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刃疾哭了,這次是真的哭了。
他抹著眼淚,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胡亥有點不高興,幽幽的說道:「怎麼?先生不樂意?」
馮刃疾看了看旁邊的死士,哭著說道:「下官樂意,下官只是激動,激動能得到公子的賞識,因此哭了。」
胡亥滿意的點了點頭。
胡亥身邊一個僕役微笑著說道:「馮大人這是千里馬遇到了伯樂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馮刃心悅誠服的點了點頭,然後再也忍不住了,開始放聲大哭。
胡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去吧。」
馮刃疾哽咽著說道:「下官為公子做事,自然是萬死不辭。不過……下官即便要彈劾伏堯公子,也得有個理由啊。」
胡亥淡淡的說道:「理由,先生隨便找一個就行了,先生歷次彈劾的經歷,本公子也聽說了。你很有能力,我相信你。」
馮刃疾雙目通紅的答應了。
他告別了胡亥,昏昏沉沉的向外面走。
等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胡亥忽然叫住他:「先生,我給你三天時間。三日之後,你最好有所動作。否則的話,我可能要派人催一催你了。」
馮刃疾打了個寒戰,點頭答應了。
他行走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
死士啊,這種人殺人不眨眼,即便被捕之後,為了不連累主人,往往會自盡。
也就是說,萬一哪一天自己被殺了,胡亥公子根本不會受到牽連。
死了等於白死。
馮刃疾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難道……真的要狀告伏堯?那不也是找死嗎?
他忽然很後悔,為了五百鎰黃金,竟然讓自己落到了這步田地。
貪念,真的害死人啊。
馮刃疾忽然舉起手來,噼里啪啦的打了自己幾個耳光。
正在旁邊經過的小販嚇了一跳,一臉警惕的看著馮刃疾,然後貼著牆根跑了。
馮刃疾嘆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結果剛剛進屋,就發現一個人正在裡面等著他。
馮刃疾頓時愣了。是馮去力。
上次馮去力已經當眾宣布,和馮刃疾不共戴天了,怎麼今天他又來了?
馮刃疾有點蛋疼。
這些日子,他的腦袋被四五方人馬揪著,一會幹這個,一會幹那個,早就精疲力盡了。
好容易甩開了一個馮去力,打算長舒一口氣。誰知道……這傢伙怎麼又來了?
難道……上次陛下誇獎了我。這人見風使舵,又想與我修好?
呸,臉皮簡直比槐穀子還厚。
心裏面在吐槽,但是馮刃疾表面上很客氣。
他朝馮去力拱了拱手,很恭敬的說道:「兄長,你怎麼來了?」
馮去力微微一笑,說道:「你很意外?」
馮刃疾連忙搖頭:「沒有,絕對沒有。」
馮去力說道:「你是不是覺得。為兄已經宣布與你不共戴天了,怎麼現在又來了?有點厚顏無恥?」
馮刃疾乾笑了一聲,說道:「怎麼會?小弟和兄長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小弟沒有早日拜訪兄長,反而勞煩兄長紆尊降貴,來到我這裡。小弟有罪啊。」
馮去力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喜歡馮刃疾的態度,真是讓人如沐春風啊。
馮去力走過來,拍了拍馮刃疾的肩膀:「其實,上次為兄當眾宣布與你不共戴天,是假象,是做戲,是給別人看的。」
馮刃疾驚訝的看著馮去力。
馮去力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是御史大夫,你是我的下屬。而我們兩個又是同宗。」
「如此一來,別人肯定會以為你是我的人。日後我們做事,就有些不方便了。會讓旁人有了防備。」
「因此,我用了這麼一計。假裝和你絕交,讓朝臣放鬆警惕。其實我們私底下,依然是親兄弟一般。」
「這樣,以後有什麼事,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去做了。」
馮去力有點得意。
這個藉口,是他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天衣無縫,很完美。
馮刃疾唯唯諾諾的答應了。
馮去力的這番話,他根本不相信。不過……人家官職大,不信也得假裝相信啊。
緊接著,馮刃疾又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
現在大夥都知道了,我不是他的人。將來出了什麼事,他把我一腳踢開,我怎麼辦?
想到這裡,馮刃疾頓時滿頭大汗。
馮去力微笑著說道:「刃疾啊,今日為兄來,就是與你修好的,你可不要多想。」
馮刃疾連連點頭。
馮去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著說道:「今日,你也要謀劃一下,搜集一些王綰的罪狀。若我做了丞相,你不也水漲船高嗎?」
馮刃疾滿口答應了。
他嘴上說的漂亮,不過已經打定主意了,絕對不會幫著馮去力做事。
馮去力挺滿意,倒背著手走了。
馮刃疾長舒了一口氣,躺倒在矮榻上。
剛剛閉上眼睛,馮刃疾的房門直接被人推開了。
他驚恐地睜開眼睛,發現是一個僕役。
馮刃疾心中惱火。
一個小小的僕役,敢闖我的臥室?簡直是找死。
馮刃疾跳起來,剛想要發火,忽然發現這僕役是李斯家的。
他的態度頓時就軟下來了,滿臉微笑著說道:「廷尉大人有什麼事嗎?」
僕役說道:「廷尉大人有一封信交給你。」
馮刃疾應了一聲,把信接過來。
這信開頭就是四個大字:閱後即焚。
緊接著是短短的一句話,三日之內,彈劾伏堯或槐穀子。
信後面沒有落款。
馮刃疾嘆了口氣,把信燒了。
那僕役見他燒了信,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馮刃疾躺回到矮榻上,盯著房梁開始發呆:彈劾伏堯,彈劾槐穀子。真是要命啊。
上次已經彈劾過槐穀子一次了。差點把命送掉。
現在槐穀子已經掌握了自己貪污的證據,再彈劾他,那不是找死嗎?
馮刃疾忽然很想找一根麻繩,把自己吊死在房樑上算了。
…………
翌日,李水正在和伏堯一塊吃早飯。
李水隨口問道:「茶賣的怎麼樣了?收入如何?」
伏堯嘆了口氣,十分苦惱的說道:「賣的不好啊。這些朝臣不知道怎麼回事,串通好了一樣,誰也不肯買。」
李水很惋惜的說道:「這些人,真是太不識貨了。」
伏堯無奈的說道:「明明已經讓他們體會到茶的妙處了,這些人怎麼就是不買呢?」
與此同時,門口有兩個僕役正在小聲嘀咕。
其中一個叫齊樂,另外一個叫石田。
齊樂小聲對石田說道:「你聽到謫仙與伏堯公子的話了嗎?」
石田點了點頭。
齊樂說道:「我早就知道,伏堯公子的辦法行不通。坑蒙拐騙將人騙到茶樓裡面,怎麼可能打開銷路?這些朝臣,分明是生氣了。」
石田說道:「也不盡然,我們騙人之後,往往會主動交好,退還一部分錢財。這叫先打一棒,再給一個甜棗。」
「這一招十分奏效,那些富商大賈,不都和茶樓交了朋友,經常喝茶買茶嗎?足見伏堯公子的策略是管用的。」
齊樂呵呵笑了一聲:「那現在怎麼不管用了呢?莫非咸陽來的大人們比較聰明,不肯上當嗎?」
石田嘆了口氣:「我們只是僕役罷了,不需要操心這些事。謫仙怎麼吩咐,我們便怎麼做就好了。以謫仙的本領,一定會有辦法的。」
齊樂呵呵笑了一聲:「在北地郡,整日聽人說謫仙如何如何。本來我還十分敬仰的。但是親眼見到之後,也不過如此嘛。」
「譬如這個茶,謫仙到現在不也是一籌莫展?可見往日的盛名,也許是口耳相傳,越傳越誇張。」
石田說道:「這就不對了,謫仙的望遠鏡、留聲機、仙雷,造紙術……多少神奇的東西?怎麼可能是虛名呢?」
齊樂想了想,說道:「這麼說的話,謫仙是有時候靈,有時候不靈。」
石田忽然有點生氣的說:「謫仙當然是全靈了。人人都知道,謫仙是上天派下來扶助陛下登上仙位的,怎麼可能不靈?」
齊樂呵呵笑了一聲。聲音之中,帶著一絲嘲諷。
石田咬著牙說:「若非謫仙,若非伏堯公子,我一家早就餓死了,你若再敢詆毀謫仙,我與你不共戴天。」
齊樂無奈的說道:「我也不是詆毀,只是講一些事實罷了。若你不服氣,我們賭一把如何?若我輸了,情願送你五鎰金。」
石田立刻點頭:「好,一言為定。」
兩個人正說到這裡,就聽到伏堯公子叫道:「你們兩個進來。」
這兩人立刻進去了。
伏堯公子指著他們,對李水說道:「師父,這兩人就是負責賣茶的人。」
李水點了點頭,問他們兩個:「這茶賣的不好?」
石田和齊樂都點了點頭。
李水問道:「你們是怎麼賣茶的?」
石田說道:「起初的時候,我們按照經驗,在茶樓裡面等著。一般來說,這些達官貴人會自己找上門來,買一些茶喝的。」
「但是我們左等右等,他們始終不來,最後我們無奈,只能上門去向他們賣茶。」
「我們介紹了這茶的諸般好處,但是他們始終不肯買,並且將我們趕出來了。」
「故而,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賺到朝臣們的一文錢。」
李水呵呵一笑:「想要賺他們的錢,這有何難?附耳上來,我傳授你們幾招。」
這兩人湊了過去。
李水在他們耳邊吩咐了一番。
這兩個人都聽傻了,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齊樂很納悶的說道:「這……行嗎?」
李水淡淡的說道:「自然是行的。你不信我?」
齊樂低著頭不敢說話。
旁邊的石田信心十足的說道:「既然是謫仙的吩咐,那就一定行。」
齊樂看他了一眼,心想:這人是缺心眼吧?這麼荒唐的主意也能信?
李水擺了擺手,對他們說道:「你們去吧。」
石田和齊樂應了一聲,向外面走。
當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李水對伏堯說道:「去找幾個懂帳目的帳房先生。這一兩日,可能會有大筆的錢財進帳,讓他們好好清點。」
伏堯拍著胸脯說道:「師父放心。」
齊樂有些無奈的想:謫仙和伏堯公子,倒是很自信啊。
…………
王綰已經吃過了早飯,正在閉目養神。
自從馮去力擔任御史大夫以來,王綰就養成了閉目養神的習慣。
每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就會把自己想像成馮去力。想像著他會用什麼辦法把自己扳倒……
長此以往,王綰覺得自己的精神有點恍惚,有時候都忘記自己到底是誰了。
今日,他又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忽然僕役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對王綰說道:「丞相,茶樓的人又來了。」
王綰睜開眼睛,有些煩躁的說道:「讓他們來吧。」
王綰不想見茶樓的人,但是不得不見。因為這兩個人很雞賊,每次都會先說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而這話多半是以伏堯公子的名義說的。
搞得好像他們不是來推銷茶葉的,倒像是替伏堯公子來傳話的。
你要是將他們拒之門外,回頭伏堯公子覺得,你是故意不搭理我,那怎麼辦?
所以,雖然很討厭這兩個人,王綰還是讓他們進來了。
果然,這兩個人進來之後,就朝王綰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說道:「伏堯公子遣我們二人,來向王丞相問一句話。今天中午,丞相想要吃什麼?公子好讓人準備。以盡地主之誼。」
王綰嘆了口氣,說道:「隨意吧,什麼都行。」
這兩人應了一聲。
然後開始進入正題了。
石田紅著臉,很不好意思的拿出來了一個盒子,對王綰說道:「丞相,今日小人帶來了一樣好東西。」
王綰呵呵笑了一聲:「不是茶葉吧?」
石田笑眯眯的說道:「丞相真是神機妙算啊。確實是茶葉。」
王綰的臉抽了抽,對石田說道:「本官已經說過了,不喜歡喝茶,你們走吧。」
石田說道:「大人,這不單單是茶,這是藥茶。」
「嗯?」王綰頓時來了興趣:「藥茶?能治什麼病?」
石田一本正經的說道:「此茶有一種特別的功效,可以令人老而彌堅,堅而愈久……」
齊樂在旁邊聽的臉有點紅。
王綰的臉也有點紅。
他故意做出一副厭惡的樣子來,可是卻偏偏沒有把石田趕出去,也沒有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王綰只是兩眼瞟著房頂,做出來一副毫不關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