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松子

  陸南枝不想動,或者說根本動不了。

  她的視線就像被他捕捉,明知不能和他膠著,卻無法移開。像驚恐盯著捕獵者的小動物,恐懼而瑟縮,任誰看了也不忍心。

  顫微微伸手抓住一點許聽風的衣擺替自己壯膽,陸南枝又氣又委屈地指責:「許聽風你這個騙子!」

  許聽風於心不忍,企圖挽回一點自己的信譽度:「驚,老闆怎麼在這裡,我也是剛看見他。」

  陸南枝簡直想打他:「編藉口都不走心,絕交了!」說完便憤憤甩開他的衣擺。

  失去有所依託的半截衣角,瞬間整個人從頭到腳被一股強烈的孤立無援感籠罩。陸南枝強自撐著一口氣和謝行止對視,看見他拿起手機摁了幾個鍵。

  謝行止的視線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陸南枝死死罩在他目光可即的地方。眼眸深似暗夜,只余她是瞳仁中唯一的光。

  許聽風的手機響起來,嗯了兩聲遞到陸南枝耳邊。

  陸南枝沒接,手機被許聽風貼近她耳際,謝行止低沉的聲音透過聽筒淡淡傳來:「鬧什麼脾氣,過來。」

  他的聲音一向是好聽的,帶著渾然天成的王者之姿。似乎沒有任何事可以激起他的情緒波動,聲線總是含著掌控一切的從容鎮定。

  陸南枝沒有動,依舊提著一口氣死死盯著他。謝行止毫不避諱和她對視,眸光沉了沉,補充:「如果你不想我親自過來請你。」

  陸南枝終是癟掉的氣球般噗嗤噗嗤放著氣萎靡下去,氣呼呼快速走到副駕駛的位置,拉開車門視死如歸地坐上去。

  上去之後她也不願意理謝行止,將頭偏向車窗外的位置。

  許聽風看著陸南枝的背影搖搖頭,抬手沖謝行止揮了一下,轉身去尋自己的車。

  車廂內一時陷入可怕的沉寂,陸南枝不說話,謝行止也不開口。

  算起來距她拉黑謝行止,已經半個月了。

  謝行止單手隨意搭在方向盤上,他穿一身規整的黑色西裝,細節一絲不苟,襯得下頜線愈發利落冷削。低頭看一眼手腕上鑽石機械錶的指針,正欲開口,手機震動兩下。

  許聽風到底還是不太忍心,發消息提醒他:「你別凶她。」

  謝行止:「……」

  將手機扔進置物盒,謝行止沒急著發動汽車,沉聲開口:「這兩周臨時去了美國。」

  也許他在解釋這半個月為什麼沒出現在她面前,但陸南枝巴不得見不著他,於是依舊一聲不吭偏著頭。

  「脾氣發夠了,就把我的號碼移出來。」

  謝行止不管她願不願意說話,語氣很淡,卻是不容置喙的命令。陸南枝有點憋不住,白淨的小臉氣得紅撲撲的:「我不該發脾氣?」

  說完又覺得不太對,這根本不是她該不該發脾氣的問題:「你、你為什麼要那樣?我們不該那樣的,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陸南枝聲音軟糯,即便已經做出嚴厲指責他的姿態,看起來仍像只舉止堅果抗議的小松鼠般毫無威懾力。

  謝行止低低一聲笑出來,每一個發音吐詞裡都帶著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想要把人扯入無限深淵:「哪樣?」

  陸南枝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緊,蔥般的指尖因為過於用力泛出無血色的白。與此相對的,是精緻纖柔的小臉緋紅一片,連脖子根都變成了粉紅色。

  喉結上下滾動,謝行止恨不得現在就把她剝乾淨扔到床上。

  陸南枝當然還不到能厚著臉皮把她和謝行止之間發生的事大大咧咧說出來的程度。一想起當時的情景和肌膚相接的觸感,大腦里一片混亂的電流橫衝直撞,再說不出半句話。

  她只知道,他們本不應該那樣的。

  「我不認為做錯,也不後悔和你發生關係。」

  一句話將陸南枝從混亂中扯出來,震驚地抬頭去看他,正對上謝行止宛如深淵的沉沉黑眸。

  謝行止面部線條冷峻,不笑的時候有種極強的壓迫感。而現在,那股壓迫感正一點點收攏,將她整個人牢牢束縛。

  他繼續開口,每個字都在試圖將她拉入和他共同沉淪的深淵:「我說了,我對你是對一個女人的喜愛。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做讓人愉悅的事,我並不認為有錯。」

  陸南枝下意識往後縮一些,即便那天晚上謝行止已經說過類似的話,但再聽他說一次對她是對女人的喜歡,仍是覺得難以接受。

  手指無意識撫上門把手,陸南枝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看他,結結巴巴:「可是……可是我不願意……」

  「不願意?」謝行止突然輕笑一聲,身體向她靠近,一瞬不瞬盯著她:「可是到後來,你不也很舒服?」

  陸南枝沒想到他能這麼不要臉,小臉爆紅的同時想也不想就準備開門逃跑。

  然而謝行止動作比她更快,傾身向前抓住她的手,用力往回一帶,陸南枝便毫無還手之力回到他的掌控。

  趁機俯身在他肖想已久的柔嫩櫻唇上印下一個安撫的吻,謝行止壓低聲音,用任何一個女人也無法抗拒的溫柔聲線在她耳邊開口:「枝枝,你乖。」

  毫無防備被謝行止親吻的一瞬,陸南枝整個人僵住。血液凝固片刻,齊齊衝上大腦。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在他還是她仰慕的那個大哥哥時,也是習慣用這句話安撫她。

  再回過神的時候,車門已經被謝行止落鎖了。

  陸南枝急得話都說不清楚,她捏緊小拳頭,眼睛紅了一圈,好似下一秒就會哭出來。謝行止也意識到不能把她逼太緊,伸手:「手機。」

  陸南枝紅著眼睛瞪他,恨不得像對待窮兇惡極的罪犯一樣戳著他的脊樑數落他的罪行。可到底性子軟,最後還是委屈唧唧屈服於邪惡勢力,掏出手機把他從黑名單里放出來。

  「……惡必斬惡必滅正義一定會贏!」陸南枝一邊對著屏幕戳戳點點,一邊小聲嘟囔。

  「你說什麼?」謝行止沒聽清楚。

  「沒什麼……」陸南枝搖頭,將手機舉到他面前給他過目:「移出來了。」

  謝行止「嗯」了一聲以示滿意,回身坐好發動汽車,公布接下來的安排:「先回南閣拿東西,晚上回家住……有沒有想吃的?」

  陸南枝一聽「回家住」差點沒竄起來,即便知道謝行止的決定難以改變,仍是努力掙扎:「我……我想住南閣。」

  果然,她剛說出這句話,謝行止稍有緩和的臉色再次陰沉下來。這次他連看都沒看她,雙手握著方向盤,下頜線緊繃:「如果你不想永遠回不了南閣,最好聽話。」

  「……」一顆心沉下來,陸南枝臉色蒼白著咬緊嘴唇,不再說話。

  謝行止常用的威脅方式,就是將他能做到而她絕對不想發生的情況用「如果」句式說出來。他將她的軟肋拿捏得很好,她會妥協,也沒辦法不妥協。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雙目失神地望著窗外,視線沒有焦點,風景模糊著後退。看久了,好像竟看到了那個剛被謝行止領回謝家的自己。

  那時爺爺去世,叔叔為了防止她露面影響他執掌「Atwood」,一整年將她變相關在南閣。她沒有正經上過學,一直都靠請單獨的家庭教師。大家忙於應對公司業務的這一年,沒人再幫她接著請老師,她也就只能自己在南閣翻看爺爺留下的書,畫圖、擺弄器具。

  南閣像是她的殼,即便外界風雨飄搖,只要待在這裡,就能很安心。

  她的作品取得IFDA金葉獎後,謝行止出現在了她的世界。陸南枝本以為他只是和叔叔一樣,想將她當做牟利的工具。可他不知道怎麼說服了叔叔,將她帶回了家。

  和陸南枝想像中不一樣的是,謝家人對她很好。

  謝聿揚夫婦幾乎把她當親女兒對待,甚至遠超謝行止謝行舟兩兄弟的待遇。謝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謝家兄弟從小接受最嚴苛的精英教育。到陸南枝這也是不能差的,只是面對這樣一個軟軟糯糯又內向的小姑娘,謝聿揚夫婦也忍不住軟了心腸,小公主一樣嬌養著她。

  尤其謝行止最疼她,吃穿用度全是他親自經手。陸南枝怕生,不喜歡說話,小裙子和日常餐飲謝行止就命人一樣樣換著給她。見她喜歡的,就記下來,下次再為她準備類似的。

  這樣細心照料下,陸南枝被養得極好。含著浮月清露的眼,新雪初霽的白皙肌膚,一頭微卷的黑色長髮像滑膩柔軟的綾羅。猶如悄悄綻開柔嫩花瓣的新蕊,枝頭一點顫巍巍的嬌,惹人心動。

  連謝聿揚夫婦也詫異,他們傲心高氣傲的大兒子會為沈家的小姑娘這般耗費心血。甚至於後來,為了照顧陸南枝大學畢業後直接從蘇黎世回國。

  邁巴赫駛入南閣室外停車場,這裡留了謝行止安排的司機和照顧陸南枝起居的阿姨。即便陸南枝大部分時候不在,也能將一切打點妥當,以便她隨時回來小住。

  謝行止熟門熟路,剪裁出類拔萃的風衣垂感良好,隨著他上樓的動作輕微搖曳。寬肩長腿,腰線勁瘦,他身材的每一個優點展露都恰到好處,毫無疑問是足以讓任何女人著迷的成熟男人。

  陸南枝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後,謝行止停下腳步等她片刻,直接伸手拎小松鼠一樣將她拎到身前,低低開口:「進去,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