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拜師禮,是全彩的

  元靈九年,二月二十的月光中。

  高見秋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與那位喚作韓香的少年見面。

  當看著少年那雙比夜色更深沉的冰冷漆瞳。

  高見秋能輕易、清晰的認知到,此少年與小徒弟、雪丫頭截然不同。

  如果高見秋對小徒弟、丫頭說,山的那邊還是山,沒什麼可看的。

  小徒弟與丫頭絕會乖乖聽話。

  然藍衫少年不一樣。

  他一定會親自爬過去看一看才甘心,即使手掌被山石割劃至鮮血淋漓。

  高見秋審視少年的同時。

  少年也在打量著高見秋。

  背負雙手,站在院落中,負手而立的白衣少年很年輕。

  那雙深邃如夜空般的眼眸里,鑲嵌著兩顆黃金澆築般的瞳孔。

  只是安安靜靜站在那兒,卻令得韓香幾欲俯身跪拜。

  他有種極強烈的,好似下一秒,白衣少年便會褪去人形。

  化作高天之上,俯瞰眾生的神明。

  韓香曾覲見過玄秦二帝。

  白帝為男,武帝為女。

  玄秦二帝與眼前白衣少年一樣。

  都具備著一種玄妙的,令人不受控制,自主生出敬畏之情的能力。

  面對這種存在,不論何人,姿態都會極盡卑微,言談間小心翼翼。

  韓香明白,那是一種叫做『殺生予奪』的能力。

  那是一種名為『毀滅你,與你有何干係』的能力。

  「晚輩韓香,」

  少年抱拳躬身,吐字清晰道:「字太平,見過高前輩。」

  高見秋平靜道,「姓陳的應該都跟你說過了吧?」

  少年點頭,「陳先生讓晚輩拜前輩為師。」

  高見秋:「收你為徒可以,不過我想先問你幾個問題。」

  少年:「前輩請講。」

  高見秋繼續問道:「殺生乃極罪,然人食飛禽走獸,世人是否皆有罪?」

  韓香沉吟了一小會,道:「我若為飛禽走獸,則世人有罪。」

  「我若為人族,則世人無罪。」

  高見秋:「姓陳的,還有我,明知山中有匪卻不阻止,我二人是否有罪?」

  韓香搖搖頭:「無罪。」

  「面對家門口一位快要餓死的乞食者,富可敵國的商人可以主動給予銀錢食物,也可以冷眼看其活活餓死。」

  「道德才譴責,律法需無情。」

  高見秋兩邊嘴角微微翹起,「聽姓陳的說,你韓家滿門被玄秦白帝,以叛逆之罪抄斬?」

  少年點頭。

  高見秋:「想過報仇嗎?」

  少年搖頭。

  高見秋好奇道:「為何?」

  少年:「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

  「人在江湖,都身不由己。」

  「何況人在廟堂,亦……身不由己。」

  「爺爺乃玄秦戶部侍郎,二帝相爭,必須站隊。」

  「站對了,由戶部侍郎升至尚書,榮華富貴與權力更上一層樓。」

  「站錯了,則覆巢之下無完卵。」

  「我爺爺知道其中利害,我爹娘知道,我那些叔叔嬸嬸也知道,韓家滿門上下都知道。」

  「太多人知生死局而入生死局。」

  「漁夫出海打魚,知滄溟風雨無情善變。」

  「獵人進山狩獵,知豺狼虎豹兇猛嗜血。」

  「爺爺入朝為官,知官場惡鬼橫行。」

  「可,」

  少年面色平靜道:「漁夫、獵人,還有我爺爺,都得為了某些東西,知生死局而入生死局。」

  「韓家滿門抄斬,我之仇人何處?」

  是手起刀落人頭滾地的劊子手?」

  「還是扔出斬首令牌的監斬官?」

  「亦或那位雄才偉略的白帝?」

  「懸崖生有寶藥,採藥人慾得之。」

  「採挖途中不慎失足落崖。」

  「其兒子是否要將那座山夷為平地?」

  少年話鋒一轉,「我爹爹,叔叔嬸嬸,還有僕人丫鬟。」

  「韓家滿門上下,都因我爺爺戶部侍郎的身份受益,而且是底層階級想破腦袋也想像不到的潑天巨益。」

  「所以他們之死,不叫可憐,不叫無辜牽連,而叫天經地義。」

  ——

  高見秋沉默良久。

  沉聲道:「你是否懼怕那什麼白帝才這樣說?」

  韓香骨:「並非如此。」

  「假設我當真殺了白帝,又如何?」

  「古今滄瀾大陸,君王何其之多,然數得上的賢明之君,也就那麼一小撮。」

  「先不說殺了白帝,能否令我產生血仇得報的內心愉悅與安寧。」

  「一位雄才偉略的君王身死,則玄秦動盪,則周遭皇朝舉兵攻伐之。」

  「烽火狼煙的戰爭巨輪碾壓下,貴族階級仍舊高高在上。」

  「可底層階級的百姓呢?」

  「何為戰爭?」

  「所謂戰爭,是大片大片秸稈般倒下的鮮活生命。」

  「是妻子再也等不回的丈夫。」

  「是爹娘再也等不回的兒子。」

  「是孩子再也等不回的父親。」

  「是層層疊疊堆積至比山嶽還巍峨的屍骸……」

  這一夜。

  高見秋與少年聊了許久許久。

  直至天光大亮。

  有些意猶未盡的伸個懶腰,高見秋輕聲道,「先去睡覺,明日再行拜師之儀。」

  「好的先生,學生告退。」

  韓香行禮退下。

  ……

  正房中,高見秋抓起桌上天仙醉,猛灌兩口,哈口酒氣,眯著眼思索起韓香的事情來。

  首先少年有些冷血。

  滿門抄斬,竟從未想過報仇雪恨。

  其次,少年無疑是那種為自己目的,連身邊最親近之人都可以毫不猶豫犧牲的……壞傢伙。

  「可是。」

  「冷血、暴虐、殘忍、涼薄又如何?」

  「好人不長命,禍害反能遺千年……」

  只是短暫接觸交談,高見秋覺得少年至少能活萬年。

  當然。

  得刨除那個極其危險的變法夢想。

  ……

  元靈九年,二月二十。

  朝陽初升之際。

  高家院落中。

  高見秋盤坐假山前。

  藍衫少年雙膝跪伏於地,三叩九拜。

  拜師儀式簡單的要命。

  最後韓香從書箱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本帶著封皮的書籍。

  他花了數十兩銀子,才讓書肆老闆忍痛割愛。

  韓香雙手捧書,恭敬的遞給高見秋。

  「師父,這是徒兒問過陳先生後,特意選的拜師禮。」

  接過書籍。

  封皮《如意君傳》四字,龍飛鳳舞。

  高見秋好奇,於是隨意翻開一頁。

  驀然,赤金瞳孔急縮。

  「臥槽,這麼猛?」

  「還是全彩的!」

  高見秋如獲至寶。

  極為珍視的塞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