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秀才的問題,周實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向趙璇匯報。
雖然作為陰門中人,他對官府抱有相當的戒備心,但此事實在兇險,他不打算單槍匹馬地處理。
秀才的陰魂在短短一天內就變成了厲鬼,他的屍體和生前抄的書不翼而飛,飛蜈蚣……這些現象很難不讓人懷疑背後有人在操弄。
周實起身,把房間裡破破爛爛的柜子搬到前堂,把表面翹起的木片處理了一下,又反覆擦拭,讓它看上去不至於那麼破舊。
就在他幹活的時候,阿貴帶著三個夥計和劉小四挑著扁擔走進前堂。
「掌柜的,我們走了!」
「嗯,好。」
周實應付道,手裡的活也沒停下。
「掌柜的。」
嗯?
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喊他,周實以為來了客人,起身一看才知道是新來的那個小師傅。
「你是,薛——薛安?」
「掌柜的,我想和你說兩句話。」
小師傅身上的圍裙還沒有解下,發梢上掛著細密的汗珠,看來是剛從後廚出來。
「哦,有什麼事?」
「我們給碼頭做的菜,可以改進一下。」
周實一聽,也來了興致。之前「面試」的時候,他和陳師傅都被這個小伙子的手藝震撼。
「說來聽聽。」
「船夥計們幹的都是苦力活,口味重,但我們調重口就全靠放鹽和醬油,口味實在太單調了。」
「所以,你的意見是?」
「醬、辣椒。」
「啊?」
薛安的發言太簡短,周實一時沒反應過來。
「醬,可以讓味道更醇厚;辣椒,刺激性強,還能祛濕。」
「哦……」周實想了想,點點頭道,「說的在理。不過我們豐德樓的菜以抓炒為主,也沒有紅油赤醬的菜啊——你會做?」
薛安點點頭。
「好啊,那就交給你了!」
薛安用一種微妙的表情看著周實。
「怎麼?還有什麼事?」
「沒有。」
「什麼?」
「醬和辣椒,沒有。」
呃……
周實一拍腦門,責怪自己還是用現代人的思維考慮問題。
辣椒產自西南,交通不便,在江都城裡不好弄啊。而且還有價格的問題……
「小薛啊,我們畢竟是供應給船夥計的,他們哪吃得起辣椒?不過你的提議是很好的,這個醬,我可以想想辦法。要什麼醬?」
薛安不假思索地說:「豆瓣醬最好。」
也是巴蜀的玩意,這薛安難道跟的是川菜師父?周實為難地說:「咱們這兒的黃豆醬不行嗎?」
「最好是豆瓣醬。」薛安重複了一遍。
「好,回頭我來跟醬行打聽打聽。」周實說道。
「還有,我們店裡的菜單子,或許可以改進一下。」
嗯?周實一皺眉,問:「菜單有什麼問題嗎?」
「抓炒以北方魯菜為尊,但不一定合南方人的口味。我們既然在江邊上,為什麼不做水產呢?」
周實搖搖頭,說:「你不知道,江都四大名樓之一的望江樓就是以河鮮聞名。人家有名聲在外,而且是幾代人傳下來的手藝,我們這從北方來的酒樓做魚蝦,哪能比得過人家。」
「未必。」
周實一挑眉毛:「你會做河鮮?」
「會。」
「你能比望江樓的師傅強?」
這回薛安沉默了一會兒,說:「應該能。我沒吃過望江樓。」
好大的口氣!不過周實倒是不討厭他,畢竟自己見過他的手藝。
「他說的有道理啊,江都是魚米之鄉,魚、蝦、鴨子都是江都人愛吃的東西。而且近水樓台,都是新鮮玩意兒,要是能把河鮮也弄到我們的菜單上……」
不過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周實也不敢想得太美。他問薛安:「你到底是在哪學的廚?」
一聽這話,薛安低下了頭,不言語了。
「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這樣,我明天弄條魚回來,你露一手。」
「好。」
周實正要讓他退下,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補充道:
「但是千萬別和陳師傅說,明白嗎?」
薛安點點頭:「所以我才來和您商量。」
這小子!周實咧開嘴笑了。
陳大有的小心眼他早有領教。他之前安排陳大有當名義上的後廚首席,讓薛安聽他指揮,就是為了照顧陳師傅的面子。
雖然陳大有應該不是不識大體的那種人,但畢竟木秀於林而風必摧之,還是讓薛安暫時把本事藏一藏比較好。
好在薛安一向低調,在後廚只管做菜,而且從來不管別的灶上的事。
有想法、通人情,周實越來越喜歡這個小伙子了。
「掌柜的,怎麼,今兒是我第一個來啊?」
說話的是一個身穿馬褂、手裡盤著核桃的中年男子,剛剛邁過門檻走進店裡。
周實一看是老主顧,忙起身相迎。
「呦,王先生,您今天來的早啊!」
「早、早!我下午得跟著東家出去收東西,趕緊來吃點好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王銀昌,在當鋪、古玩行當「眼人」,也就是鑑定師,在業內十分出名。據說他從業二十年,從來沒看走過眼,人稱「一眼王」。
以他的本事,並不需要再哪一家店鋪供職,全江都的當鋪、收藏家都排著隊請他幫忙。
「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
王銀昌在周實進入豐德樓前就是豐德樓的老主顧,他每次出門給人看東西,都要先來這兒吃一盤黃金肉、一盤炒肝尖兒,還要喝二兩酒。
很快,菜來了。但他並不急著吃,而是先喝上一口酒,挑起一塊黃金肉,唱歌似的說:「豬肉長力,豬肝明目,看啥都不會錯!」
很快,店裡陸陸續續地開始上人。阿貴和小四不在,周實親自領著新來的夥計在店裡招呼客人。
在店裡的客人慢慢結帳離開時,門口傳來一聲吆喝:「周掌柜!」
今天熟人還真多……周實以為是哪個老主顧來晚了,誰知道進門的是錢德安錢掌柜。
「錢掌柜,您這是?」
錢德安長得太壯,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周實才看見被他牢牢抓住的人。
「哎呦,您輕點餵——」
朱本善的耳朵被錢德安擰在手裡,疼得臉皺成一團。
錢德安說到做到,把不知所蹤的朱本善帶到了周實的面前。
「哼,周掌柜莫怪,這小子忒可氣了,您猜我在哪找到的他?你自己說!」
這敗家子是個窩裡橫,他在被帶來的路上只顧喊疼,不敢反抗。但現在回了豐德樓,他不知從何處生出十二分的力氣,腳下紮根,腰部發力,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手上,狠命一掙,這才將錢德安的兩根手指掙開。
他揉著耳朵,罵道:「錢德安,你這直娘賊,我可是豐德樓的東家,哪能容你一個掌柜欺辱?今天我就要先開了姓周的家賊,再把你……」
錢德安大怒,撐開五指,一巴掌呼在他的臉上,讓他在原地轉了兩轉才摔倒在地。
「你這小忘八,還敢頂嘴!你這癩皮狗、癩蛤蟆、臭蟲……」
周實見錢德安只是罵,半天不再動手,連忙一把抱住他的腰——居然抱不過來——喊道:
「錢掌柜不要哇,雖然他是您的乾兒子,您打死他也天經地義,但您可不能真往死里打呀!拿雞毛撣子教訓一頓得了,要是打壞了,老東家在九泉之下也要心疼啊!」
錢德安原本都被氣迷心了,周實這麼一提醒,到處找傢伙。
「雞毛撣子呢?」
周實死死地把手輕輕放在錢德安和水井一般粗的腰上,喊道:「東家,快跑啊!雞毛撣子就在窗台根底下,要是讓錢掌柜找著了,你可就沒命了哇!」
「我打死你這個小畜牲!我打死你這個敗家玩意兒!還讓老子到窯子裡去找你!那老太婆都能當你娘了!畜牲!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