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酒麴

  第202章 酒麴

  明明不是第一次見到類似的幻象,也不是第一次與秦鑒述說,可何姒還是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她一直都知道,關於那個少女,所見所感皆是千年前的愛恨,不該成為自己的羈絆,可心緒到底還是被牽動了。

  秦鑒也沒有催她,依舊靜靜地坐在陽光下,小九則停在他肩膀上歪著腦袋,仿若一幅油畫,驅散了她心裡最後一絲陰寒。

  何姒從床上坐起,小九也從秦鑒肩頭飛入她掌心,她的目光從小九身上掠過,來到床鋪之上,這才想起自己躺下時已經累極,幾乎是趴到床上就直接睡著了,完全沒有蓋上被子。而如今被子卻鋪得工工整整,連被角都被妥帖地掖好,自然是秦鑒的功勞。

  心裡湧出絲絲難以言喻的甜意,隨後臉皮沒來由的一熱,何姒有些慌張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才聽到秦鑒又笑了,比最初那聲更加舒心,帶上了不少人間煙火氣。

  「阿姒在想什麼呢?」

  何姒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沒好氣地說道:「醒來床頭突然多出個異性,偷偷摸摸,不聲不響,多想一些也是應該的吧。」

  「嗯,很應該。」秦鑒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眼中的笑意卻配不上這份認真,顯示出紈絝之氣。

  何姒的臉更熱了,連忙轉移了話題:「你什麼時候來的?」

  秦鑒見好就收,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後半夜吧。」

  「就一直干坐著等我?」

  「也不是,本想進阿姒的夢裡看看,卻不知為何一直被風沙困住,」秦鑒說著皺了皺眉,「想來上次受的傷還未徹底痊癒,對鏡域的掌控……始終不如之前得心應手。」

  何姒聞言垂眸看向秦鑒的右手手腕,幾粒血紅的果實在漆黑的衣袖間若隱若現,紅的格外奪目,和秦鑒如今的長相竟有幾分相配——但他為何還帶著手串?

  「阿姒多慮了,」感受到何姒目光中的未言之意,秦鑒索性將袖子捋高一些,盤弄著腕間的帝屋手串說道,「內傷關大夫已經替我看好了,不過這手串是阿姒親自替我編的,捨不得換下來罷了。」

  「那我下次幫你編個男款。」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秦鑒說著,毫不客氣地將手串褪下,說是讓何姒重編,其實是解了她心頭的擔憂。

  可何姒只是隨口一說,手串真的遞到她面前了,她卻手足無措了:「我還沒學呢。」

  「可我記得,這手串還是在庫木塔格沙漠時阿姒幫我重新編的,當時阿姒就同我說過——」秦鑒說著,竟難得地較起真來,真的一字一句重複起回憶里少女的話,「我只會編女款的,先湊合帶著吧,等回去了再給你修修好,這可是阿姒的原話?這都回來多久了,阿姒竟然還沒學會男款,是完全忘了這回事了吧。」

  「我……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斤斤計較?」

  「今時不同往日,你以前還怯生生地叫我秦老先生呢。」

  「誒?」

  黑歷史被揭發,何姒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秦鑒卻已經自怨自艾上了,眼看他就要說出更難以讓人招架的話,何姒連忙說道:「怎麼能算忘了,只是女紅不適合我,我這次回來,本也是為了給你做禮物的。」

  「哦?」秦鑒眼睛一亮,果然不再糾結之前的事,孩子般急切地問道,「是什麼?」

  「不告訴你,」何姒賣了個關子,從床上一躍而起,「一會你給我打下手,自然就知道了。」

  「送我的禮物還要我動手嗎?」

  這次何姒反應倒很快,立刻反駁道:「我記得秦先生上次送我口脂,似乎也是借用了我的勞動力的。」

  「那可不一樣,那是阿姒主動要求的。」

  「那作為你幫我打下手的獎勵,我把剛剛的那場夢同你說說,如何?」

  何姒說完就走,篤定秦鑒會跟過來。而秦鑒看著何姒幾乎一蹦一跳著離開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心裡眼裡都是歡喜——與自己初次相見時那個瑟縮畏人,連說話都磕磕絆絆的女孩相比,眼前的人變得明艷大方,充滿自信。不過兩個多月,那些詭譎離奇、危機重重的遭遇沒能擊垮她,反倒讓她迅速成長起來,讓人驚艷。

  何姒從廚房的柜子里拿出了已經被外婆曬乾的辣蓼草,而秦鑒則像個合格的跟班,保持距離,滿眼好奇,不緊不慢,隨時待命。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何姒從秦鑒眼睛裡看到了疑問。

  「不知道,是阿姒的傳家寶嗎?」

  「真的不知道?」何姒挑起一邊眉毛,仿佛在確定秦鑒話語的真實性。

  明明是質疑和試探,在秦鑒聽來卻比各種恭維都令人舒心,他理所當然地搖頭,再次確認道:「不知道。」

  「沒想到這世上還有秦老師不知道的東西,」何姒的聲調裡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然後指了指袋中的乾草說,「你聞聞看,說不定能喚起些記憶。」

  得了何姒的允許,秦鑒立刻從袋中拿起一節草杆,放在鼻端嗅了嗅,又用食指和大拇指將乾草頂部花穗般的部分捻開,留下一些草籽在指尖,重新嗅了嗅,這才不確定地說道:「像是……辣椒。」

  「鼻子挺靈。」

  何姒說完不再理他,將一袋子乾草全都倒入大鐵鍋中,秦鑒也不知這算不算誇獎,摸摸自己的鼻子,亦步亦趨地跟著,也站到灶前,好奇地看著何姒的一舉一動。

  爐灶生起了火,何姒正拿著大鍋鏟努力翻炒著。

  「這是做什麼?」秦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

  「把曬乾的草再焙一焙乾,方便我們把草杆和花穗草籽分離開。」

  「這樣啊,我來吧。」秦鑒說著從何姒手中接過鍋鏟,熟練地翻炒起來,獨特的香料味道在裊裊熱氣中上升。

  何姒站在他身邊看了一會,緩緩開口道:「昨晚夢中我又看到那個女孩了。」

  秦鑒手下動作依舊行雲流水,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何姒見狀繼續說道:「鏡面有了一條裂紋,她似乎想讓鏡面復原卻沒有成功,最後對著那面鏡子默默垂淚,一滴淚落到了鏡子之上。」

  秦鑒依舊專心致志地做著何姒交代的任務,手下沒有任何頓挫。

  「秦鑒,我在鏡廊里也落過一滴淚,你感受到了對嗎?」

  不知何姒為什麼突然岔開話題,秦鑒答道:「那本就是我的領域,我當然能感受到。」

  「那你……還有別的感受嗎?」

  「別的感受?」秦鑒不知何姒何意,放緩手上的動作,側過頭看著她的臉低聲說,「自然是有些心疼的。」

  「不是這個……」何姒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她總覺得眼淚觸碰到鏡子的那一刻,有一種很難以言喻的變化在鏡廊里產生了,絕不是心疼那麼簡單,當時她無法描述那種悸動,可看到夢裡的場景後,她突然覺得,是她的那一滴淚將千年前的那一刻喚醒了,於是她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嗎?」

  秦鑒翻炒的動作停止了,似乎陷入了沉思。

  「如果你就是那面鏡子的話,應該也會拾起一些遺失的記憶吧?」何姒更明確地說著,「一點都沒有嗎?」

  可秦鑒仍然沒能給出答案,她第一次從這個男人眼中看到了迷惘和片刻的自我懷疑,她沒有繼續緊逼,而是指了指鍋中的乾草說道:「差不多了,起鍋把花穗草籽分出來吧。」

  「好。」秦鑒雖沉著臉,卻從善如流,立刻依指令開始下一個流程,一時間小小的廚房裡只剩下枝葉摩挲的沙沙聲。

  良久,何姒才出聲打斷了秦鑒機械般的動作,她儘量讓自己的語調顯得輕快些,說道:「可以了,就取這盆精華即可。」

  「然後要怎麼做?」

  「然後嘛,」何姒拖長了音調,從櫥櫃裡拿出一個擂缽,將已經分離出來的花穗草籽一股腦倒入其中,又推到秦鑒面前,言簡意賅:「磨吧。」

  「阿姒是真把我當苦力了。」秦鑒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手腕卻已經開始用力。

  「那也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可是阿姒呼救了,小九也慌亂起來,如果只是垂淚的少女,阿姒在害怕什麼?」

  「啊?」話題轉移的太快,何姒愣了愣才意識到秦鑒是在說什麼,解釋道,「因為看到這場景的媒介太可怕了,而且還有後面的事……」

  「媒介?」

  「嗯,是一隻眼睛。」何姒聽到自己的話落在秦鑒研磨的沙沙聲中,這讓她不由地想起夢中的場景,背後又泛起一陣涼氣,「我從一隻眼睛裡看到了過去的場景。」

  「所以,少女垂淚的現場還有第三個人,你看到的是他曾看過的景象?」

  秦鑒的話讓何姒更加疑惑,起初,她在意的只有關於少女的一切,並沒認真思考過其他細節,秦鑒的話為那個眼睛的出現提供了合理的解釋,卻增加了新的疑點:「可我記得那是在少女的閨房,誰會出現在那裡?」

  「莫非是那個長相同宋兆軒一樣的少年?」

  「不是他。」何姒說得篤定。

  「為什麼?」現在掌握的信息還不足以推斷更多,秦鑒問道,「是因為後面的事嗎?」

  「嗯,兩段場景雖跨越了時空,但邏輯上是相連的,少女垂淚的原因恐怕是收到了少年戰死的消息。」

  「你看到了?」

  「對,那個少女尋去了已成廢墟的戰場,找到了那具屍體……或者說,她找到了曾經贈送出去的信物——那枚香囊,然後在香囊旁認出了屍首。」

  「所以,你沒有看清那具屍體的面容?」秦鑒問出了最在意的細節。

  「看不出來,在那個年月,從接到戰報到奔赴戰場不知要多少時日,所有一切都已面目全非,那個少女依舊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可我實在無法在那具屍體身上找到宋兆軒的痕跡。」

  「那……那個少女的結局呢?」

  「她枕著那面銅鏡躺在了屍體的胸口,」何姒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能到達戰場已是奇蹟,我想……她也死了,油盡燈枯。」

  秦鑒不語,良久才指著手裡的擂缽問道:「如此,可以了嗎?」

  「嗯,挺好。」何姒的思緒被拉回現實,看了看缽中細膩的粉末,又從櫥櫃底下拽出一個大袋子,俯身觀察一番,滿意地拍拍手說,「好久不回來了,看著還能用。」

  秦鑒失笑:「感情我磨了這麼久,還有另一味原料沒準備好呢,要是袋子裡的東西壞了怎麼辦?」

  「米粉而已,壞了立時去買也來得及,最主要還是你手裡的粉末。也不對,」何姒說著又搖了搖頭,打開櫥櫃中間的一個柜子,從一個密封袋裡取出兩個白色的小圓球補充道,「老曲也很重要,要是失效了,我們今天的原材料可就都浪費了。」

  「米粉和老曲?」秦鑒終於從何姒的話里覺出些滋味來,問道,「阿姒莫非要做酒麴?」

  「聰明。」何姒得意起來,「不過以秦老師的閱歷,到此刻才猜出來,也算有失水準了吧。」

  「范宇嗜酒,我更愛茶。」

  「那做了給范宇送去。」

  「使不得,以前的酒都不是阿姒做的,怎麼能一樣。」秦鑒說著連忙殷勤地將沉重的米粉袋子從何姒手上拿過,問道,「調配比例如何?」

  這次,何姒卻沒有領情,而是重新接管了廚房的一切:「我來吧,以前總幫外婆打下手,靠的都是感覺,不是數字。」

  她說著,已經著手將米粉和辣蓼草混合攪拌。許久不幹這活,手下失了力度,揚起的粉塵帶著辣椒的氣味,秦鑒以袖遮鼻,何姒卻沒避開,鼻頭一癢,眼看就要打噴嚏,連忙抬手捂住口鼻,卻忘了手上沾染的米粉,抹了個大花臉。

  秦鑒看著臉上一塊白一塊紅的何姒,又想起那日合香時吹了他一臉灰的何姒,忍不住笑了。何姒本就吃了虧,看著站在一邊偷笑的秦鑒,自然氣不打一處來,一揚手說道:「去燒壺水來。」

  「好。」秦鑒拉長了語調故意逗她。

  「等等,燒開了再給我晾涼,差不多到人的體溫。」

  「還要晾涼,那不該提早燒好嗎?」

  「我剛剛忘記了。」何姒一挺胸,說得理直氣壯,「你自有辦法。」

  也不知秦鑒使了什麼法子,反正何姒沒見到爐灶起火,鍋中的水就咕嚕咕嚕冒起了泡泡,不一會又發出嗞的一聲,水溫迅速下降,已經到了她要求的溫度。

  「倒進來吧,」何姒說完,看著秦鑒緩緩地將水倒入粉末之中,一邊細緻地混合揉捏,一邊還不忘繼續給他安排任務,「把剛剛篩出來的草杆鋪到竹編笸籮里吧,鋪厚一些。」

  秦鑒得令,任勞任怨。等他忙完,何姒這邊也將粉末都搓成了桌球大小的丸子,兩人仔仔細細地將丸子鋪於草杆之上,撒上老酒麴粉,又鋪上了厚厚一層草杆。

  「這下差不多啦。」何姒說著,端起笸籮放到客廳的八仙桌上,又從臥室抱來一條棉花被,輕輕蓋在笸籮之上,做完這一切,她才滿意地拍拍手道,「剩下的事就交給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