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捉迷藏(二)
「誒?」
范宇話還沒說完,便聽秦鑒在自己身後篤定地說道:「好。」
「太好嘍!」小石頭從城牆上躍起,猛地朝回家的方向衝去,邊跑邊朝幾人喊著,「閉上眼睛數到100才准出發。」
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的憂愁都被風吹向了范宇,男人嘆了口氣問道:「秦叔,把十個神獸找齊我也認了,可騎鳳仙人要去哪裡找?聽石頭哥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是自願入局,卻也因此帶著現實的記憶,至少有一半清醒,若這夢境中根本沒有騎鳳仙人,我們怎麼辦?」
「即是小石頭的夢,就一定會有的,差不多也該數到100了,我們去看看吧。」
言畢,三個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也不在周邊摸索,一起朝著來路走去。不一會兒,又站到了黃土山山腳下的那個洞口,面前的道口狹窄,裡面卻別有洞天。山坡斜面上不過一個不起眼的小洞,在山體裡卻一會縱向伸展,一會橫向聯合,小徑幽深,盤踞著整片黃土地,看起來很像是孩子們捉迷藏的天然樂園——但也有可能是他們一去不回,迷失於時間和空間中的那個終點。
何姒重新看向白天已經觀察過的風景,表面並無變化,只是毒辣的日頭變成了陰柔的月光。但何姒知道,洞穴裡面並非如此風平浪靜,一個個小小的影子正東奔西突著,在黑暗中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如同蟄伏山間的野獸,他們將身體埋進土裡,只留一雙同樣漆黑的眼睛敏感而又警惕地觀察著搜索者的行動。
思及此,何姒突然覺得溝壑相連的窯洞連同這整座大山都活起來了,她聽到了來自地底的心跳,和她的心跳共享著同樣的頻率,彼此等待著,窺伺著,試探著。
一根枯草從地面揚起,一粒微塵從崖頂滾落,月光的顆粒漂浮在半空中,風像最輕薄的紗巾,將它們捲起又拋下。山間原本極其縹緲的霧氣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形成一縷朦朧的幽光,從洞口朝山體裡延伸,何姒覺得自己看到了山川萬物的脈絡。
「怕黑才正常,我給小何打個頭陣。」范宇說著要走,卻覺得手臂被人拉住,他一回頭見是何姒,又問道,「怎麼,還逞強呀?」
「我好像能看到。」
「看到什麼了?」范宇話一出口已然後悔,連忙不再出聲,而何姒已經念念有詞地走了出去。
「不用怕,這只是窯洞。黃土不具層理,而依垂直節理髮育,所以黃土層上下之間結構緊密,土壁能夠直立不墜,再加上黃土高原溝壑縱橫的特性,造就了可豎向組織空間的窯洞式住宅,」周圍的黑暗似有實體般涌動,沒有口香糖的何姒自我安慰著,藉助腦海里最熟悉的文字驅散身周的陰寒之氣,真就順著漂浮的幽光一馬當先走進窯洞之中,「所以不用怕,這些洞穴沒什麼可怕的,只是風土建築而已。」
洞穴越往裡越黑,溫度自然也越低,咚咚的腳步聲一遍遍迴蕩,何姒初時還有些發抖,誰知背著腦海里的知識點,漆黑的路竟越走越順暢。
為了不打擾何姒,兩人一鳥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頭,范宇雖好奇卻不敢問,可看著念念有詞仿若神棍的何姒,秦鑒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問道:「阿姒在念些什麼?」
「啊,沒什麼……」何姒想著自己剛剛的行為,也覺得古怪,有些不好意思,回應得結結巴巴,「就……隨便背點書。」
她這番語焉不詳反而激起了秦鑒刨根問底之心,追問道:「阿姒最近還學會了什麼驅散黑暗的箴言嗎?」
「沒有,真的是背書,就……關於窯洞的一些小知識。」
「什麼?」連范宇也覺得莫名其妙,皺起了眉頭。
「比如……」盤踞腦海的知識點突然被打斷,何姒一下接不上來,四周的黑暗又如潮水涌過來,幾人說話的聲音在時而逼仄時而開闊的洞穴里蕩來蕩去,頓生鬼魅之感,何姒眼前的幽光就要被恐懼淹沒了。
「要不阿姒給我說說,小石頭居住的這土窯算是什麼類型?」
「算是靠崖窯和下沉窯的結合與改造,」知道秦鑒是在幫她,何姒立刻回憶道,「靠崖窯便是黃土台塬崖壁上的那些窯洞,向內挖掘,因勢而建,屋頂與側牆均藏在黃土之中,而下沉窯主要體現在那個陷於山中,可見天光的院子。說起來這結構有些奇怪,是小石頭最初居所的樣子嗎?」
「並不完全一致,但細節相似,」秦鑒想了想說道,「你覺得這窯洞以前是做什麼的?」
「像是寺廟,中間的大雄寶殿和周圍的佛龕都對的上,」恐懼之感淡去,幽光又開始向前延伸,何姒邊走邊說,「一主多次的格局也有可能是宗祠,甚至是縣衙官府,不過我對無梁結構的生土建築群研究不多,要是師兄在的話恐怕能給出更準確的答案。」
秦鑒腳步放輕,聲音溫柔:「這位師兄聽來知識十分淵博?」
何姒抿了抿嘴,從溫柔中聽出一絲吃味來:「算不上淵博,師兄參加過延安寶塔山窯洞建築遺產保護的項目,見得多,自然了解的多,不過要論見多識廣,還得是秦老師。」
「誒你別說,講起這窯洞,我也有很多心得,晉中晉南地區的考古項目我參加了不少,比如河津固鎮遺址、石樓岔溝古窯洞、西陰村史前遺存等項目,是不是很厲害?」范宇說著,還挑了挑眉頭。
「真的,說來聽聽?」
「關於這個窯洞吧,主要還是地域烙印和民族特色……這個地域特色吧……」范宇說了一半,嘀咕了半天想不出下一句,自暴自棄道,「行了行了,說得頭疼,驅黑還要背書,真是第一次聽說,范哥教你個辦法,就八個字,百無禁忌,諸邪迴避,念著走就不怕黑了。」
說完像是怕何姒不信,自顧自地念了起來。幸好這段路已經到了盡頭,月色從環抱的四面山體間映進來,照亮了院子,照亮了隧道,也照亮了院子中間的一顆老槐樹,何姒抬頭跟隨幽光飄搖的軌跡看去,枝葉繁茂的樹梢上正倒掛著一隻小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