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退出大殿後。
一直跑,一直跑。
直跑到太玄山腳下的牌坊處,這才停下腳步。
「呼~」
少女喘著氣,神情間滿是劫後餘生。
「那到底是啥鬼東西?!」
「那肉佛吞了虎哥的長生牌位,恐會有因果牽連。」
「得先告知師父,讓他作決斷。」
爛肉佛那一手神鬼莫測的『入畫』神通,張雪只見陳家莊的老黃頭施展過。
她曾側面問過師父。
師父說,那是人仙之上的手段。
比來時的速度更快,張雪回到了景寧府悅來客棧。
然後少女馬不停蹄的研墨,提筆,洋洋灑灑寫了好大一封信。
將信送往驛站後。
趁著日薄西山,天未昏暗,張雪便策馬離開了景寧府。
一路北上。
……
元靈九年,五月初七。
初夏時節,空氣中已泛起躁意。
天空蔚藍,沒有一絲雲彩。
烈陽高懸,馬兒緩行。
一身素白的馬尾少女,正將一隻手掌放在額前,遠眺天際盡頭。
古道消失處,崇山峻岭綿延無盡。
兩座龐大山嶽間,夾著巍峨城池。
「拒仙城,大殷皇朝北境門戶。」
「小雨,就是死在那兒。」
少女低語,隨後解下腰間酒葫蘆,咕嘟咕嘟痛飲幾大口。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
少女離拒仙城南城門已是極近。
陣陣操練呼喝聲傳入耳中。
那是東校場,再往後即是大營。
「猶記得校場後曾有一座骨山,全是元靈三年時,被拒仙城兵卒們架鼎烹食的逃荒災民。」
少女收回目光,眼帘低垂,「若非逃荒路上幸遇大殷國師。」
「否則元靈三年,我會與小雨一樣被肢解下鍋。」
張雪無悲無喜。
胯下馬兒,緩緩與旌旗獵獵、營帳連綿成片的大營擦肩而過。
……
拒仙城南城門大開。
有人進。
有人出。
多是拖家帶口出城隊伍。
畢竟一個月後,不戰之約期滿,大殷、雲夢,即會開啟皇朝之戰。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張雪躍下馬。
牽著馬匹進入恢弘古城池。
元靈三年,她也只是遠遠望過這座大城。
當初年僅八歲的小女孩,而今已是年方十四的少女。
第一次走進拒仙城,張雪不由訝然。
此座城池比之中州的洛州府、肅州的景寧府也不逞多讓。
中軸主道寬闊,沿街商鋪林立。
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極熱鬧。
張雪入住拒仙城的悅來客棧。
少女重金租下客棧唯一一座小院。
夜幕降臨,用過晚膳後。
張雪則坐在正屋門檻上沉思。
「生即是死,死即為生。」
「秋露,寒霜不在手,殺人即殺己。」
張雪喃喃自語。
這是老黃頭給自己的忠告。
第二條很好理解。
老黃頭讓自己拿到秋露、寒霜兩柄刀後,再向拒仙城百萬兵卒報仇雪恨。
刀不在手,則按兵不動。
可第一條是什麼意思呢?
生即是死。
死即為生。
雲遮霧繞,太深奧了。
張雪突然抬眸望去。
小院門縫外,赫然趴著一顆眼珠。
眼珠主人與張雪對視的剎那,驚的連連倒退好幾步。
慌亂腳步聲中,眼珠主人跑遠。
「那是……客棧老闆娘的兒子?」
張雪皺眉:「那少年為何偷窺我?」
「這拒仙城的悅來客棧,莫不成是一家黑店?!」
拒仙城的悅來客棧由一家三口經營。
男主人喚作李源,老闆娘喚作蔣雯。
兩人有個兒子,叫李亭,年齡約莫十二三歲。
「一家三口看上去敦厚老實,應該不是黑店。」
「師父教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謹慎一些總沒錯的。」
借著月華,張雪走出小院。
一刻鐘後再次回來時,兩指間捻著一根銀針。
「往後一日三餐,杜絕饅頭米飯,不論菜還是粥,都得拿銀針試試毒。」
……
元靈九年,五月初八。
悅來客棧老闆娘一家三口,於一樓大堂享用早膳。
四方桌上雖說擺了好幾碟菜,可全是昨兒客人的剩菜。
「那位姐姐,只要了一碗粥,她是在減肥嗎?明明已經那麼苗條了。」
「姐姐真的好瘦,經常吃不飽飯嗎?」
「可她也真的好颯,也好好看,比娘親漂亮一千倍,一萬倍……」
「若是能娶姐姐為妻,那該有多好啊,我寧願折壽十年。」
「我要讓姐姐為我生好多個孩子。」
「該為孩子取啥名字呢?李狗剩還是李鐵柱?好糾結!」
鐺鐺鐺。
客棧男主人李源,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白瓷碗。
「亭兒,想啥呢,飯菜要涼了。」
魂游天外的李亭回過神來,看了看剩菜,最後將目光投向碗中的煮雞蛋。
一共三顆蛋,李亭與爹娘一人一顆。
「爹,娘,我吃飽了,去後院劈柴。」
少年拿起屬於自己的煮雞蛋,匆匆往後院跑去。
……
客棧後院。
加建出的小院內。
等了好一會,張雪才將銀針從米粥碗內捻出。
瞅了瞅雪銀細針。
「沒毒……」
少女輕笑著舀了一勺,隨即輕輕吹了幾口氣,送進薄唇,細嚼慢咽。
「咚咚咚~」
「姐姐,開開門,我是李亭。」
少女收起銀針,放下粥碗。
「嘎吱~」
張雪拉開院門。
映入眼帘的少年穿著粗布麻衫。
許是一日三餐沒少見葷腥,少年頭髮濃密烏黑,面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
算不得玉樹臨風,但絕稱得上俊俏。
不知為何,少年面頰火辣辣的通紅起來,壓根不敢與張雪對視。
「姐……姐姐,你……你伸手。」
「伸手做啥子?」
少女淡淡體香味縈繞鼻端,少年只輕輕吸了一口,便感覺頭暈目眩。
這世間,竟有如此好聞的味道。
比那漫山遍野的花兒,不知香了多少倍。
「姐……姐你,伸……伸一下嘛。」
看著臉頰紅至幾欲滴血的結巴少年。
張雪不解間緩緩伸出一隻修長手掌。
少年呼吸不由得一窒。
白!
姐姐的手掌好白,好像剛從土壤里刨出來,用最清冽的井水洗淨的大蔥根部。
白的溫潤,白的炫目。
李亭背在身後的手前伸,將緊握至崩開條條細密裂紋的雞蛋放在張雪手心。
少年有些哆嗦,頗為緊張。
「姐姐,這……這是我最……最乾淨的東西。」
「不……不是客人吃剩……剩下的。」
言罷,少年轉身拔腿,亡命飛奔。
……
半刻鐘後。
張雪坐在門檻上,盯著掌中的雞蛋,怔怔出神。
「這少年什麼意思?」
「雞蛋雞蛋,莫非是讓我滾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