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鹿(四)
「真厲害。」何姒摸了摸小九湊過來的腦袋,想到徹底逝去的鹿群,哪怕只是書中的生命,哪怕這些生命上一秒還在追擊她,這樣的事實依舊讓她覺得遺憾。
她轉頭朝廂房看去,倒伏的鹿群應該就在那裡。可一望之下才發現,哪裡還有那幾頭鹿的身影,蛆蟲也消失不見,庭院內的綠意已經蔓延到室內,驅走了原本一絲不苟的色調,平添幾縷苔痕上階綠的雅致。
廂房的門也已經開了,何姒和秦鑒對視了一眼,知道他們又過了一關。但他們並沒有因此能喘一口氣,顯然新的一關言言已經為他們設計好了——一道更深的陰影從微微打開的門縫處鑽進來,倒映在門口原本泛著新綠的草坪上,留下一片形狀詭異的墨綠,像是乾枯的枝丫。
「現在的作家都這麼高產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饒是秦鑒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別的作家我不知道,但網絡作家,聽說都是無情的打字機器。」何姒說著指了指周邊的一切,「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們的腦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多詭異的場景和邪惡的東西?」
「可能是來自對催稿者的怨念吧。」
「想把編輯投放到這樣的世界中來嗎?」何姒咂了下嘴,「難道言言逃離現實世界的原因就是逃避這些來自文字的壓力?」
「不像。」秦鑒搖了搖頭,「我倒覺得對於世界和機關的設定,她樂在其中,再往前看看吧。」
「嗯。」
何姒乖巧地點頭,兩人復又穿過窗戶,回到屋內,輕聲朝那條門縫走去。
和上一次不一樣。
秦鑒還記得,上次他們走出鶴所後,面對的是一條漆黑的長廊,何姒因此牽起了他的手。可此刻,屋內地面上既然會有陰影,說明門外顯然有光投射進來,而且是比屋內更明亮的光。
外面難道是正午?
秦鑒突然發現自己對時間已經沒有概念了,不知清晨黃昏,不知四季寒暑,不知道在這書中前行了多久,也不知還要被困在這書中多久,不知是彈指一瞬還是天長地久——就像他漫長到失去記憶的人生,不知自己何時出生,也不知自己何時死亡,想避世卻又總被捲入紅塵,於是只能被迫前行著,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時間磨損。
「在想什麼?」
「沒有。」秦鑒避開了何姒明亮的眼睛。
「怎麼說,燒掉還是我來?」
沒想到何姒毫不糾纏,果斷切換了話題,秦鑒卻還未從迷失的時間中醒來,一時有些愣怔。
「推開這扇門,就離小石頭又近了一些,無論外面的人生如何,都是真實,難道你要像言言一般,自困於嵌套時空之中嗎?」
一句話將他從恍惚中喚醒,秦鑑定了定神,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身邊這個人的陪伴了。
「也不知門後是什麼,交給阿姒吧。」
「好。」見秦鑒恢復了平常悠遊自在的樣子,何姒放下心來,絲線卷上黃銅質地的門把手,輕輕一拉,大門在兩人面前緩緩打開。
「這是?」
何姒皺起了眉頭,門外的長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探到湖水中的木棧道。棧道約有二十米長,蜿蜒曲折,盡頭有幾艘尚且看不清模樣的小船,正隨著湖水上下起伏。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片被濃霧籠罩的、看不到邊際的湖面,和幾顆沿岸生長的高大水杉樹。而剛剛屋內地面上那個墨綠的陰影,顯然就來自木棧道旁一棵紮根在湖底的大樹。
「幸好沒放火,要不這木棧道可就保不住了。」秦鑒看著遠處的交通工具,「到時候還得辛苦阿姒和我一起游到船上去。」
「我們真的要上船嗎?」何姒看著眼前的一切,霧氣與水域交織在一起,將遠處的一切染成了灰白的色調。水面波瀾不驚,霧氣亦不聚不散,人的感官卻偏偏在這平靜至寂靜的環境中被放大了無數倍,每一絲水流、每一縷風聲都像是尖銳的針,扎在何姒的指尖,激起一陣陣的戰慄,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深深隱匿其中,這種平靜下的暗流洶湧讓何姒本能地抗拒。
她的本能在抗拒,可理智卻知道不得不去,所以還沒等秦鑒回答,何姒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朝著木棧道又靠近了兩步。
「跟著我。」秦鑒說著,率先走到只夠一人通行的木棧道上,又回頭交代了一句,「小九斷後。」
木棧道隨著登臨的腳步發出吱呀一聲,秦鑒停了一下,側耳傾聽,可除此之再無異常,只有水流靜靜拍打著棧道下的柱子,偶爾有幾滴水花濺到兩人腳邊,卻也僅僅是水花而已。兩人小心翼翼地挪著步伐,始終保持著攻擊的態勢,可直到幾艘小舟就在眼前了,想像中會發生的變故還是沒有發生,仿佛剛剛的那段路真的就只是一段木棧道,一段幫助他們兩人通向這幾艘小船的工具。
「會不會上一關我們闖的太快,她還沒有寫好這一段?」何姒想了想又說道,「畢竟她也想不到你會把門口的骨笛偷進去,屬實有些作弊了。」
「呵,」秦鑒被何姒自我安慰的樣子逗樂了,原本緊張的心情也舒緩許多,忍不住回身揉了揉何姒的腦袋,「或許吧,不過我們還是不要小看了碼字機器。」
正說著,兩人已經徹底到了木棧道的盡頭,看到眼前此起彼伏的幾艘船,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是瞭然——不愧是作家,連關卡都能前後呼應了。
棧道的盡頭一共有六艘船,仿佛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般,一模一樣。每個船的船頭都放著一個模型,一個與鹿有關的文物的模型。顯然,和他們離開鶴所後遇到的關卡一樣,他們得找到正確的文物,然後找到正確的船。
如果上錯船的話……何姒看了看周圍深不見底的湖水和仿佛變得更濃稠的霧氣,打了個寒戰問道:「這些你都認得吧?」
「青花五彩百鹿尊,算是比較近代的文物了,色澤亮麗,燒造工藝十分複雜,」秦鑒指了指最左邊那艘船上的一個瓷器,然後手指依次右移,「青玉銜靈芝臥鹿,是故宮館藏瑞獸,飾有羽人追鹿圖的貼金漆盒,應該出自海昏侯劉賀之墓,五彩麻姑獻壽圖盤,賀壽自然會有鹿像,這個阿姒應該也了解,然後是乾隆鹿角交椅……」
秦鑒說著,突然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