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我只想做透明人

  時隔多日,巨夫又見到了李水。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當初巨夫好好做郡守,沒想到被項梁威逼利誘,被迫從了反賊。

  從那時候起,巨夫就知道,自己這一輩子是完蛋了。投降反賊,萬劫不復啊。

  是謫仙給了自己第二條生命。不僅給了自己第二條生命,而且給了自己第二次建功立業的機會。

  自己因為有罪在身,不可能做官了。是謫仙通過一番運作,讓自己做了伏堯公子的隨從。

  雖然說是隨從,可是這北地郡的大小事務,哪一樣自己沒有參與過?

  有時候,巨夫經常會陷入到恍惚之中,似乎自己又做了郡守,又得到了陛下的認可。

  北地郡欣欣向榮,戶口越來越多,百姓越來越富裕。

  巨夫漸漸的愛上了這個地方。

  在這裡,伏堯公子經常提出各種奇思妙想,而王老實又以商賈的眼界,提出各種有意思的想法。再經過自己的把關,付諸實施。

  三個人合作的親密無間。

  原本荒涼貧窮的北地郡,在一年之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巨夫看著成長起來的北地郡,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樣。

  而這一切,都是謫仙賜予的。

  所以,巨夫一臉感激的走到李水跟前,深深的行了一禮。

  他彎下腰去,眼淚就忍不住想要落下來。

  結果李水踹了他一腳:「噁心死了,雞皮疙瘩掉一地,滾滾滾。」

  巨夫連忙擦了擦眼淚,乾笑著說道:「小人,對謫仙的感激之情,猶如河水泛濫,一發而不可……」

  李水:「……」

  嬴政和朝臣已經走了,李水和巨夫、王老實等人,又開始宴飲。

  李信早就不耐煩了,吩咐夥計說:「上酒上酒,喝茶有什麼意思。」

  夥計一臉無奈的送進來了一些仙酒。

  眾人邊喝邊聊,到傍晚時分,已經喝的差不多了。

  李水拍了拍伏堯的肩膀,大著舌頭說:「咱們該走了,不然的話,天黑之後宵禁,觸犯了你的法令,影響不好。」

  伏堯趔趄了一下身子,他被李水快壓的站不住了。

  伏堯乾笑了一聲,對李水說道:「義渠城,沒有宵禁。」

  李水愣了一下:「沒有宵禁嘛?」

  伏堯說道:「沒有。義渠城的護鄉團閒著也是閒著,晚上也可以巡邏。而且沒有宵禁,百姓晚上也可以做生意。」

  李水點了點頭:「你這話有道理。走走走,為師教你一些好玩的東西。」

  伏堯扶著李水,王老實扶著李信,四個人趔趔趄趄的向外面走。

  巨夫也喝的有點頭昏腦漲了,可惜,沒人搭理他。

  於是……巨夫落在了後面。

  等他走出茶樓的時候,發現李水和李信已經走遠了。

  他想要趕上去,忽然旁邊的巷子裡面,伸出來一隻手,一把抓住巨夫的胳膊,將他拽到了巷子裡面。

  巨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酒立刻就醒了。

  他虛張聲勢的說道:「我乃伏堯公子身邊的人,誰敢無禮?」

  黑暗中有個蒼老的聲音呵呵笑了一聲:「巨夫,你好大的官威啊。」

  巨夫聽到這聲音之後,頓時一愣。

  這聲音……有點耳熟啊。

  忽然,巨夫想起來了,這不是淳于越的聲音嗎?

  他試探著說道:「是淳于博士?」

  黑暗中有人淡淡的嗯了一聲。

  巨夫乾笑了一聲,有點不安的說道:「博士為何在這黑乎乎的小巷子裡面等著在下?天下人都知道,博士光明磊落,怎麼今天反倒……」

  淳于越有些不快,他淡淡的說道:「巨夫,老夫不與你多費唇舌,我只問你一句,老夫要你辦的事,你為何沒有辦?莫非你覺得你可以戲耍老夫?」

  當初淳于越曾經給了巨夫大筆的金銀,讓他搞亂北地郡。

  結果北地郡蒸蒸日上,得到了陛下的誇讚。

  淳于越心裡很惱火,覺得自己被巨夫給耍了。

  淳于越是什麼人?那是朝中重臣啊,即便巨夫還是郡守,淳于越也不會把他放在眼裡,更何況現在巨夫只是沒有官職的隨從?

  所以,今日淳于越是來興師問罪的,並且打算懲治巨夫一番。

  巨夫聽見淳于越這麼問,立刻乾笑了一聲,對淳于越說道:「博士,你可真是冤枉在下了。」

  巨夫早就料到了淳于越會來興師問罪,所以早就想好了應對的策略了。

  淳于越淡淡的說道:「老夫怎麼冤枉你了?你倒是說來聽聽。」

  巨夫嘆了口氣:「當初博士是交代了在下,要搞亂北地郡,是不是?」

  淳于越沒有回答,反而對旁邊的淳于甲說道:「去搜一下。」

  淳于甲應了一聲,開始給巨夫搜身。

  巨夫有點納悶:這是什麼意思?

  忽然,他反應過來了,淳于越這是擔心自己藏著留聲機。

  巨夫不由得感慨:淳于博士,年紀挺大,但是這思路一點都不呆板啊,還有這種警惕心呢?

  巨夫苦笑了一聲,對淳于越說道:「博士,留聲機笨重,操作不便,我若真要錄音,一定瞞不住。」

  這時候,淳于甲液搜身完畢了,對淳于越說道:「主人,他身上沒有可疑的東西。」

  淳于越淡淡的嗯了一聲,這才問巨夫:「你覺得,老夫交代你的事,你做的怎麼樣?」

  巨夫一臉委屈的說道:「博士,在下努力的去做了。沒有搞亂北地郡,並非是在下不為,實在是在下不能也。」

  「在下努力的搞亂北地郡,可是北地郡始終不亂,在下能有什麼辦法?」

  淳于越有點不快:「胡說八道。治理天下,何其不易?旁人小心謹慎,尚且會出錯,會出亂子。」

  「你故意搞亂北地郡,北地郡卻亂不了?這是什麼道理?」

  巨夫嘆了口氣:「博士,在下到了北地郡之後,未曾有一日忘記博士的囑託。」

  「在下日思夜想,覺得想要搞亂北地郡,又不被伏堯公子發現,莫過於放任自流,甚至推波助瀾。」

  「伏堯公子和王老實,在北地郡大行商賈之道。我若放任他們這樣干,北地郡不就亂了嗎?」

  淳于越點了點頭:「這話有道理啊。你是這麼做的嗎?」

  巨夫一拍大腿:「在下就是這麼做的啊。博士如果不信的話,可以隨便找個人問問,在下是不是一直支持他們大行商賈之道?」

  「在下兢兢業業,廢寢忘食的搞亂北地郡啊。可是這北地郡非但沒有亂,反而越來越繁榮了,在下也是摸不著頭腦,苦惱的很啊。」

  淳于越:「……」

  他陷入了深思之中。

  如果巨夫說的是真的,那可真是奇怪了。

  巨夫忽然嘆了口氣,極為痛苦的說道:「有時候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小人會經常陷入痛苦的思索之中:為何,大行商賈之道,讓北地郡大獲成功呢?難道我們以往的經驗都是錯誤的嗎?」

  淳于越也陷入到了迷茫之中。

  不過淳于越畢竟是當時大儒,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他不會這麼輕易就被說服的。

  淳于越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不對,還是不對。依老夫看來,北地郡的成功,定然是表象。」

  「沒有儒學作為支撐,一切繁華就如同地基不牢的樓閣,來一陣風雨就會倒塌了。假以時日,北地郡必定大亂。」

  巨夫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原來如此啊。有道理,在下終於明白了。」

  「如此說來,在下其實是成功了?在下成功的搞亂了北地郡,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淳于越微微一愣。

  巨夫這麼說的話,好像也沒有問題。但是……總覺得哪裡不對。

  巨夫向淳于越拱了拱手,乾笑著說道:「博士,若沒有什麼事的話,在下就先告辭了。」

  淳于越淡淡的嗯了一聲。

  等巨夫走遠了,淳于越才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啊,老夫讓他搞亂北地郡,那是為了讓陛下失望啊。現在他確實搞亂了北地郡,卻沒有讓陛下看出來,那能有什麼用?

  淳于越重重的嘆了口氣,滿臉無奈。

  …………

  義渠城中,不止淳于越恨巨夫,胡亥同樣恨的牙根痒痒。

  當初季明從他那裡拿走了大量的金銀,聲稱交給了巨夫。結果呢?

  胡亥恨不得把巨夫剁成肉醬。

  不過,胡亥還有理智,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很微妙。

  這一次,沒有得到陛下的喜愛,甚至陛下對自己的施政方式頗有微詞。

  所以,千萬不能有太大的動作,以免招來陛下的反感。

  所以,胡亥決定求穩,不去招惹巨夫。

  萬一自己前腳訓斥了巨夫,後腳巨夫就跟槐穀子告密,那就糟了。

  不過,坐以待斃,也不是胡亥的風格。

  他思索了一番之後,命人把馮刃疾叫來了。

  在胡亥看來,馮刃疾這傢伙,在朝中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是個很孤獨的倒霉鬼。

  這樣的人,比較安全。

  馮刃疾是哭喪著臉來的。

  這一段時間,他一直很低調,希望大家把他忘記。

  所以,平時他話也不多說一句,除非必要,就躲在房間中不露面,爭取做一個透明人。

  怎麼……怎麼還是被胡亥公子給發現了?

  馮刃疾有一種預感,可能又要發生一些不好的事了。

  馮刃疾到了之後,胡亥對他微微一笑,說道:「先生請坐。」

  馮刃疾誠惶誠恐的坐下來了。

  胡亥淡淡的說道:「先生啊,你可知道,我掌管上郡將近一年,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馮刃疾躬身說道:「是……學到了治國經驗?」

  胡亥微笑著搖了搖頭:「非也。」

  馮刃疾絞盡腦汁的想了想:「是……見識到了風土人情?」

  胡亥還是搖頭。

  馮刃疾又說:「是……發現了祥瑞?」

  胡亥哈哈大笑,說道:「也不是。」

  馮刃疾小心翼翼的問道:「難道是……取得了一些錢財?」

  胡亥似笑非笑:「莫非先生覺得胡亥是個貪官嗎?」

  馮刃疾連連搖頭:「下官一時口誤,公子恕罪。」

  胡亥淡淡的說道:「本公子最大的收穫,是遇到了一些人才啊。」

  「昔日住在深宮之中,本公子身邊,無人可用。做起事來,束手束腳。這一次在上郡,有一些精明幹練之人,投靠了我,他們忠心耿耿,如同一把利刃一樣,讓本公子心裡覺得很踏實。」

  胡亥指了指在旁邊侍奉的幾個僕役,微笑著說道:「他們,其實便是我的死士。」

  「如果我要他們取先生的頭顱,他們會不問情由,毫不猶豫的去做。」

  馮刃疾嚇得一哆嗦,滿頭大汗的說道:「公子,下官……下官沒有得罪公子啊。」

  胡亥哈哈一笑:「只是說笑而已,先生何必緊張?胡亥對先生,可是很敬重的。」

  馮刃疾連聲說不敢。

  胡亥展示了一番實力之後,又換了一副口吻,十分關心的對馮刃疾說道:「先生在朝中,頗有名聲啊。胡亥雖然遠在上郡,也聽說過先生的大名。」

  「先生一口氣彈劾了槐穀子、李斯、淳于越……真乃猛士也。」

  馮刃疾苦笑不已,他有點搞不清楚,胡亥是不是在諷刺他。

  胡亥又說道:「先生這等不畏強權,一心為國的猛士,胡亥是最敬畏的。不過……先生也要小心,有些奸佞小人,會懷恨在心,找你的麻煩啊。」

  馮刃疾躬身說道:「是,是……下官記下了。」

  胡亥嘆了口氣:「記下,又有什麼用?你一番彈劾,把朝中有實力的人得罪了一個遍。聽說你的親戚,御史大夫馮去力,公開宣稱,與你不共戴天?從此以後,你可再沒有靠山了。」

  「如果某些厚顏無恥的朝臣要對付你,誰會為你出頭呢?」

  馮刃疾戰戰兢兢,不能作答。

  胡亥微笑著說道:「若先生不嫌棄的話,就入我門下,如何?」

  馮刃疾一愣:胡亥公子,這是要招攬我?

  胡亥淡淡的說道:「怎麼?先生不願意?」

  馮刃疾注意到,胡亥的那些死士,個個手按劍柄,似乎隨時打算來上一下。

  馮刃疾立刻好漢不吃眼前虧,誠懇的說道:「願意,下官願意。」

  胡亥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是自己人了。」

  馮刃疾乾笑著說道:「是啊,是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也在思考利弊。

  其實,被胡亥公子招攬,倒也未必是什麼壞事。有一個公子做後盾,總歸沒錯。

  結果他剛剛想到這裡,就聽見胡亥說道:「既然是自己人,那麼本公子就有話直說了。我需要你幫我彈劾一個人。」

  馮刃疾頓時遍體冰涼:又來了。

  他顫抖著問:「是誰?」

  胡亥一臉微笑,十分和藹的說道:「伏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