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後院一隅。
粗布麻衫的少年坐在柴房門檻上,怔怔看著右手。
「姐姐的手,真的潤,好軟。」
方才遞雞蛋時,李亭不經意間觸碰張雪柔荑。
那感覺難以用言語形容。
「娶姐姐為妻後,我要天天牽著她的手。」
「嘿嘿。」
少年咧嘴傻笑道。
……
元靈九年,五月初九。
大清早少年又來了。
「咚咚咚。」
「姐姐,開開門,我是李亭。」
半刻鐘後。
小院內。
少年手握仍有餘溫的煮雞蛋,站在門口也不敢進。
偷偷盯著屋內正在用早膳的少女。
一身素白的張雪大咧咧蹲在長條板凳上,烏黑柔亮的馬尾垂落身側。
端起大白碗,將米粥一飲而盡。
少女又伸出粉嫩嫩的舌頭,舔了舔嘴角米粒。
隨即咣當將碗筷重重砸在桌子上,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
少女走出屋子,雙手環抱,倚靠著門檻,看向少年。
李亭腦袋垂得極低極低,幾欲插進胸膛里。
那張略顯秀氣的面龐,火燒火燎般通紅。
「李亭是吧。」
張雪沉吟了一會,道:「你需要一個賢良淑德的娘子,而我卻是個壞女孩。」
「咱們兩個不合適,雞蛋拿回去自個吃吧。」
少年瓮聲瓮氣道:「姐姐,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我覺得姐姐就是那個能讓我寧願付出一切,也要誓死守護的好女孩。」
張雪翻了個白眼,「你應該誓死守護你爹你娘。」
「況且你才多大,十一還是十二?姐姐今年已經十四了。」
少年頭鐵道:「只要彼此相愛,年齡從不是問題。」
張雪:「可我並不愛你。」
「至於你對我的感情,充其量只能算作好感,那不是愛。」
少年將雞蛋輕輕放在石桌上。
隨即面色嚴肅看向蒼雪。
「姐姐,我堅信,總有一天我會感動你。」
言罷,迅速跑出小院。
「唉~」
張雪望著一溜煙沒影的少年,痛苦扶額,「咋辦呢?」
張雪有些犯難。
畢竟是少年心意。
當年逃荒時,莫說雞蛋,連草根樹皮都是奢侈物,少女也不願浪費。
可既然決定不與少年產生情感糾葛,又怎能厚著臉皮吃人家雞蛋。
張雪苦思冥想,準備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
五月初十。
朝陽還未升起。
「咚咚咚。」
「姐姐,開門,我是李亭。」
嘎吱聲中,院門被拉開一條縫。
少年神色微微一怔。
張雪倚在門邊,面無表情。
「李亭是吧,我見你心思單純,心地善良,有些事說出來怕你傷心。」
「為避免你越陷越深,還是儘早了斷的好。」
張雪嘆氣道:「李亭,實話與你說吧,我早已與人定親。」
「定……定親?」
少年眼睛瞪若銅鈴。
「我未來夫君喚高……喚作高見秋。」
「其人身長八尺,玉樹臨風,恍若仙人臨凡……」
「最重要的是他出身富貴,別怪姐姐說話難聽,人家從指縫裡露出來一點,都夠買你家二十座悅來客棧。」
少年歡喜雀躍著來,失魂落魄著離開。
往後數日,張雪可算清靜。
……
元靈九年,五月十五。
大殷皇朝鎮北王殷恆,攜嫡長子殷鴻抵達拒仙城。
此時大日西斜。
拒仙城,鎮北王府,後花園內。
殷恆坐在石椅上,面無表情的沉思。
嫡長子殷鴻,正撅著屁股蹲在樹蔭下看螞蟻。
男孩手裡拿著半個饅頭。
不時揉下一些饅頭屑。
津津有味看著螞蟻,將比自身體積還大的饅頭屑往巢穴搬去,往來反覆。
「爹爹。」
「說。」
「孩兒長大後要當將軍。」
沉吟了一小會,殷恆道:「鴻兒,過來坐。」
待兒子坐於身旁。
殷恆拋出一個話題,「鴻兒,你應該知道將軍要率兵打仗吧?」
男孩點點頭。
殷恆:「那你覺得,究竟何為戰爭?」
男孩搖搖頭,「不知道。」
殷恆笑了笑,道:「你與咱們甘州知府家的兩個孩子,文睞與武慶經常一言不合就掐架。」
「鴻兒,記住,所謂戰爭,不過是大型的打架鬥毆。」
殷恆給自己和兒子各倒一杯清茶,接著問道:「鴻兒,你覺著十個人好不好指揮?」
男孩自信道:「如臂……如臂啥來著?」
「如臂使指。」
「對對對,如臂使指。」
殷恆:「那一百人呢?」
男孩略微猶豫,回答的鏗鏘有力。
「如臂使指。」
趙恆:「那一千人呢?」
男孩聲音小了許多,「如臂使指。」
「一萬人呢?」
男孩張了張嘴,卻不敢再放狂言。
殷恆淺酌兩口茶水潤了潤嗓。
看向兒子,道:「鴻兒,你把領兵打仗想簡單了,莫說一千人,饒是一千頭羊,都夠你頭疼的。」
「他們不僅是一千個衝鋒陷陣的悍卒,更是一千張飢腸轆轆的血盆大口,他們每人每頓能吃下十來個饅頭。」
「鴻兒,你是不是在想,不就是吃些糧食對嗎?」
「拒仙城大營而今兵卒,共計約一百百二萬人左右。」
「咱們魏國規定,戰時每名士兵一天分配三斤糧食左右。」
「只多不少。」
「否則餓的面黃肌瘦,上了戰場連刀都揮不動。」
「就按百萬人算,就按一斤糧食算。」
「一百多萬人,一天就得吃掉一百多萬斤糧食。」
「你知道那是什麼概念嗎?」
男孩不確定道:「一座山?」
殷恆搖搖頭:「好幾座。」
「而且除了人,戰時軍馬也會由吃草料改為吃糧食。」
「一匹馬一天所消耗的糧食,便抵得上六七個兵卒。」
「而拒仙城如今有十萬一千餘匹軍馬,換算下來就是六七十萬人。」
「約莫一百七十萬張嘴,你想想一天得吃掉多少糧食。」
男孩被駭的頭皮發麻。
「就算你將糧食的問題完美解決了。」
「還有兵卒與兵卒之間呢?」
「最關鍵的一點,你這位將軍率兵出來可是要打仗的。」
「制定作戰計劃,探查敵軍動態,分配作戰任務……」
鎮北王世子欲哭無淚。
從未想過將軍竟然這麼難當。
「還有……」
看著兒子痛苦的抱著腦袋,殷恆沒再說下去。
「爹說這些,也不過些許皮毛。」
「為將之道,你若想聽,爹能與你說上三天三夜。」
「別,爹,別再說了。」
男孩帶著哭腔,「太難了,當將軍太難了……」
這時,庭院前門。
腳步聲由遠而近。
王府侍從走到殷恆身旁,俯身輕語。
「王爺,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