨水銀」,據說雨水中含有少量的氮元素,能給花卉的生長提供少量的營養物質,促進其新陳代謝,能加快植株生長,預防土壤板結,還有利於土壤中養分的溶解,用來澆花非常好。
當然,她用雨水澆花倒不是為了讓花的長勢好,純粹是喜歡這種情趣。
女人,不管是18歲,還是81歲,都要活得有點情趣嘛。
她細心地澆完了散發著濃濃香味的茉莉,然後澆已經開出花球的天竺葵。
看著這些鮮妍明媚的花兒,她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她不像林妹妹那麼悲春傷秋,看到鮮花就想起「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更不會覺得「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也不會因為自己年齒漸長,就覺得「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陳泉是樂觀的,積極的,她不像寶釵那麼豪邁,「好風憑藉力,借我上青雲」,當然更不會像林妹妹那樣「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她就是她,獨一無二的陳泉,雖然普普通通,但是熱愛生活的女子。
剛澆完矮牽牛,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從客廳里傳出。
「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陳泉放下水壺,捶了捶上臂,快步回到客廳,拿起圓茶几上的手機。
來電顯示寫著:「杜采歌(備註:來訪者)」。
陳泉嘴角翹了翹,按下接聽,用溫柔的聲音說:「小杜,你好。」
……
「很高興你願意回到諮詢中來。不過最近我的預約比較滿,不知你能不能等一段時間,五一節之後,我們再開始諮詢?」
「行,我等你電話。再見!」
放下手機,陳泉偏著頭靜靜地想了想,來到她的書房。
她站在紅木書架前,仔細看了看,從書架里取下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
封面上寫著:杜采歌。初診接待時間:2007年3月。
陳泉坐到自己的仿梨花木書桌前,隨手拿起放在桌角的老花鏡戴上,然後從檔案袋裡抽出一疊列印好的a4紙,低頭看了起來。
……
2007年3月14日,第二次諮詢。
咨:你說你能接觸到身體裡另一個……人格,或者用「存在」這個詞吧,另一個存在的記憶。
你是否記得,最早接觸到你體內另一個存在的記憶,是什麼時候?
訪(迴避目光接觸):其實很小就接觸到了。六七歲吧。不過那時候我不能理解,而且因為不熟練,接觸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只能接觸到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而且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記憶非常模糊,甚至有可能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我不太確定了。
咨:這很正常,記憶是相當脆弱的,容易被塗抹,被修改,被影響。
訪:大概從我初中起,在發呆的時候,或者在走神的時候,有時會進入一種很特別的狀態,接觸到那些記憶。
大多數記憶很無聊,就是一些生活片段。也有一些很有意思。感覺那是在很近的未來,人們用著「智慧型手機」,在家裡隨便點幾下手機,就會有人把外賣送過來。還有各種有趣的東西。
咨:聽起來很科幻。
訪:是的。
咨:根據我們上一次的諮詢,你說過,你在大二時因為無聊,和幾個朋友組了一個樂隊,到處演出。那個時候,你寫的歌就是從「那個存在」的記憶中找到的麼?
訪:不完全是。那個時候,我還無法自如地控制那些記憶。浮光掠影一樣,你懂的。我接觸到了很多音樂的片段,然後我畢竟也是學音樂的,雖然是民樂系。我從那些片段中獲得了一些靈感,自己寫了一些歌。其實都寫得不好,全都是模仿的影子。
咨:在你的評價中,你認為哪首歌是你完完全全從「那個存在」的記憶中抄來的?
訪(沉默幾分鐘):無地自容。
咨:那是你寫給「行者」樂隊的歌,我聽過。那是一首很棒的歌,影響了一代人,被認為是能排進大華國搖滾史前5的搖滾樂。
訪(聳聳肩,似乎不以為然):或許吧。反正是我抄的。
咨:你認為,有沒有可能,其實是你的靈感,和你所受過的訓練,創造出了這樣一首歌?只是你產生了某種幻覺,覺得是從另一個存在的記憶里抄來的?其實那個所謂另一個存在的記憶,只是出於你的想像,是你人格的一部分?
訪(站起,生氣):我如果對自己的精神狀態有懷疑,我會去看精神科,謝謝!如果你想繼續給我做諮詢,那麼有一個前提,你不能覺得我瘋了。如果你覺得我瘋了,這諮詢根本不可能做下去。
咨:抱歉,我並不是指你出現了精神異常。我們正常人有時也會有一些幻想,我也有過,那幻想甚至栩栩如生。
訪(沉默幾分鐘):這些話我憋在心裡很久了,從來沒對別人說過。這是我最大的秘密!
咨:謝謝你的信任。也請相信我的職業操守,你的任何信息,在我這裡都是安全的,絕對不會外泄。
訪:坦白說,既然下了決心過來找你,我就做好了吐露一切的心理準備。
咨:恩,那我們繼續,談談你體內的「另一個存在」……
訪:我已經習慣那個存在了,沒什麼好談的,我的問題不在這。
咨:你認為自己的問題是什麼?
訪(沉默,直到諮詢時間快結束時才開口):我以為我找到了真愛,我願意為她付出一切,我甚至向警方說是我在駕駛,替她背鍋。但是她卻背叛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