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是他(二)

  第243章 是他(二)

  故事的轉場並不愉快,秦鑒在濃厚到令人窒息的墨色中行行退退,看著自己臉上的笑容再次消失。為了收集信息,他憑藉著對古物天然的直覺,做起了當鋪生意。他變作青年的樣子,因著不老不死,逐漸隱於幕後,門面越來越多,遍布各地,可他逐漸變成行屍走肉般的模樣。

  直到一日,他在院中自斟自飲,忽然聽到院牆那頭傳來兩個僕人的對談,說的是剛剛採買回來路過的一個茶攤。酸梅湯特別清冽,搭配各種細緻的點心茶果,還有那開茶攤的少女,說是城外避災跑來的,一雙眼睛格外奪目。不知為何,他的心驀然失了一跳,竟衝出小院,一把抓住了僕人的手。

  「你說的那個茶攤,在哪裡?」

  「在……在……在西山寺外的古道上。」

  他沒有猜錯,看到少女的那一眼,全身的血液又開始流動。索性不是初次重逢,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有在往來人流間再次失態,而是走到茶攤前,在一張搖搖欲墜的長板凳上緩緩地坐下,用乾渴到幾乎發顫的聲音說道:「來一碗酸梅湯。」

  「要加兩份茶果嗎?」脆生生的聲音響起,那少女期待地望著他,見他面色緊繃,一言不發,以為客人嫌自己多嘴,連忙垂了頭,轉身去取酸梅湯。

  而他也在此刻找回了打扮這麼多年間養成的偽裝,穩住心神問道:「可有什麼推薦的?」

  少女轉回身,是舒了一口氣的樣子,聲音復又愉悅:「我聽客人說話有些啞,許是嗓子不適,要不配一份鹽漬金桔吧,可利咽生津。」

  「便聽你的。」

  少女笑了,酸梅湯同茶果還沒上,秦鑒心裡已經一片沁涼。他看到那青年開始出門,每日往來茶攤之間,依舊是日日重複的生活,卻明顯多了色彩,連腳步都輕快起來。而少女這次拋頭露面的多了,惦記上這個茶攤的人顯然不止青年一個,但秦鑒看著畫中那人的樣子,倒是絲毫不惱,反倒興致勃勃,仿佛這些橫生出來追求者給他註定的愛戀又增添了幾分趣味。逞兇鬥狠,英雄救美,一擲千金,偶爾吃醋再鬧個彆扭,他終於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他出資替少女張羅了一家酒樓,又特意尋了些少見的菜譜,一家夫妻店捯飭的有模有樣。

  與上一世一樣,兩人並無子女,但他沒有阻攔少女救下一個被遺棄的女嬰,收了做徒弟。說是徒弟,其實就是女兒,那女孩伶俐討喜,在兩人膝下長大,隱隱也有少女的模樣。他想,兩人終究要再一次經歷死別,留下一點影子,或許可以多個念想。

  而秦鑒在一旁也漸漸看明白了,為何他醒來後會獨獨愛上無味齋的味道,因為這曾是他自己開的酒樓。

  等少女變作老婦,再次離開的那天,秦鑒看著自己無力地癱坐在梨花木椅上,目光落在牆上一道自天花板蜿蜒而下的裂痕上。墨跡在蔓延,秦鑒有些分不清,這道裂痕是落在畫上,落在牆上,還是落在自己心上。

  他原本以為自己全部的願望不過是與所愛之人相伴一生,可臨到頭卻發現一生遠遠不夠。深愛之人的離去將他的心臟反覆撕裂,相伴越美好,離別便越痛苦,原來死比活更容易。長久以來第一次,對於自己被復活這件事,他產生了恨意。

  濃墨潑過畫面,將一切快樂埋葬,秦鑒再次看到了那個少年——不對,此刻已經是一個中年男子,眼中滿含陰鬱之氣,只有在看向一幅畫時,眉目才會舒展開來,但也只是一瞬,隨後眉頭又會不自覺的擰起。

  一隻腳跨入了靜止的畫面,隨後那個身影小心翼翼地跨進大門,低著頭彎著腰,像是管家,將大小事務匯報了一遍,等到了那中年男子一個「嗯」字,卻沒有離開。

  「還有話說?」

  「最近城裡來了個戲班,很是紅火。」上座之人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可管家卻沒有停止,反而加快了語速,一口氣說了下去,「小的去看了一眼,台上有個刀馬旦,倒和這畫上之人有八九分相似。」

  那管家本就是壯了膽一口氣說完的,說完後也不敢抬頭看主人的神色,一直等不到回答,後背密密起了一層汗。

  秦鑒倒是看得很清楚,他像溺水很久突然遇到浮木的人,雙手抓著木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虬起,他沉吟了很久才找回了呼吸,說道:「走吧,好久沒看戲了。」

  果然是她。

  彼時他的產業枝蔓相連,已十分壯大,他也曾想過將少女的畫像分發,讓手下幫忙尋找,可終究按耐住了——他怕動靜鬧大,也怕暗中生變,他會護不住心愛的人,沒想到再次相逢,還是靠著一幅畫。

  這次,她不是眾星捧月的台柱,卻依舊靈動自在,一顰一笑都牽動著如今台下那個人的心。男子痴迷地看著戲台上隱於重重油彩之後那熟悉的容顏,和她柔軟身段間揚起的刀光劍影,長久的孤寂與痛苦像火山爆發後的硝煙,在飄蕩中稍微拉扯了一下,就再次沉寂於恆久的靜默中,消散不見了。

  畫面轉到後台時,那少女正卸了一半的妝,見有人進來,臉色很是驚訝,瞪了他一會突然說道:「彩鳳姐在隔壁。」

  「什麼彩鳳,秦老闆是專程來看你的。」沒等男子開口,班主就急匆匆地迎了過來,將那少女從座位上拉起,又湊在她耳邊輕輕道,「秦老闆,這城裡有一半的產業都是他的。」

  少女的身形便僵住了。

  她不是青衣,不是花旦,不是戲班裡的頭牌,這是第一次有人特意來後台看她,而且還是這般氣度不凡的老闆。而她心中所想,男人自然也知道,他的神情變得柔軟,少女原本窘迫的姿態也恢復了自如,她想了想道:「多謝抬愛,我這沒什麼可招待的,要不等我卸了妝,請你去吃一碗茶吧。」

  「好。」

  墨跡再次凝結成畫面時,秦鑒聽見自己正在問那少女,為什麼會學刀馬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