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
張雪借著月色來到村里老井處。
遠遠的,她就看到牆根處,蹲著一位推著小車的老頭。
穿著粗衣草鞋,手持旱菸杆噴雲吐霧,正是陳家莊賣麥芽糖的老黃頭。
張雪來陳家莊已有四十餘日,總能看到老黃頭推著小車在村里轉悠,算不得陌生人。
「黃爺爺,天黑了,您還不回家嗎?」
張雪一邊打水,一邊詢問道。
「唉~」
老黃頭輕嘆一口氣,道:「一座黃土小院,兩間破爛瓦房,那不是家,那是睡覺的地方。」
張雪好奇道:「那黃爺爺,您家在哪兒啊?」
老黃頭嘿嘿一笑,露出幾顆煙燻火燎,東倒西歪的老牙,「爺爺的家,在天上。」
張雪禮貌微笑,只覺得老頭吃了被門夾過的核桃。
「哎呦喂,不得了啊!」
老黃頭突然撇下小推車,小跑至鎖水井旁,兩顆渾濁眼珠瞪若銅鈴。
「女娃娃,不得了啊不得了。」
「你有一道驚世駭俗的血煞之氣,從天靈蓋噴出,直衝雲霄啊。」
看著老黃頭滿臉凝重神色。
張雪蹙眉道:「黃爺爺您還會看相?」
「略懂略懂。」
老黃頭蹲在蒼雪面前,緩緩伸出四根手指頭。
張雪面色一變,趕忙捂緊袖口,「你怎麼知道我有四兩銀子?!」
「非也非也。」
老黃頭晃了晃四根手指頭,沉聲道:「女娃娃,你這一生,會經歷四次生死劫。」
「四次……生死劫?!」
張雪愕然。
老黃頭面容肅穆道:「四次生死劫,一次比一次兇險。」
「你可能會死在第一次生死劫。」
「也有可能是第二次。」
「亦或第三次,第四次。」
「具體死於哪次,爺爺也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某次生死劫,一定會要了你的命。」
「而且……第一次生死劫迫在眉睫。」
「女娃娃,你要信我!」
張雪慢慢張開嘴巴。
旋即大聲叫喊。
「來人吶,救命啊,吃小孩啦!」
老黃頭迅捷如風,扛起小推車,眨眼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
月上柳梢。
張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只要一閉眼,便能看到父親被鋤頭砸爛的腦袋。
還有弟弟的肢體,在鍋中浮沉。
「那日我灌了小雨兩小口酒。」
「被兵卒們肢解時,小雨應該還未醒酒吧?」
「士卒們是否先砍的頭?」
「如果不是,小雨該有多痛啊!」
……
「姐姐,對不起,我是不是很沒用呀。」
「姐姐,我好想睡覺。」
「姐姐,咱們回家好不好呀。」
弟弟的聲音,恍若迴蕩在耳畔。
張雪猛地坐起身子,衝出屋子,衝出院門,直往村頭衝去。
約莫兩刻鐘後,女孩回來了,懷裡抱著一壇酒。
從灶屋取了個白瓷碗。
張雪解開紅布,倒了滿滿一碗。
隨即端起碗來,仰頭一飲而盡。
很快,酒勁上頭。
張雪站起身來,搖搖晃晃。
天旋地轉間,身體重重摔在床上。
「終於可以……睡覺啦!」
她緩緩閉上眼眸。
眼角湧出兩行清淚。
……
翌日。
巳時三刻許。
天氣晴朗,碧空如洗。
平安學塾。
課間休息時間,陳平安躲在後院竹林內,偷摸的翻看閱後能變聖賢的書。
孩子們三五成群,打打鬧鬧。
張雪蹲在一顆梨樹下,拿著一根細枝,於地上寫寫劃劃。
腳步聲由遠而近。
人影將地上『雨』字遮住。
張雪抬頭,映入眼帘的,是趙穎兒那張明艷的小臉。
「張雪妹妹,昨兒個那位帥氣的giegie是誰呀?」
張雪低頭,繼續練字,語氣冷漠道:「無可奉告。」
趙穎兒咬牙切齒,舉起小拳頭,隔著空氣狠狠錘了蒼雪好幾下。
拳頭砸下的影子落在地上,張雪看的一清二楚。
「張雪妹妹,我與你無冤無仇吧。」
「你為何總對我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張雪將『雨』字抹掉,繼續練習『張』字。
聲音不摻雜絲毫情感,「無可奉告。」
「咯吱~」
趙穎兒滿嘴銀牙咬得作響。
怒火攻心的女孩兒,猛的上前,一把將張雪推倒在地。
隨即身體便壓了上去。
躺在地上的張雪,盯著騎在自己身上的趙穎兒,並未反抗。
而是面無表情警告道:「你打不過我。」
「誰說我要打你了?」
趙穎兒狡黠一笑。
旋即,在藍天白雲。
在數十雙好奇的大眼睛見證下
趙穎兒驀然俯身。
感受著女孩鼻息,還有柔軟的薄唇,張雪兩顆眼眸瞪的老大。
「嘿,快來看吶,趙穎兒強吻張雪啦!」
周遭一大群孩子滿臉吃瓜的表情。
「糟糕,張雪要懷娃娃啦!」
「快去後院竹林請陳先生一觀!」
肌膚血紅的張雪又羞又惱,驟然發力間,將壓在身上的趙穎兒掀翻。
隨即爬起身來,嗚嗚哭著跑出學堂。
「哼……」
趙穎兒得意一笑,「裝什麼清冷疏離!」
晌午。
陳家小院中。
高見秋躺在竹椅上,午後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有些昏昏欲睡。
不多時,腳步聲由遠而近。
高見秋強撐著抬起眼皮。
看著推開院門,淚眼婆娑的小丫頭,微微蹙眉,「誰欺負你了?」
張雪一抽一抽,委屈道:「師……師父,趙……趙穎兒親我!」
高見秋:「……」
「師父,我……我不會懷上娃娃吧?」
高見秋搖搖頭,「孕育生命哪有這麼簡單,想多了。」
張雪狠狠一吸鼻子,咬牙道:「不能便宜了趙穎兒。」
「師父,徒兒要親回來!」
高見秋不答。
只是將沒什麼茶水的杯子,連同茶葉倒進嘴裡,干嚼起來。
……
伏龍山腳下,翹課的趙穎兒沿著溪流,直往深山處走去。
「師父說過,真正斬去我大殷氣運之人,並非陳平安。」
「姓陳的頂多算個從犯。」
「昨天牽著張雪,送她來陳家莊的白衣少年……」
「莫非是她新拜的師父?!」
「別家孩子想進學塾,必先為姓陳的奉贈束脩禮。」
「憑什麼張雪不用?」
趙穎兒心思聰慧,略微推理,便得出結論。
「那位白衣少年,與陳平安一定認識。」
「可昨兒個明明聽那姓陳的罵對方不要臉,是無恥混蛋,那白衣少年竟不敢反駁。」
「一輪皓月,會與一隻螢火做朋友?」
「螢火能斬我大殷氣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