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心魔

  第155章 心魔

  竟然是那個女孩。

  電話被掛斷,何姒仍然陷在剛剛的那段對話中。

  竟然……居然……卻又似乎是果然,順其自然。

  世界上有那麼多網絡寫手,可何姒從范宇嘴裡聽到作者這個職業時,腦中只有一個名字——言言,那個她在第一回合就見過的碼字少女。

  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寡淡無味的人生即將發生怎樣的巨變。或者說,巨變的開端已經向她露出獠牙,而她還沒有意識到。

  查爾斯邦納綜合徵。

  那時候的她正在想方設法解釋自己越來越真實的幻覺,等到自欺欺人已經無能為力了,才指著自己腳踝上變了形的黑色手印,小心翼翼地等待秦鑒伸出援助之手。

  而那時候的言言,是和她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活力滿滿,喜歡主動出擊,自以為是,卻又一派天真。先是張牙舞爪地幫何姒解圍,把起了疑心的姜淮趕走,隨後又纏住了何姒,她那時候便說過,她要寫一本書,叫做《神奇文物在哪裡》,而她纏住何姒的原因,是因為書中的主角,恰好是典當行的老朝奉。

  她敏銳地覺察到那個帶著孩子認下禍端的老朝奉不好惹,同時也敏銳地覺察到那個老朝奉唯獨對何姒與眾不同,她甚至超前地嗑起了秦鑒和何姒這對在當時看來極反常理的CP——她的敏銳,和姜淮很像。

  所以繼姜淮之後,酒店裡第二個無端被捲入泥潭的受害者出現了。

  不對,不是第二個,應該是第三個,何姒突然發現自己漏掉了已然慘死的高嵐。

  可言言會走上哪一條路呢,像姜淮一樣有驚無險,還是像高嵐一樣屍骨無存呢?

  何姒的眉頭越皺越緊,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又或者她經歷了這麼多,已經不再懼怕了,不會在乎了。可再次想到高冉,血色長裙下的枯骨又浮現在眼前,她無意識地握緊雙拳,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原來那些時間、那些幻境,那些充斥著鮮血的試煉並不能讓她變成一個堅強的人,她越來越無法掙脫這樣一個想法——這些無辜之人所受的傷害,都是因為她。

  「多想無益。」

  帶著寒意的指尖拂過她的眉毛,又順勢滑到她額角,將一縷亂發收攏到她耳後。

  「怎麼辦,這裡的線索還沒查探清楚,新的案子又出現了。」

  「這是好事,」秦鑒的手撥開自虐般握緊的拳,隨後輕柔地握住,「這裡的線索斷了,立刻就有新的線索出現,不至於沒入死胡同中,難道不是好事嗎?」

  「也有可能是下一個局,環環相扣,請君入甕。」

  「那就更好了,省得我們東走西突,舟車勞頓,畢竟我現在沒了鏡廊,一把老骨頭實在是經不住折騰了。」

  一張少年郎略帶青澀的臉配著老氣橫秋的話,很明顯的討好,若是以前,何姒翻騰的情緒肯定熨帖了,可這次不知為何,那突如其來的怒火卻攢動得更厲害了。

  「阿姒,到底怎麼了?那個叫做言言的作家,讓你想到新的線索了嗎?」

  「不是她。」

  何姒的聲音很輕,落在空氣中卻很沉,激起院中遍地塵埃,秦鑒心中隱隱有了答案,卻還是問道:「那是?」

  「你原本縮地成寸,日行千里,可現在呢?」

  其實問出口的那瞬間,秦鑒就明白了,可他沒有打斷何姒的話,任由她發泄般說了下去。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傷、小石頭的失蹤、言言的昏迷,那麼多人的痛苦經歷,都是因為我,都是針對我布的局。」

  「也有可能是我。」比起何姒越來越焦急的情緒,秦鑒卻沉靜得近乎淡漠,「畢竟我身上,可圖謀之物還是要比阿姒多一點。」

  「可……」

  「可就算是你,又如何呢?」這一次,秦鑒打斷了何姒的話,「阿姒,難道這一切非錯在有所圖謀之人,反而錯在被圖謀之人嗎?」

  「我……可我還是難受,我沒法置身事外去思考這一切,哪怕理智告訴我傷害你們的是隱沒在黑暗中的怪物,可那引線依舊是我啊,如果沒有我!」

  「你怪過林歡嗎?」

  「林歡?」突然聽到那個已經離開很久的小助理的名字,何姒有一瞬間恍惚,不知秦鑒為何突然提起她,「為什麼要責怪她?」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因為她年輕漂亮,因為她如碧玉般珍貴,因為她生來便是女孩,所以那些人傷害了她,是她錯了嗎?」

  「不一樣的。」何姒低下頭,喃喃道。

  「如何不同?」

  「如今受傷的不是我,卻是我身邊的人。」

  「那你直接繳械投降,這世界上便不會有傷害了嗎?」

  「我……」

  「恐怕這世上才會有更大的傷害吧。」

  何姒沉默了。

  「正是因為你一直在抗爭,從一個連黑手印都害怕,怕得躲在24小時便利店不敢回去的人,成長成了可以獨闖詭秘,在屍山血海中與我們並肩作戰的人,所以你身邊的世界才沒有坍塌不是嗎?何姒,如果一個人連自己內心的秩序都無法維持,又要如何去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呢?」

  秦鑒很少如此正式地叫出何姒的名字,如一聲驚雷炸響,何姒混沌的大腦突然清晰。

  「我剛剛……」

  沒等何姒說完,秦鑒握住她的手緊了緊,臉上終於露出笑意:「生在局中,往往容易生出心魔,跳出局外,便能想明白了。看來阿姒已經明白了。」

  陽光滿院,落在摩尼殿雄渾的重檐歇山頂上,落在已被靜靜守護庭院的脊獸上,也落在兩人肩上。何姒的目光落到兩人牽著的手上,那陣無名的怒火也消散了。

  「是我不好,你昨晚才經歷過倒坐觀音帶來的幻境,雖然憑著一己之力破陣而出,依舊是傷了心神。如今連夜趕路疏於修整,本就殘念未消,又再次直面幻境之中的心魔,受到影響在所難免。」

  秦鑒說著安慰的話,唇邊笑意卻更盛。

  「笑什麼?」何姒不服氣起來。

  「我突然想起這一幕似曾相識,阿姒也曾將我從心魔中喚醒。」

  「何時?」秦鑒這番話徹底將籠罩何姒的低氣壓趕走,她好奇地挑起眉毛。

  「因為伏羲陵中神龜吟誦的兩句詩,我害怕自己分裂出了新的人格,害怕自己才是幕後黑手,害怕自己會傷害你,會失去你,你忘了?」秦鑒說著模仿起少女的語氣,「因為害怕我會被不可預期的幻象或者少年將軍傷到,乾脆提前推開我,你這樣做,便是保護我嗎?」

  何姒顯然回想起了那場對話,當時一腔孤勇,如今看著秦鑒打趣的眼神,忍不住臉頰發熱,依舊強撐著說道:「你懷疑過我,我也懷疑過你,你喚醒過我,我也喚醒過你,如此便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