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風雨近,天道如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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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龍鎮,高家大院。

  張雪懸絲八線操控著傀儡,還有餘力和見秋說話。

  「師父,你說那尊人偶是大師兄的?他人呢?去哪兒了?」

  「還有,師父,我怎麼發現你老是喜歡看著天空發呆。」

  高見秋摸了摸小丫頭腦袋,「雪兒,你師兄一直都在,等你有了自保之力……」

  「屆時,你都會知道的。」

  夕陽下。

  張雪回頭。

  堂屋內的方桌上。

  只有一尊月色傀儡。

  銀紋白袍,亮銀長槍。

  她知道,那是師兄的上將軍。

  ……

  夜幕降臨。

  陳家莊,老槐旁。

  籬笆院中,陳平安宛若屍體般癱在藤椅上。

  數丈外,灶屋內黑煙滾滾。

  不一會,小臉蛋被熏的烏漆墨黑的趙穎兒,端著菜盤子走了出來。

  沖青衣微笑,露出滿嘴雪白牙齒。

  「師父,用晚膳啦。」

  半刻鐘後。

  「師父,菜快涼透啦。」

  又半刻鐘後。

  「師父,你是不是嫌棄我?」

  「你若嫌惡我,直說便是,天地之大,穎兒何處不可去。」

  看著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女孩,陳平安無可奈何。

  長嘆一口氣,從藤椅上站起。

  正堂內。

  師徒二人盤膝對坐,中間放著小矮桌,桌上兩碗清湯寡水的白米粥。

  「師父,我應該是水放多了。」

  趙穎兒羞赧道:「灶屋還有小半鍋呢。」

  陳平安面無表情道:「你有沒有想過,是米放少了。」

  「哎呀。」

  趙穎兒拍拍腦瓜,「我咋沒想到呢!」

  陳平安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不是水放多,也不是米放少,是你缺心眼。」

  趙穎兒:「……」

  陳平安拿起筷子,瞅了瞅白瓷盤中散發焦糊味黑黢黢的事物。

  「這是啥菜?」

  趙穎兒洋洋得意道:「這是娘親教我的宮保雞丁,是宮廷名菜。」

  陳平安夾起一粒,「炭丁看到了,黑的很正宗,雞丁呢?」

  「哎呀,師父您快吃嘛,徒兒也是第一次下廚呢。」

  陳平安:「……」

  ……

  元靈三年,仲冬。

  十一月十七,大殷肅州邊境線,拒仙城。

  旭日東升之際,伴隨悠長嘎吱聲,拒仙城北城門開了一線。

  身著紫金道袍的國師趙無極,負著雙手,向遠方牧野平原走去。

  遼闊平原涇渭分明。

  一半赤地,一半雪地。

  大殷這邊,陽光明媚。

  雲夢那邊,狂風暴雪。

  仿佛美人面龐,半面枯,半面榮。

  涇渭線上,佇立著一位身著白衣,手持摺扇的青年。

  眉若遠山,眸似燦星。

  正是雲夢皇朝國師,雨化衣。

  雨化衣身後放著一張矮桌,桌上擱著一壇酒,還有兩個白瓷碗。

  「三月不見,師兄安好否?」

  雨化衣笑意盈盈,沖趙無極拱拱手。

  「關你屁事。」

  趙無極沒好氣道。

  「一顆道心惹盡塵埃,怪不得師兄老的這麼快。」

  「請。」

  大殷、雲夢兩大皇朝國師,亦是師兄弟的二人於案桌盤膝對坐。

  雨化衣扯開紅布倒酒,趙無極則伸出枯瘦手掌,輕輕抓起一把雪。

  「我大殷百姓,已三年未見過雪了。」

  將雪放進白瓷碗內。

  潔白的雪迅速消融於酒。

  趙無極端起酒碗一口乾光。

  「好清冽!」

  咂了咂嘴,趙無極抽出插在腰間的旱菸杆,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師弟,我已經等了三個月,如果天雲山仙人仍然遲遲不來,待明年開春,師兄想將拒仙城南北城門大開,讓我大殷北方十五省百姓,進入你雲夢。」

  趙無極補充道:「不是避難,而是成為你雲夢百姓。」

  雨化衣蹙眉道:「將自家韭菜偷割予敵國,大殷將再無你容身之地。」

  「你會被大殷士族戳著脊梁骨咒罵,會如喪家之犬般,被元靈帝攆走。」

  「最重要的一點,名聲壞了,這座天下再無你施展抱負的平台,滄瀾大陸十大皇朝,無數小國,避你如避瘟疫。」

  「千夫所指,師兄,三思啊。」

  趙無極抓起一把雪塞進嘴裡,「我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你雲夢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我大殷山河破碎,餓殍遍野。」

  「師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你碗裡的水放了糖,師兄碗裡的放了砒霜。」

  「你不知道砒霜什麼味,師兄卻知道糖很甜。」

  寒風吹亂滿頭銀髮,趙無極眸光滄桑道:「師弟,你根本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慘劇。」

  「逃荒災民形成的人龍,比橫貫夜空的銀河還要長。」

  「他們扒光沿途每一棵樹的樹皮,煮掉每一根能食用的草。」

  「我曾親眼見過被開膛破肚的災民,胃裡、腸子裡,裝滿了土。」

  「我曾親眼見過災民捧著人頭,啃食吸吮。」

  趙無極輕語,「總歸有人要活下去。」

  「名聲臭了也就臭了。」

  「我一人能換得數千萬,乃至數億條性命。」

  趙無極咧嘴一笑,「血賺!」

  看著師兄灑脫而笑,雨化衣神情不由一怔。

  恍惚間,像是看到了當年剛出天淵閣,那位長身玉立,意氣風發,誓要為萬世開太平的少年郎。

  少年老了,可理想歷經風霜雪雨,依然年輕如新。

  「師兄,我答應你。」

  雨化衣倒滿酒,師兄二人舉起瓷碗,俱是一飲而盡。

  將兩隻空碗再次倒滿,雨化衣詢問道:「師兄,斬去你大殷氣運之人,應是兩尊人仙吧。」

  「你說天雲山的仙人對此事件,會是怎樣一個態度?」

  趙無極輕輕吐出一字,「殺!」

  雨化衣驚愕道:「當真?!」

  趙無極緩緩伸出一根手指,在雨化衣不解目光中,輕輕彈了一下白瓷碗碗沿。

  清脆的咔咔聲中,瓷碗立時迸開條條裂紋。

  清冽酒水,於碗中緩緩溢散。

  「師弟,這隻白瓷碗即是天道。」

  「森羅萬象即是酒水。」

  「那兩尊人仙強斬我大殷氣運,即是逆天而行。」

  「天道應該落了刀,可不知為何,沒能斬殺那兩人。」

  「大殷失了氣運,所以旱災頻發。」

  「所有死於旱災的蒼生,不論人族還是蜉蝣,這份潑天血債,都會算到那兩人頭上。」

  「這份血債不償,則亡靈怨念沸喧。」

  「則天道亦如這隻遍布裂紋的瓷碗。」

  「所引發的後果,即是陰陽混淆,人間大亂。」

  「天雲山仙人替天行道,必須讓那兩尊人仙血債血償。」

  「瓷碗裂紋才會被修復。」

  雨化衣恍然。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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