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運三號的船長室內。
肖恆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而坐在肖恆側手方的張嵐也是平靜如水。
可誰能想到就是他們兩個在幾句話之間進行了那麼多的暗示與智力上的博弈呢？
秦薦往左看看張嵐。
這位老友的兒子他可是一直都非常欣賞的，不僅年少有為而且心有熱誠，對於正確的事就像自己那位有些倔強的老朋友一樣可以不惜身死而往矣！
而往右邊看看那就更不得了！
右邊的肖恆無論是說話方式還是身上所流露出來的氣質，完全與大宋……不，完全與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其實很多時候秦薦都在想，他會不會真的是從天而降的星宿呢？不然他為什麼懂的那麼多？不然他為何有能洞徹人心的能力？
當然這些想法秦薦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但若是他真的說出了口，沒準還真能得到肖恆的回應——九年義務教育。
經過現代方式教育起來，接受了網絡時代信息爆炸的肖恆，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於古人已經完全是另一個物種了。
無論是想法、見識，還是理性唯物的思維方式，「新人類」幾乎全方位、全領域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對於古人來說，只要在某一個領域能夠爬上巨人的肩膀，那可都已經是天才中的天才、人傑中的人傑了，可對於現代人來說可能只要沒事刷刷網頁、刷刷視頻，其見識與知識儲量就能以幾何級數超越古人。
不可否認古人未必就比現代人笨，但可以肯定的是古人必然沒有現代人懂得多、見識廣。
雖然有人戲稱自己一個死宅扔古代搞不好要餓死……但不可否認的是，只要度過了初期的種種困難之後不出頭都是不可能的，區別只是相對成就的高低而已。
可能有的人會成為富翁、有人會成為文豪、有的人封王拜相、有的人成就一代天驕……
……這都是說不準的事，誰知道呢？
有時候肖恆也在想，若是當初自己沒有落到兩位小姐的牛車邊，也沒有連著現代的網絡的話，現在他多半會以說書為生，每日粗茶淡飯地度過餘生也說不定。
至於那樣的生活與現在相比究竟哪個更好？
肖恆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秦幼萱，又環視了一周那些正在認真討論問題的年輕人……
以他當初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心境，也許他會選擇前者。而現在，他有了羈絆、有了責任，那多半還是要把命運攥在自己手中比較好。
兩種不同的人生沒有高下，只是不同的選擇……或者反過來說，不同的選擇也造就了不同的人生。
然而人生的精彩不就在於此嗎？
無論哪種選擇，只要是自己心甘情願的，那都是最好的。
這樣想著，肖恆在桌下悄悄拉住了秦幼萱的手。
「唔？」
秦幼萱微微一愣，隨即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柔情似水地瞪了肖恆一眼。
肖恆這個臉皮厚的當然不以為意，反而用力的捏了捏那柔若無骨、軟滑香嫩的小手，暗自得意。
這口狗糧餵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而趙芮則微微的轉過頭去，別開了目光。
「咳咳……」
一直觀察著肖恆的秦薦忽然咳嗽了兩聲，嚇得秦幼萱差點把手縮回去……可卻又被肖恆緊緊地拽住了。
「陛下，不如我們出去聊聊？微臣覺得這裡還是留給年輕人比較好。」秦薦輕聲問道。
「也好。」趙擎點點頭，給了自家媳婦一個眼色之後，就隨著秦薦起身離去了。
至於那些難民如何，他們兩個已經不太關心了……畢竟有那群靠譜的年輕人在，他們相信難民問題定會很好的解決。
比起必然無事的難民，另一個問題卻需要兩位一家之主私下裡好好聊聊。
……
海風習習。
海鷗張開巨大的翅膀，乘著海風在海面上飄舞著，兩眼緊盯著海面，仔細的挑選著自己的獵物。
海水輕輕的拍打海運三號的船體，而船體也在跟著海浪輕輕的搖晃著。
在宋人看來海運三號依然是個巨無霸了，但比起後世航母、貨輪一類的巨無霸來說仍只是孩子，就算風不大、浪不高也無法做到後者那樣的平穩。
但對於兩位男人來說，這樣輕微的搖晃已然是不可思議的平穩了。
「這可真是艘好船哪。」趙擎輕輕的撫摸著海運三號的木質圍欄，若有所指的感嘆道。
「是啊，雖然這些船是我秦府的造船廠生產的，但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秦薦也是話裡有話。
這船指的究竟是誰，兩人心裡明鏡似的。
一人感嘆這「船」之好，而另一人則小心的宣誓主權。
一番試探之後，還是趙擎率先轉移了話題：「秦大人，久聞大名了！收容小女的大恩大德，趙擎沒齒難忘。」
說著趙擎就非常正式地深深一揖。
「使不得，陛下使不得啊！折煞小臣了……」
秦薦慌忙將趙擎攙扶起來。
「陛下……」趙擎苦笑道，「我趙氏遺族早已被貶為庶民，這陛下之言休要再提。」
「陛下此言差矣！」秦薦一本正經的說，「大宋正統在北朝，此乃天下皆知的道理！況且那日令愛已經登基為帝，從今以後您就是太上皇了。」
「登基一說不過是一時戲言……」趙擎還待再說點什麼，卻看到秦薦滿臉的不認同，頓時將後半段話吞了回去，拱手道：
「……不知秦大人有何高見？」
「在您看來，那登基之言似乎有些輕佻？」秦薦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不過是小孩子家家一時戲言罷了。」
雖然沒有贊同「輕佻」，但趙擎的態度還是擺在這的——小孩子家家的一時戲言。
的確。
從一開始趙擎對肖恆的認識就是不過十幾個人、七八條槍。
隨著越來越深入地參與到肖恆一手建立的這個體系中來，趙擎對於秦府體系的實力也開始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可以說無論是裝甲車、支架坦克還是巨艦大炮，都給了他難以想像的震撼。
但也僅此而已了。
滿打滿算肖恆目前手下的人也就三兩千人，而且作戰部隊則只有一半——此時他還不知道，肖恆另有一支同等數量的部隊在川蜀部署、受訓。
但即便他知道了，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五六千人罷了，作為一方豪傑的確是夠了，甚至作為一股起義軍都勉強可以了……但想要建立一個國家，這麼點人遠遠不夠。
歷史上哪一次農民起義不是要裹挾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百姓組成大軍的？
在趙擎的觀念中，肖恆這區區一萬人都不到的勢力，在這兵凶戰危的動盪之時，就連稱霸一方都有些夠嗆。
看著趙擎不以為然的表情，秦薦太清楚他是怎麼想的了……以為曾幾何時他何嘗不是也那麼想的？
想當初肖恆身邊不過只有兩百人的團練，他就敢大言不慚的要占交趾、平日本，大有橫掃六合八荒之意。
而且那個時候的肖恆尚未有久居上位的威嚴，滿身上下都是初出茅廬不怕虎的毛頭小子氣……比起不靠譜，那時候的肖恆可比現在不靠譜多了。
但問題是，隨著肖恆曾經吹過的牛皮一個個的變成了現實，五花八門層出不窮的各種新技術、新武器不停地實用化並開始入役……
那種見證歷史的震撼不為外人道矣。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好像叫「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而秦薦就是近乎於零距離看著這車輪從有到無一點點地被打造出來的……以至於現在的他對於肖恆的話都有些盲目的信任了，即便肖恆說有朝一日要到月亮上去看一看他沒準都會信了！
從表面上來看，肖恆手下的實力不強……但問題是肖恆的發展潛力巨大啊！
想想川蜀那邊不斷傳來的電報——鐵礦、高爐、水泥廠、軍工廠……
一個又一個的工廠被建造出來，然後各種產品就像肖恆詩中的「滾滾長江東逝水」一樣滾滾湧出，雖然秦薦不知道什麼叫「工業化」，但他清楚的意識到這樣恐怖的生產能力究竟意味著什麼。
當一副鎧甲便宜到數百錢，一把上好的刀劍便宜到十幾錢……即便沒有那些新式武器的輔助，光是這樣恐怖的生產能力就足以讓每一個兵丁都盔甲齊全、武器精良了！
而這樣堪比女真鐵浮屠的精兵，即便是強如大金也只有區區2000人！而肖恆這裡卻要多少有多少！
更何況肖恆曾經叨咕過的裝甲列車、鋼鐵巨艦……若是真的能實現了，這世間可就再無人是他的對手了！
當然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肖恆心心念念的煤鐵複合體能夠完全建成。
而以川蜀附近的資源，遠遠供不起這樣一個恐怖的生產機器。
以現在的規模充其量也只能說是個模型……是的，模型！因為這些在肖恆眼裡甚至連雛形都算不上！
而且隨著秦薦深入的參與到了肖恆所一手建立起來的這個體系，他深切的體會到這個體系之所以能夠有如此恐怖的向心力，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自由、平等這種虛的暫且不說，僅只是物質上的就有教育、醫療、養老以及公平的晉升體系和保障體系……這些其實都是很簡單的道理，但是從古至今包括帝王在內沒有一個人能夠建成的。
而原因也很簡單——沒錢。
所以支撐著整個秦府體系的，其實仍然是錢，大量的錢。
而肖恆腦瓜里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賺錢辦法，而且每一個都是獨門生意！
這可就很可怕了。
一個人有錢、有實力、能凝聚人心……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成功？
況且還有那麼多神奇的「仙法」在裡面。
其實秦薦私底下也問過秦幼萱，問她肖恆是不是真的有仙人法術……
然而每次問起她都是笑而不答，再問急了就來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再對秦薦數落一番，什麼「小孩子都不會信的東西」，什麼「不要亂信說書先生」之類的，讓秦薦每每感嘆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
儘管秦薦對於肖恆的了解仍然只停留在表面，但他所知道的東西已經足夠他做出判斷了——肖恆這艘船，沉不了！而且未來必將越做越大！
對肖恆越是了解，秦薦就越是覺得不可思議。而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吹過的牛皮似乎都在逐一變成了現實。
也正是有著這樣的認識，他對於趙金芮公主登基成為女皇這件事可是非常重視的，因為這亦是肖恆曾經吹過的牛皮之一！
想當年肖恆帶著公主殿下闖進了平江府的宅院，並與被半軟禁狀態下的秦薦說起「立公主殿下為女皇」的時候，那時的他也以為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般的戲言而已。
而現在呢？
對於趙擎覺著是「戲言」的想法，秦薦那可真是再了解不過了……因為他也是這樣一步步的走過來的。
「陛下，您若是當作戲言，那就當是戲言吧。只是等那一天真的到來了，希望你不要太過驚訝才好。」秦薦淡淡的說。
「……」
趙擎本能的想要反駁，可是看到秦薦篤定的神色，原本堅定不移的想法有了那麼一絲絲的動搖……但最終他仍然只是搖了搖頭。
秦薦笑了笑，抱拳拱手示意趙擎看他身後：「陛下請容我先行告退。」
「……」趙擎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的時候秦薦已經轉身離開了，然後他這才深深的嘆了口氣，回國頭來看著自己媳婦。
「怎麼？來早了？」李玉翠挑了挑眉毛。
趙擎只是苦笑。
「談得怎麼樣？秦薦怎麼說？」李玉翠迫不及待的問道，「剛剛你也看到了吧？那丫頭的眼神。」
「嗯，我知道，秦薦也知道，不然他為什麼叫我出來？」
趙擎雖然與趙金芮許久未見，但知女莫若父，她的想法趙擎在了解不過了……
很久以前在趙金芮小的時候，她就說過今生不嫁力圖復國的想法，而她也是堅定不移的向著那個方向努力著。
有時候就連趙擎都在懷疑這丫頭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女兒，畢竟他自己都沒有如此偉大的抱負和理想——當然他也只敢想想，不然李玉翠能打斷他的腿。
可現在，那麼意志堅定的一個丫頭，居然開始動了凡心……
作為當父親的，當然要替她爭取一下。
至於肖恆已婚什麼的……
……既然都要當女皇了，連這麼點福利都沒有的話那可就太沒意思了。
「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對於那肖恆我們的了解也太少了。我們要做的就是一邊了解肖恆一邊做好準備工作，然後等待機會順水推舟……」
趙擎越說越小聲，而李玉翠則越聽眼睛越亮。
女兒啊，你的幸福，由我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