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靈九年,三月二十一。
肅州省,甘州府。
鎮北王府前院。
宣旨太監手持聖旨耐心等待。
鎮北王殷恆與王妃祁柔,率府上一干侍從、僕人、婢女跪倒一片。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王府管家拉著殷恆嫡長子殷鴻匆匆跑來。
待殷鴻跪於殷恆身側,太監這才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
命鎮北王殷恆儘快前往拒仙城,
統率全軍,抗擊外敵。
欽此。」
一刻鐘後。
王府後花園。
兩鬢霜白的殷恆手握聖旨,怔怔出神。
腳步聲由遠而近。
王妃祁柔身姿搖曳,端著一盞香茗行至近前。
「這已是今年的第九道聖旨了。」
祁柔輕聲道,將茶盞遞於殷恆。
「唉~」
殷恆輕嘆一口氣,放下聖旨,接過茶盞。
「這不是聖旨,這是催命符啊。」
「看來拒仙城是非去不可了。」
祁柔憂心忡忡道:「雖說皇命不可違,可既無餉銀又無糧草,如此之多的兵卒,夫君你可怎麼帶啊。」
大殷皇朝乃三戰之地,北境與雲夢皇朝接壤。
南境有清國,東境有離國。
雖說兩國之力與大殷皇朝相去甚遠,
神武帝年代,大殷實力尚可,北雖奈何不得雲夢皇朝。
可東南二軍卻長驅直入,蠶食離、清兩國大片疆土。
可惜自神武帝殯天,元靈帝上位,那場持續三年之久的可怕旱災,幾乎將皇朝根基摧毀。
朝堂再無東征南擴之力。
於是離、清二國便集結兵力,開始大舉反攻。
而今大殷形勢已是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是亡朝滅種之災。
「離國、清國,已讓元靈帝焦頭爛額,壓根顧不得雲夢皇朝。」
殷恆一口香茗入喉,卻無甚滋味。
「要不讓國師大人再去求求天雲山那兩位仙人,與雲夢再簽幾年不戰之約。」
「白日做夢。」
殷恆解釋道:「國師自從去了中州之後,也不知去哪兒閉關了,就連聖上都見不得其面。」
「再者,那天雲山兩位仙人,之所以強迫雲夢與咱們大殷簽訂數年不戰之約,是因為大殷山河氣運破碎並非天意,其次是因國師為二仙鑄了神像,並將神像請入太廟,享大殷子民香火。」
「如今大殷,已拿不出令得仙人心熱眼紅之物。」
祁柔擰著柳葉彎眉,道:「於拒仙城百萬兵卒而言,餉銀還可往後拖一拖,可糧食咋辦?就算一日一餐,那也得吃飯啊。」
殷恆手指微微摩挲石桌略顯粗糙的桌面,「關於糧食,我已有應對之策。」
「總之一句話,盡人事,聽天命。」
「城若破,唯死而已。」
祁柔心知,自家夫君已決意前往拒仙城。
此一別,也不知何日方能相見。
女人不由輕輕握住丈夫那隻布滿老繭的手掌。
「夫君,何時動身?」
殷恆沖女人笑了笑,答非所問道:「柔兒,你且去把殷鴻喚來,我有些話想與他說。」
……
一刻鐘後。
鎮北王嫡長子殷鴻,輕手輕腳來到殷恆身前。
小心翼翼喚了一聲,「爹。」
看著鼻青臉腫的兒子,殷恆面無表情詢問道:「又和誰打架了?」
殷鴻回道:「知府家的兩個兒子不肯臣服於我。」
殷恆:「有敵人是好事,長大後你會發現身邊全是明里暗裡的敵人。」
「鴻兒,你今年十一歲了吧?」
男孩點點頭。
殷恆:「那你應該明白,一對二輸多而贏少的道理。」
男孩:「爹,孩兒明白,上一次我找了好幾個夥伴,狠狠揍了文睞和武慶一頓,打的他們兩人磕頭求饒。」
「可這一次,我再叫,他們竟都不來了,完全不把我鎮北王府嫡長子的身份放眼裡。」
殷恆問道:「那些孩子第一次來,而第二次無動於衷,你可知為何?」
殷驚鴻搖搖頭。
殷恆:「因為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那些孩子為你而向文睞、武慶動手,他們於你而言,即是午餐。」
「你吃了午餐,卻不付帳,這世間豈有如此道理?」
「爹曾與你約定,你每讀完一本書,爹便給你十兩銀子零花錢。」
「這些年來,爹可曾食言過?」
殷驚鴻:「沒有。」
殷恆又問:「如果爹食言了呢?」
男孩沉吟了一小會,道:「我會很憤怒。」
殷恆:「所以呢?你悟到了什麼~」
男孩眯著眼:「對那些夥伴而言,我是誰不重要,我有什麼也不重要,我能給他們什麼很重要。」
殷恆微微一笑,道:「鴻兒,記住,別用虛無縹緲的面子驅使人……要用利益捆綁他們。」
翌日。
三月二十二。
大殷鎮北王殷恆,北上拒仙城。
……
元靈九年,四月初一。
烈陽高懸。
肅州省,景寧府外。
寬闊官道上,張雪望著十數丈外,太玄山腳下高高矗立的牌坊,滿臉疑惑。
「是不是我眼花了,牌坊樓上鐫刻的是否極樂寺?」
「不應該是金光寺嗎?」
少女錯愕,以為來錯地方了。
三年前牌坊樓上還鐫刻著『金光寺』。
怎得三年後竟成了『極樂寺』?!
「這寺廟莫不是被他人霸占了?」
「我給虎哥立的長生牌位,不知有無變故。」
張雪牽著馬進入城中,面色不悅。
……
悅來客棧。
每個府城都有。
因有大殷官方背書支持,很多有些實力的商人會借用這個名字。
所以悅來客棧,遍布大殷各處。
「小二,來兩個素菜,再來兩碗米飯,把我酒葫蘆裝滿,要燒刀子。」
張雪將酒葫蘆遞給麻衣小廝。
「姑娘稍等片刻,好酒好菜馬上來。」
小廝接過酒葫蘆,邁著僵硬步伐遠去。
「怎麼一股子……若有若無的腐臭味。」
張雪鼻翼抽動,疑惑自語。
約莫半刻鐘後。
酒菜上齊。
「小二……」
張雪叫住小廝,詢問道:「我三年前途經景寧府,曾去過太玄山燒香。」
「山上的寺廟不是喚作金光寺嗎?怎得三年後成了極樂寺?」
小廝愣神,一臉愕然,「啥金光寺?」
「姑娘,我乃土生土長的景寧人。」
「太玄山從來只有極樂寺,哪兒來的金光寺?!」
張雪壓下心中疑慮。
匆匆填飽肚子後,往後院客房走去。
直勾勾盯著少女頎長背影的小廝,眼角忽地流出兩行黃濁屍水。
客房內。
張雪眸光閃爍。
「從來只有極樂寺……」
「哪兒來的金光寺……」
「不對勁兒,」
「我得走一趟!」
金光寺乃千年古剎。
香火鼎盛,可積福德。
金光寺有她專為張虎立的長生位,不論何方妖魔鳩占鵲巢,張雪決不輕饒。
「希望……只是換了寺名吧。」
站在窗前,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
少女面色沉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