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木塔格沙漠是與城市相連的沙漠,柏油馬路的盡頭便是黃沙。
燈光遠去,夜色才真正降臨,蜿蜒的沙漠公路變成了戈壁石灘,不是漸漸狹窄破敗,而是直接消失了。
范宇車速明顯變緩,儘管如此,車輛還是越來越顛簸。不像市區里車輛駛過減速帶時那種瑣碎細小的震動,而是在浪濤上行駛,直上直下大開大合的起伏,老朝奉的消消樂也打不下去了。
他收起手機望向窗外,在夜幕下,無盡的沙丘呈現出柔和的曲線,四野變得模糊而朦朧,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
夜空中的月色和星光倒比城市裡鮮明許多,明月高懸,繁星點綴,給沙漠起伏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銀白色的霜。風從沙丘間吹過,帶走白日的餘溫,氣溫驟降。再往遠處看,漆黑的天空靜靜凝望著漆黑的沙漠,一望無際的黑在天際線處交融。
也不知開了多久,周圍的景色還是毫無變化,時間在這裡仿佛失去了意義。這場景與何姒幻象中的景色很像,不過沙漠夜色應該都是這樣吧。
秦鑒想著,合上雙眼,回想起何姒幻象中與眾不同的細節。可一直在努力爬坡的車子突然後退了一下,秦鑒不得不分神留意周遭的狀況。只聽油門一聲轟鳴,輪胎在沙地里空轉幾圈,發出沙沙的刺耳摩擦聲,掙扎了一會,車子才重新恢復了前進的速度。
「來之前聽人說庫木塔格是沙山的意思,我還想沙漠裡哪還沒個山丘啊,這下算是明白了,真是沙山,不是沙丘。」范宇坐在駕駛座上感嘆著,一句話被抖得一波三折。
老朝奉閉目養神不理他,誰知車輛好不容易爬上了那個山坡,又開始俯衝向下,勢頭很快,范宇愉快地哼起歌來。老朝奉本想著下坡不會出什麼狀況,正準備繼續之前的回憶,車卻猛然停住。速度收的太快,車裡的東西乒桌球乓往前砸,老朝奉沒想到這變故,沒能穩住身軀,也向前俯衝過去,連帶著額頭都磕到了前座的椅背上。
「怎麼回事?」
不等老朝奉發怒,范宇先給自己找了個台階:「秦叔,交警說什麼來著,後排也要系安全帶。」
「到底怎麼了?」老朝奉睜開眼睛,低沉的聲音中是壓抑不住的不耐煩。
「你看那,」范宇說著打開窗戶,朝不遠處一指,「是不是接我們的人到了。」
昏黃的光芒在沙漠中格外顯眼,一個低矮的黑影伏在不遠處,似乎是觀測站。
「鄧主任不是給你路線圖了嗎?」
「鄧主任的圖有點歪,幸虧我機靈,這不是大差不差剛好開到目的地了嗎,你別急,我先過去看看。」范宇打了一把方向,放緩車速朝著不遠處的建築物駛去。
車開近了,才看到一點燈光如豆,燈光下好像確實有個人影正在等待他們,個頭不高,裹著羽絨服,斜靠著搖搖欲墜的木門板,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屏幕上一點光亮照在他臉上,頗有些鬼故事的意境。
范宇瀟灑地一擺車尾停在那間簡陋的建築圍牆外,搖下車窗朝裡面那人揮了揮手:「喂,你是來接我們的吧。」
燈光下那人沒有立刻開口,只是先抬起了頭,羽絨服的帽子落了一半,一頭利落的短髮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抖動了一下。
「喂,鄧主任叫我們來的。」夜晚沙漠的風很大,沙石滾走,范宇扯著嗓子才能讓聲音穿過呼嘯的風聲,去到那人耳朵里。
「媽的吃了一嘴的沙。」說完,不等那人回應,范宇就把腦袋躲到車裡,重新搖上車窗,對著秦鑒說道,「我們是來幫他們解決問題的,不說倒履相迎吧,至少主動一些,如今鼻子都凍掉了也不見反應,那人該不會是海市蜃樓吧。」
「還沒見過半夜裡出現海市蜃樓的。」
「那就是個傻子,」范宇下了結論,「這君教授也真是的,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怎麼派個傻子來接我們啊。」
「為了和你匹配吧。」
老朝奉不咸不淡地來了一句,范宇還沒想好反駁的說辭,不遠處那個人影也動了,他將手機塞回口袋,個子不高,步子卻很大,幾個跨步就來到車邊,敲了敲車窗。
范宇這下總算看清他的長相了,三十出頭的年紀,濃眉大眼,鼻樑高挺,下巴削尖,短髮微卷,穿一件連帽輕羽,算是個時髦的小伙子。那張臉上的一雙眼睛尤其奪目,英氣逼人,在星空下熠熠生輝,長得竟然很精緻,不過膚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戶外和太陽打交道的人,和自己很像,這點還算讓范宇滿意。
「咔嚓」一聲,他解開了車門鎖,示意對方上車談。
這是一輛為了沙地越野而特意改裝過的牧馬人,輪胎巨大,底盤很高,卻沒有安裝腳踏。可來人右手在座位上一撐,輕輕鬆鬆就躍進了車內,一陣涼氣裹挾著風沙隨他一起鑽了進來,車門又被迅速關上了。
「不好意思,我耳朵不太好。」來人脫下帽子,朝范宇微微一笑,聲音沙啞卻溫柔,很明顯是女性的聲音。
「妹……妹子?」范宇瞪大了眼睛。
「哈哈,」被喚作妹子的人聞言笑得爽朗,隨後朝范宇伸出一隻手來,「你好,君九姿。」
「你就是君九姿?」范宇滿臉的驚訝遮掩不住,連忙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隨後伸出右手與君九姿握在一起,「咳,君教授,我是范宇。」
「叫我名字就好,」君九姿說著,回身朝向秦鑒,「秦老師,久仰大名。」
「久仰。」秦鑒一點頭,說完又看向范宇,眼底有一絲揶揄的笑意,范宇知道他的意思,這人怎麼看也不是鄧主任的老相好,顯然是自己八卦錯了。
范宇正為自己一路的猜測落了空而懊惱,絞盡腦汁思考著君九姿和鄧主任的真實關係,就聽那個沙啞的聲音催促道:「辛苦兩位連夜趕路了,只是事情真的很急,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行,麻煩君教授指路。」范宇說著重新啟動引擎,卻被君九姿叫停了。
「等等,我開車來的。」
「你……開車?大晚上的,一個人?」范宇一臉不可置信。
「是啊,這裡我路熟。」君九姿也不多解釋,隨口應道。
「車在哪?」
「風沙太大,停房子後面了,一會你跟著我開吧。」
君九姿說完就要開門跳下車,這次卻是被范宇叫停了,他橫豎不放心,決定送她去到車邊,順便看一眼她的車:「我陪你一起去。」
似乎習慣了這種好意中夾雜著不信任的眼光,君九姿也不推辭,點點頭率先下了車,大步往屋後走去。范宇還不熟悉高低不平而又綿軟流動的沙漠,竟然要小跑幾步才能跟上她的步伐,秦鑒看了兩眼車外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心中一動,也跟著下了車。
很快,君九姿就停了下來,范宇站在她身後,見到簡陋破舊的房屋後面,有火紅色的光澤流出,再仔細看,原來是一輛漆黑的鋼筋巨獸蟄伏在夜色中,紅色輪轂格外顯眼,顯然比他們開了一路的牧馬人更加漂亮。
范宇被那車身的力量感和肌肉感吸引,忍不住又上前一步,漆黑的車架在銀白的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而底盤和標識處的火紅卻又熱烈瀟灑,竟是一輛巴博斯XLP900。他也顧不得風沙撲鼻了,繞著車左三圈右三圈,上手摸了好幾把,心癢難耐。
「這是你的車?」范宇問完,就覺出自己的愚蠢來,這荒漠四野無人,除了眼前的君九姿,還能是誰的車呢。
「等事成了,借你開開。」君九姿也不囉嗦,將鑰匙在指尖轉了兩圈,又問道,「等會要不要慢些開,等等你。」
這話就有些侮辱人了,范宇想著,車比我好就算了,車技還想比我好?這事已經涉及到了范宇的男性尊嚴,他聞言立馬搖頭:「沒事,你撒開了開。」
「那我就儘快了。」
「越快越好。」
范宇說著看也不看老朝奉,強迫自己將視線從君九姿的座駕上收回來,回頭走到剛剛的牧馬人旁,在心中唾罵了一百遍摳門的鄧主任後,躍上了剛剛還十分滿意,現在卻橫豎看不上眼的玩具車上。
兩道帶著顆粒感的黃光從觀測站後照出來,「坐穩了!」范宇說完,一腳油門沖了出去。
「何必逞匹夫之勇。」
老朝奉的聲音從后座傳來,企圖拉回范宇的理智,可范宇答得鏗鏘有力:「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知道多說無益,秦鑒伸出左手,握住了左上方的把手,正襟危坐。
「沖啊!」車內響起范宇中二的嘶吼,老朝奉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兩輛車在荒漠中一前一後放肆追逐,一望無垠的沙漠本沒有路,卻硬生生被兩人開出了高速公路的感覺。車身在上下起伏的沙山間忽左忽右,逐浪漂移,揚起塵土漫天。
因為車子本身的素質相差太大,范宇死死握住方向盤,身體前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腳下的油門絲毫不敢放鬆,也不肯放鬆,在零度的車內竟然落下汗來。而帶路的君九姿也沒有相讓的意思,將那巨獸駕駛得肆意奔放,像是使了全力要滅范宇的威風。
老朝奉已經很多年沒坐過這麼刺激的過山車了,他在車後默默嘆了口氣——這哪有一點教授的樣子,簡直是女版范宇,遭不住,思來想去,還是自己的阿姒最可愛。
不知這樣你來我往追逐了多久,范宇一腳急剎,車尾甩了出去,在原地轉了180度,終於停了下來,眼前是好幾間破舊小屋連起來的小院子,與他們之前見到的很像,似乎也是觀測站。
范宇立馬跳下了車,秦鑒則是在車上穩定了下情緒,看到君九姿靠過來說話了,才緩緩下了車。
君九姿不知道說了什麼,等老朝奉下車的時候,范宇已經在吟詩了:「三十功名塵與土,五十弦翻塞外聲,八千里路雲和月,沙場秋點兵。」
秦鑒嗆了一口風,一陣頭疼,君九姿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掙扎了許久才夸道:「范處真是……唐詩宋詞集大成者。」
「一般般,主要是今天這車開的太刺激了。」
「是我不好,存了試試范處的心思,」君九姿毫不隱瞞,「不過范處確實車技驚人,沒想到開著那輛破車也能跟上來。」
「叫我范宇就行,」君九姿的讚美范宇很受用,他一臉驕傲地說道,「你車也開的很猛啊,這狀態,不太像是需要別人幫忙的樣子。」
「哈哈,」君九姿又是開朗一笑,「不知鄧主任與你們說了嗎,我得求你們幫我救一個人,要求就是不留痕跡,不能再次引發我們同村民的矛盾。鄧主任和我說過,能做到這點的只有秦老師。」
「救什麼人,為什麼救人?」
「屋裡聊吧。」秦鑒直擊重點,君九姿知道具體情況隱瞞不得,引著兩人往一間漆黑的房屋裡走去。
啪的一聲,燈被打開,三個人就著昏黃的燈光在一張漆色斑駁的木桌前坐下。
「這件事要說明白還得從頭講起,」君九姿也不再客套,自顧自說了起來,「你們知道沙泉村吧。」
「鄧主任說過,裡面有一口神泉,但具體情況不了解。」范宇實話實說。
君九姿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不知道才正常,這算是一個隱居在沙漠中的古村落,幾乎不與外界溝通,我們也是在庫木塔格沙漠勘察隕石時才偶然發現的。」
「隕石?」范宇好奇地岔開話題。
「庫木塔格沙漠是我國第一個被證實的沙漠隕石富集區,」君九姿隨口解釋了一下,繼續先前的話題,「如你們所說,沙漠中有清泉已是奇蹟,而這沙泉村的泉水千年不斷,到了秋冬也不見枯瘦,沙泉村便倚靠著這一水源傳承下來,但……」
君九姿一抿嘴,陷入思考中:「泉水的出現很突兀,沙泉村附近寸草不生,不像有斷層滲泉的樣子,而周圍也無古河道,更沒有風蝕湖形成的條件,泉水的來源引起了我們的關注,和上級匯報後,我們準備就地展開地質勘查,誰知道光是進村就困難重重,根本到不了泉邊,就引起了當地村民激烈的反抗。」
終於輪到酷颯女人出場咯!不上廳堂不入廚房,內自博覽群書,外能馳騁沙場,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