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因為他們相信自己是某個將軍的舊部。」

  「將軍舊部?」范宇心念一動,覺得有什麼隱於沙丘之下的真相正在蠢蠢欲動。

  老朝奉雖然一直在前面走著,但心思其實分了一半在這場對話里,聽到這裡,立刻問道:「哪個將軍?」

  「不知道。」朱斌搖了搖頭。

  「不知道?這怎麼可能。」范宇滿臉不相信,「那是哪朝哪代哪一任皇帝?」

  「真不知道。」朱斌還是搖頭,「本就是無根的東西,捕風捉影的傳說罷了,真不明白那些村民為什麼會相信,還一代代傳了下來,這事李沖也知道,不信你們問他。」

  「不知道。」李沖還在前面走,顯然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李沖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我說不知道,不知道是哪個將軍,」他回身白了朱斌一眼,「但絕不是捕風捉影的事情,你要走就去,別在這說屁話。」

  「那我冒昧一問,就算你們是將軍舊部,又為何非要在這大漠中生活不能離開啊?」君九姿也加入了談話。

  朱斌和李沖都沒答,范宇先搶過了話頭:「君教授腦子都鑽研地質知識去了,是一點傳說野史故事都沒看過嗎?」

  「什麼意思?」

  「這不明擺著了嗎?他們是將軍舊部,說明並不是這裡的原住民,而是後來因為什麼原因遷移過來的,多半是逃避追殺而來,可來了就不能走了,說明他們當時來到這沙地,是帶著東西來的,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繁衍生息卻不離開,自然是為了守護曾經帶來的東西。」

  朱斌和李沖仍然不語,范宇毫不客氣直接點明:「那泉水底下,藏著什麼東西?」

  「放屁,我們守的就是神泉!」

  「少唬我,守著泉水幹什麼,那泉水喝了能獲得神力打回去完成將軍遺志嗎?」

  李沖瞪了他一眼:「反正就是神泉,沙漠神泉是上天的恩賜,他賜予我們生命,我們回饋他以守護,這就是道理。」

  「沙漠神泉沙漠神泉,整天神神道道的,那你們怎麼不去守著月牙泉呢?」

  「那又不是養育我們的泉水,為什麼守護?」

  范宇說了句氣話,誰知李沖認認真真地接上了,范宇看著李沖傻帽的樣也知道他不是裝的,是真不知道自己在守著什麼,又轉向朱斌:「你是村長兒子,你總知道吧。」

  「他……哼。」這回換李沖聳著肩膀冷笑了一聲。

  范宇以為被李沖這麼一激他能聽到點不同的回答,誰知道朱斌只是搖頭:「我們千百年來守護的確實是神泉。」

  「看不出來啊,我還以為你們兩不合,這不配合挺好的啊。」

  「呸。」

  李沖呸得言簡意賅,朱斌則是一臉無奈:「這位大哥,你不在這種窮山惡水的地方長大,就不能體會到村民的心理狀態,反正守護的是泉水這件事我絕對沒有騙你,你若不信,村里上至耄耋下至垂髫,你儘管去問就是了。」

  「我們什麼心理狀態?」李沖悶著聲音問道。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我看你讀了幾年鳥書把腦子讀壞了,人話都不會說,」李沖不知道那串名詞的意思,不再理他,腳下的步子倒是更快了,「人就在那間柴房裡關著。」

  范宇幾人也只好先放下已經到了眼前的線索,等朱斌利落地打開被鎖上的木門,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一身狼狽地走了出來。

  「君教授!」見到來人,小伙子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眼眶一紅,眼淚和著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君九姿連忙迎了上去,左三圈右三圈打量了一番明顯瘦了一圈的學生才說道:「陳述年,你沒事吧?」

  「沒有,」陳述年也在這段時間裡冷靜下來,看到老師身後還有兩個陌生人,均是氣度不凡,心中一定,擦擦眼淚說道,「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以後萬不可再自作主張。」

  面對老師的批評,陳述年不敢辯解,低頭認錯。

  「自作主張是不對,但這件事村里也有錯,你放心,泉水之事不管後續如何,我都會想辦法保你安全離開。」

  「嚯,村裡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那綁架外人這件事是誰做主的,我便找誰聊,可以了吧?」

  「真他媽晦氣。」李沖已經懶得和朱斌說話了,衝著君九姿說道,「人已經放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謝了,我們照例問問情況,你看……」

  「問唄,我就在這聽著。」李沖也不走,「你們現在四對一,要擔心也該是我擔心吧。」

  「李兄弟多慮了,」范宇哈哈一笑,上前打開局面,「小陳,你可知泉水渾濁之事?」

  陳述年面露尷尬:「知道,但真與我無關,我只是取了一罐水樣,嚴格按照實驗室的規矩,用的都是無菌取樣瓶。」

  「那你可知泉水乾涸之事?」

  「乾涸?」陳述年一臉疑惑,「什麼意思?這是……在試我?」

  表情不像作假,老朝奉直覺這文質彬彬的年輕人身上不會有什麼線索,還是循例問了問:「要不你把這幾日的見聞都同我們說說吧。」

  「好。」陳述年不像李沖那般有戒心,無論誰問他話都回答得客客氣氣,用詞也很嚴謹,字斟句酌一段話說完,果然和君九姿之前介紹的一樣,完全聽不出異常之處。

  「李兄弟,這人你們準備怎麼安置?」范宇聽完朝李沖發問,「你也看得出來,我們肯定是真心實意來解決問題的,橫豎人都在村里,我的意思是,人就別關起來了,和我們一起處理後邊的事情,你看如何?」

  「我做不了主。」

  「這事也不好為難你,」君九姿說道,「這樣,我現在直接去問趙叔,小陳也一起去,鄭重給村人道個歉,為自己陳個情,你看可行?」

  李沖斜眼看了看君九姿,最後還是點點頭,一行人又朝著大棚走去。

  此時太陽已經向西斜去了,照著幾人的影子在沙地上又細又長。

  「忙了大半天,還沒吃東西吧,給。」君九姿說著,從自己背包里拿出一袋壓縮餅乾和一瓶水遞過去說道,「湊合湊合。」

  李沖沒有推拒,沉默著接了下來,先擰開瓶蓋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水,看朱斌依舊遠遠綴在後頭才說道:「君教授,剛剛朱斌講的那個,那個病,是什麼意思?」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對,就那個。」

  「那個啊……最初是源於一個發生在斯德哥爾摩的搶劫案案,被劫匪綁架的人質對劫持者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依賴感,後來泛指被害者因為犯罪者給予的一點憐憫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

  李沖眉頭皺得縱橫交錯,顯然沒聽懂,又問道:「到底啥意思?」

  「我覺得……」君九姿還在斟酌,一旁的陳述年倒是忍不住了,連忙說道:「我覺得他說的是你們對這村子的感情。」

  「我們對村子的感情?」

  「或者說是這片沙漠,你想啊,這裡的環境這麼險惡,你們卻偏偏要留下來,還祖祖輩輩紮根於此,守護在這裡,像不像斯德哥爾摩的那場搶劫案——你們是人質,這沙漠是案犯,泉水是它給你們的一點憐憫,而朱斌就是想要解救你們的警察。」

  「放你娘的狗屁。」

  陳述年嚇了一跳,看到君九姿對他不認同地搖了搖頭,只好委屈地說:「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我只是做個名詞解釋。」

  李沖聞言實在氣不過,回身朝不明緣由的朱斌又喊了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還在套話的范宇和招架不住的朱斌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兩人俱是莫名其妙。

  「又犯病了。」朱斌朝范宇一攤手。

  「你才有病,愛不愛摩絲病!」

  朱斌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李沖是為什麼生氣,氣焰也起來了,回擊道:「有錯嗎?乾旱、風沙、極端天氣,惡劣環境,隨時可以奪取你們的生命,在這之中偶爾給了你們一點甜頭,讓你們看到了一絲活下去的希望,你們就感恩戴德,再也看不到這沙漠對村人做的惡。時節好,你們說是上天恩賜,時節不好,你們說是村人心不誠,如今泉水枯了,又說是有人觸犯了神靈。生存環境越惡劣,你們越虔誠,越喜歡從自己身上找毛病,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李沖不走了,擰身上去就要動手。

  「誒誒誒,李兄弟,不至於,不至於。」范宇連忙拉開李沖,心中叫苦,這人真是個莽夫,一言不合就要抬起拳頭。

  「別攔著我,我今天就替被氣死的老村長教訓教訓你!」

  「你說什麼?誰他媽是被誰氣死的!教訓我,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范宇忘了朱斌看起來是讀書人,卻和陳述年全不相同,底子還是莽夫,兩人就這樣隔著他叫囂起來。

  「姓朱的你也就嘴把式厲害。」

  「我看你才是嘴把式,嘚嘚了一路了你倒是打啊。」

  「你說的,既然要打,就他媽不打到披麻戴孝不算完。」

  「現在就去大棚,人都在呢!」

  「誰他媽不去誰是孫子。」

  「媽的,你們兩是不是當老子是死的。」兩人正吵著,憑空里冒出個驚雷,原是范宇被推來搡去也發火了。

  兩人都愣了一下,可正是耍狠的時候,誰都不能落了氣勢,竟一致對著范宇發起難來。

  「躲開。」

  「滾。」

  范宇沒說話,可手卻動了,一拳砸在李沖臉上,轉身又是一掌,將朱斌推得平地翻了個跟頭。

  兩人吃了這虧,也不管剛剛的爭吵了,統一戰線縱身朝范宇衝去。兩人都是野地里長大的,狠歸狠,卻不成章法,不是范宇的對手,三兩下都掛了彩,卻咬著牙不肯停手。

  何姒眨眨眼睛,君九姿滿臉淡然,兩人都立一旁不勸架,老朝奉乾脆拿出了手機玩消消樂,剩下陳述年一個人上躥下跳,勸又勸不動,不勸又對不起自己的良心,眼淚都要急出來了。

  就這樣糾纏了五六分鐘,李沖和朱斌腳下都不穩了,老朝奉才慢騰騰地將屏幕上的小狐狸消掉,收回手機。

  「打夠了吧。」

  范宇立刻收了手,李沖不說話,朝地上吐了口血沫,朱斌則一抬手,將鼻下的血跡擦淨,說道:「不打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慫蛋。」

  「那你再打,我不攔你。」

  李沖別過頭去,不接他的話,范宇這才開口:「以前老一起打架吧,我看你倆配合挺順啊。」

  范宇說完,朱斌臉上竟然出現一絲笑意:「小時候是一起打架,回來再一起挨打,沒想到長大了反而只剩一起挨打了。」

  「還不是因為你個慫蛋。」

  「你不慫,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老子哪裡都比你硬!」李沖吼完,不知想到了什麼,也笑了一下,扯到了嘴角的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那我們繼續正事吧。」君九姿見氣氛已經緩和,催促道。

  吵了一架又打了一架,太陽已經掛到西邊的山頭了,陽光如絲線,斷斷續續,失了熱情。想來趙叔那邊也要等急了,幾人不再停留,快步離開。之前一直綴在後面的朱斌不再獨自躲在後邊,而是和李沖一起並肩走到了前頭。

  「你心裡沒有敬畏。」李沖說著,語氣卻不沖,只是在陳述自己的看法。

  「敬畏什麼?」

  「敬畏先祖,敬畏自然。」

  「我對村里老人哪個不是畢恭畢敬,而且我也很敬畏自然,我這幾年讀書研究的方向就是環境保護,你說是不是?但這不代表我們整個村子的人要在這自討苦吃啊,去城裡不好嗎?」

  「你知道老村長為什麼不願意和你一起去城裡住嗎?」

  朱斌眼神閃爍,隨口說道:「他太固執。」

  「這是根,做人不能忘本,你走了,年輕人走了,村里人都走了,祖廟怎麼辦,那十五代祖祖輩輩的牌位怎麼辦?」

  「逢年過節再回來拜祭不就行了。」

  「走了還會回來嗎?你會回來,你的兒子,兒子的兒子還會回來嗎?」

  「難道為了死人把活人困住?」

  「我說不過你,你可以走,但你不能鼓動大家都走,我就要留下來,這是我的道理。」

  明明是很樸素的話,朱斌卻一時語塞,幾人同時陷入沉默。大棚已經在面前了,他們離開時大家在趙叔的主持下熱熱鬧鬧地分配名額,此刻卻有激烈的爭吵從裡面傳出,朱斌李沖對視一樣,快步朝大棚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