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靈九年,六月初五。
夜色中,大殷三軍大營燈火通明。
將士們推杯換盞,喝的好不盡興。
鎮北王府後花園。
殷鴻喜形於色,「爹爹,那位姐姐是神仙呢。」
「就連神女都相助咱們大殷,這場戰爭他雲夢拿什麼打?」
直至四更天時,萬籟寂靜。
鎮北王殷恆仍舊如石像般坐在石凳上,一動也不動。
男人在沉思。
殷鴻可以歡喜雀躍,兵卒們也可以。
甚至於將軍們,亦興奮的手舞足蹈。
唯獨他殷恆不行。
「那個少女,她究竟意欲何為?!」
經歷過太多風霜雪雨的殷恆,自童年時期便清楚明白一個道理。
不論凡夫俗子還是王侯將相。
不論飛禽走獸還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所作所為,都懷著一個目的。
即使襁褓中的嬰兒,也會通過哇哇大哭來引起大人注意。
嬰兒目的很好猜測,要麼是餓了想吃奶,要麼是排了污穢物需要清理。
「她的目的,會是什麼呢?」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殷恆,索性暫時放棄。
還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解決。
「如果那位少女能夠一次又一次復生死人。」
「我該怎麼辦?」
殷恆發動這場戰爭的初衷,就是大幅減少兵卒數量。
讓供養一百二十萬兵卒約莫百天的糧草,延長至二百天,三百天。
甚至於一年。
可惜計劃因少女這個變數失敗了。
朝廷無法提供糧草。
難道又得屠第二座拒仙城?
換作別人,擁有一支不死軍隊,定會欣喜若狂。
定會生出開疆拓土,橫掃六合,威震八荒的巨大夢想。
然而殷恆卻頭疼欲裂。
若能憑藉不死軍隊滅了雲夢,殷恆當然願意。
糧草壓根不是問題。
屠四百萬是屠,屠四千萬未嘗不可。
可這一切的前提,不是他殷恆願不願意,而是那位少女肯不肯。
殷恆完全不了解少女。
「為何只復生大殷將士,而不復生雲夢兵卒?」
「這種復生是否有難言的代價?」
於戰場沉浮近二十載才練就出的可怕直覺,讓殷恆隱隱嗅到一絲危機。
「或許……」
「並非花敗只為了更好的花開。」
「而是花開……只為了更好的花敗!」
殷恆心頭突然划過一絲清明。
「戰死不重要,復生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
「一次又一次的戰死……復生!」
想到此,殷恆雙眸中殺機難抑。
……
元靈九年,六月初六。
朝陽初生之際,殷恆將殷鴻送上南下馬車。
「爹,你為嘛非要趕我走?我還想見見神女呢。」
殷鴻一臉不喜之色。
殷恆摸摸兒子腦袋,「爹是在保護你。」
「保護我?啥意思啊爹,我咋聽不懂你在說啥呀?」
殷恆輕語道:「或許這個月,或許下個月,軍營便會發生暴亂。」
「暴……暴亂?!」
男孩驚愕。
「鴻兒,記住,活著不可怕,死亡也不可怕。」
「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一次又一次的死,才可怕。」
目送馬車緩緩駛出清風巷。
男人抬眸望向悅來客棧的方向。
那雙深邃眼睛沉如淵海。
……
元靈九年,六月初九。
拒仙城,悅來客棧後院。
加建出的小院正屋木床上,面色蒼白的張雪悠悠醒來。
之前強忍燃燒蒼天之血帶來的虛弱感,她回到客棧才昏過去。
「雪兒,醒了?」
金瞳張雪關心道。
起身一口氣喝光大半壺茶,少女總算活了過來。
「今兒什麼日子了?」
少女嗓音沙啞道。
「初九,六月初九。」
「你昏迷了四天。」
「雪兒,那等大規模復生之術,會將你捲入滔天因果中。」
「隨著燃燒次數增加,蒼天之血也會逐漸稀薄。」
「直至……」
金瞳張雪欲言又止。
少女虛弱笑了笑,道:「生即是死,死即為生,在無法徹底洞悉這八個字之前,我不會讓大殷一百二十萬兵卒死去哪怕一人。」
「生既是死,死即為生?誰告訴你的?你師父嗎?」
少女搖搖頭:「陳家莊賣糖的黃爺爺。」
金瞳張雪不禁怔了怔神,「就那個總穿著破麻衣,推著小車亂竄的老頭兒?」
少女點頭。
血瞳張雪在旁譏嘲,「真是個大傻妞,那老頭老的門牙都快掉光了,你咋聽他胡言亂語。」
少女解釋道:「說出來你們不信。」
「你們沒出來之前,我就見過黃爺爺施展入畫手段。」
「黃爺爺,很強很強。」
「比陳家莊學塾的陳先生還要強。」
金瞳張雪驚愕,「陳平安可是人仙。」
「你說那邋遢老頭比人仙還可怕?!」
「雪兒,那老不死的不會給你灌啥迷魂湯了吧。」
少女正欲出言。
屋外忽然響起『砰砰砰』的叩門聲。
「雪兒姑娘在嗎?」
近幾天,男人幾乎天天來。
每次無人回應,即刻轉身就走。
「在,進來吧。」
這次聽到聲音,殷恆反倒一愣。
不過很快他便推門進屋,沖木床上的張雪微微一笑。
旋即打開食盒,將一碗碗精心烹飪的菜餚取了出來。
「本想讓王府廚娘,為雪兒姑娘準備幾道滋養氣血的清淡菜。」
「可軍營那群承姑娘救命之恩的兵卒們不干。」
「野兔野雞是山上抓的,豬羊肉還有河鮮是幾位兵卒跑了很遠的路,在百里之外的黎清鎮買的。」
「軍營里的伙夫廚藝不比王府廚娘差,還請雪兒姑娘收下兵卒們這份善意。」
最後將兩碗白米飯放在桌上。
殷恆臉龐上掛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看向張雪柔聲詢問道:「雪兒姑娘,將士們想見你,當面跪謝救命之恩,不知姑娘……」
張雪神色平靜,輕吐二字,「不必。」
殷恆沉默了一小會,道:「雪兒姑娘,四天後,我準備與雲夢開啟第二場皇朝之戰。」
「屆時,也不知姑娘……」
男人後面的話故意沒有說完。
然張雪心知肚明。
「我能救一次,便不會吝嗇第二次。」
「多謝。」
男人抱拳,「姑娘慢用,殷恆告辭。」
……
張雪目送殷恆遠去後,關上院門。
張雪趴在桌上,皺眉思索。
「他並未問我為何只復生死去的大殷兵卒。」
「是他深知問了我也不會說……」
「還是他已猜測出我的真正目的?」
「估計是後者,即使未全然洞察,卻也差不了多少。」
「這位王爺,很可怕!」
「城府……如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