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68 回家

  臨安府,某個並不出名的小旅店中,白面書生與秦國城一同醒來。

  是的,兩人是一同醒來的。

  他們此時身處的這個小店比肖恆他們剛剛抵達臨安府時的那個稍微高級一點,居然設有「天字一號房」!

  然而這「豪華」房間也僅有這麼一間而已,裡面的條件也是很一般,只能保證有單獨才床鋪、被褥罷了,而且那被褥還算不上乾淨。

  兩位書生一個為官多年,一個身家頗豐且小有才名,讓他們住床鋪都黑得油亮的大通鋪自是住不慣的,而讓他們跟下人一起擠大車也是頗為不妥,最終兩人也只好回到這條件一般的「天字一號房」對付了一宿。

  「呃,國城兄,你們家的那個師爺……似乎認識國公府的二少爺吧?」那白面書生還在擔心昨夜的事,儘管看到秦國城的情緒不高但他還是開口問道。

  「也許吧。」秦國城搖了搖頭,「這段時間你我二人也沒少聽到關於這位的傳說,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事八成是真的。」白面書生頗有些擔心的說道,「聽聞那國公府的韓二少飛揚跋扈喜歡舞槍弄棒,功夫似乎還挺了得……」

  「你不是瞧不上這些紈絝子弟嗎?今天怎麼有興致說這韓二少了?」秦國城不解道。

  「昨夜攔著你我二人的那位,似乎就是韓子青韓二少……」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秦國城話說一半忽然愣住了,「可不對啊!小蝶不過是一屆奴婢,如何敢與此等貴人如此說話!?再說了,國公府的二少爺何等的尊貴,怎麼會跑來這種勾欄之地做那迎來送往之事!?」

  其實秦國城說的沒錯,站崗什麼的簡直太掉面子了……而這也是跟他與肖恆打賭輸了有關,畢竟願賭服輸嘛,平日裡無緣無故叫他來守門他肯定是不願意的。

  「也是啊……」

  聽到秦國城的話之後,白面公子的臉色終於好了些:「也許……是我聽錯了。」

  「應該是聽錯了。」秦國城也附和道。

  然而等他話音剛落,就聽到樓下忽然傳來一陣聲音……

  「秦家少爺何在?敢問秦家少爺可在裡面?」

  「何人在此大呼小叫!?驚擾了我家大人好夢可別怪我要你好看!」

  秦國城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自己的護衛在說話了,他出門在外當官這麼多年,總要有出遠門的時候……而他的這個護衛就是為官多年收復的這麼一位心腹之人。

  此人原本是個江湖人士,後因為得罪了個芝麻綠豆的小官遭了牢獄之災,秦國城念其行俠仗義除暴安良,雖行事手段多有犯禁但本質依然是好的,所以多方維護幫助最終此人拜倒在他門下安心做了個普普通通的護衛,忠心耿耿直至今日。

  「這麼說,秦少爺在裡面?」那個聲音絲毫沒有受到護衛恐嚇的影響,而是接著大聲喊道,「秦少爺!我家公子讓我來接你回家了!你還不快速速起身!?」

  「呔!!大膽狂徒,豈敢如此啊!真是氣煞我也!!哇呀呀呀……看刀!!」

  「鐺————」

  秦國城沒回過神的功夫樓下居然傳來了兵器碰撞的聲音!這下可不妙了!

  說時遲那時快,秦國城猛的推開窗戶大吼一聲:「住手!!都是自己人!休得傷了和氣!!」

  「……」

  院門口,秦國城的護衛們以那江湖人士為主,對面則是十幾名清一色的黑衣人……其中身材最強的一個黑衣人手持鐵棍擋住了秦國城護衛的刀鞘。

  當他看到兩人沒真的動兵刃,秦國城這才鬆了口氣,命令道:「柳大哥莫要動手,這些人應該是家妹府上的護衛。」

  此時這些黑衣人與之前秦國城在臨安大劇院碰到的那些黑衣人穿著打扮幾乎完全相同,再加上院牆外那高大寬敞的黑色馬車,與那些戲子乘坐的馬車完全相同,所以也不難猜測這些人的來歷。

  「啐!便宜你了!不然看我不打爛你的嘴!」那出身江湖的護衛啐了一口,緩緩的收回了刀鞘。

  「呵呵,咱隨時奉陪。」那身材壯碩的黑衣人也是微微一笑,將那鐵棍重新背在了背上。

  雖然兩人沒再打架了,可他們的眼神卻都死死的盯著對方,誰都沒有退縮的意思……直到秦國城和白面書生從樓上下來,那壯碩的黑衣人這才收起了臉上的兇惡,儘量用和善的表情看著秦國城。

  「親少爺,請上車吧,我送你回府。」那黑衣人立正敬禮道。

  「呃,好好好……敢問這位兄弟尊姓大名?」秦國城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見這黑衣人身材高大肩寬胸厚,脖子又粗又壯,就連不經意間露出的小臂上都是肌肉虬扎,看上去頗為有力的樣子。

  「小人張一根,您叫我大根就行。」那黑衣人笑了起來,還別說……他這麼一笑頓時不見了之前的凶戾,居然顯得頗為憨厚。

  「大根啊,你是……我妹妹秦幼萱府上的護院?」秦國城好奇的問道。

  張一根撓了撓頭,似乎這麼個簡單的問題就難倒了他,不過最終他還是答道:「算是吧。」

  「……」秦國城默然不語。

  原本他還想問點別的問題呢,可這麼一個「算是吧」基本約等於沒說!那他還要不要問其他的問題呢?

  「大根,你先在外面等我一會,我這邊還有些行禮要收拾妥當,牛車也還未架……你看?」秦國城說著給了他的護衛一個眼色,那曾經混過江湖的護衛眼睛一轉就知道自家老爺有事要說,立即配合的招呼其他人趕忙去趕牛架車。

  「好!」張一根說完轉身準備走,可剛一轉過身去他就定住了,隨後又轉了回來,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小人那個,小人告退。」

  說完這句話,那張一根仿佛完成了什麼很困難的任務一樣長舒了口氣,逃也似的離開了,一邊走嘴裡還一邊嘟囔著:「格老子的怎麼就輸給那幾個哈皮……」

  「……」

  秦國城看著張一根的背影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這才緩緩的問道:「這人……你怎麼看?」

  白面書生搖了搖頭:「這人有點……不好說。」

  「不像護院吧?」秦國城又道。

  「不像,絕對不像……初見覺得是個江湖人士,可後來又像是個老實巴交的農人。」白面書生搖搖頭,「看不懂啊看不懂……」

  「柳大哥你怎麼看?」秦國城回過頭來問他的那個江湖出身的護衛。

  「若要我說的話,此人倒像是那種亦農亦盜的匪徒,平日裡開荒種地與常人無異,偶爾全村出動去劫掠一番……」柳護衛答道。

  「不錯,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這種感覺了……這人明明是個農人模樣,可卻像個手上沾血的積年老匪。」白面書生插話道。

  「不,此人應該不是匪徒出身。」秦國城皺眉,「此人雖然身有匪氣,但行的正站得直,不像作奸犯科之人,怎麼說呢……對了,正氣!這人身上有一股正氣!」

  「正氣?」白面書生撓了撓頭。

  「……」那柳護衛則陷入了沉默,半響這才不甘心的答道:「似乎是有點味道……」

  其實那所謂的「正氣」就是一種神態、身形以及動作所給人的一種感覺。

  一個合格的士兵如果以士兵的姿態站在人群中,那就仿佛鶴立雞群一樣明顯,這是部隊給他們留下的烙印,是一輩子甩都甩不掉的光榮勳章。

  軍人經過長期訓練之後,自然就會帶上那種「浩然正氣」,其實這種感覺就是被專門設計出來的——軍訓的其中一個作用就是會培養這種軍人氣質。

  肖恆的軍訓大綱完全就是原封不動搬來的,再加上他自己的經驗結合在一起這才構成了現有的軍訓手冊。雖然不是肖恆有意而為,這些訓練之中多多少少的強化了這些士兵的「軍人氣質」。

  而這種氣質在這個時代是肖恆的士兵所獨有的。

  幾人聊天的功夫,那邊的牛車也就收拾好了,秦國城也就帶著眾人出了門。

  「秦公子,有請了。」張一根打開馬車大門,微微欠身道。

  「俊彥兄,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如何?」秦國城邀請道。

  「我……我就先告辭了。」白面公子擺手道,「這兩天我就找個客棧暫住,等我找到了住處就叫人給你送個信兒。」

  說罷,白面公子帶著自己的僕從和牛車與秦國城分道揚鑣了。

  「大根兄,那就麻煩你了。」秦國城與站在車邊的張一根拱了拱手,抬腿上了馬車。

  一進馬車秦國城就是一呆:「嚯!裡面還挺寬敞的!而且一點都不覺得悶!」

  「設計製造的時候就考慮到了班組長途移動的問題,這一輛馬車就能帶著一個班組以及他們的全部裝備進行快速機動的同時還能保持一定的舒適性……」

  張一根仿佛毫不在意般的隨口說著就帶上了車門,隨後他伸手敲了敲,馬車就緩緩的動了起來。

  而另一方面,秦國城和他的柳護衛面面相窺——這TM都說的什麼!?雖然能勉強聽懂但這味道卻怎麼聽都有點不對勁……

  「……大根兄弟是行伍出身?」秦國城試探著問道。

  因為那些什麼班組、什麼裝備的,聽起來有點像是行軍打仗的名詞。

  「啊,是啊。」張一根依然痛快的答道。

  「這……」秦國城頓時一愣。

  這行伍出身可不是什麼好話,這個年代出身行伍的多半都是逃兵!而逃兵這種事能在明面上說的嗎?

  「我們都是團練,公子可憐我們就給了口飯吃。」張一根毫不掩飾的說。

  「哦,原來是團練啊!」秦國城與柳護衛對視了一眼,同時鬆了口氣。

  只要不是那些窮凶極惡的逃兵就好。

  「不知大根兄弟在當團練以前是做什麼的?」秦國城繼續問道。

  「做的多了……」張一根聞言嘆了口氣,「小時家貧,兄弟十幾個大的吃不飽小的都快餓死了,所以老爹就讓族叔帶我去外面闖江湖……」

  「為了吃飯當過和尚、挖過野墳,後來輾轉去到開封想在馬頭討口飯吃。可惜金人打來,族叔也被金人砍了腦袋……」

  說到這裡,張一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悲傷,不過說完之後他倒是有些猶豫。

  「……後來呢?」秦國城追問道。

  「後來?就逃唄!秦大人親自帶兵斷後,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也能逃得一條命來……好不容易來到了臨安府,卻只能被擋在城外每天喝一碗稀湯寡水的粥,別說吃飽了,這麼點東西只能勉強吊著不死罷了。」

  說道這裡,張一根的臉上忽然有了些神采:「後來聽聞公子要招人做團練,我興沖沖的就去了……可結果公子只要有家眷的,這可急煞我也!可就在我急的不行的時候遇到了我婆娘……我婆娘死了漢子家裡有老有小的,她又是個要強的性子不想改嫁,就說好跟我湊合著搭夥假做夫妻……沒想到還真混了進來!」

  說著說著,張一根不以為恥反而頗為自豪起來。

  「這……你就不怕我告訴你家公子嗎?」秦國城問道。

  「怕?」張一根愣了愣,面色忽然變得溫柔起來,「怎麼不怕……當時我都快怕死了。可後來公子知道了之後,居然親自跑到我們家說服了豆娘和李大娘,最後還給我倆風風光光的辦了場喜宴!」

  「公子的恩情,我張一根這輩子都還不上了,爛命一條公子也看不上……就只能指望著家裡幾個小好好學習長大了好報答公子大恩大德了。」

  張一根說得平平淡淡,可秦國城和柳護衛聽完之後都是心有所感。

  「看來這肖恆卻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難怪能入了家父之眼。」秦國城嘆道。

  「呵呵。」張一根聞言不屑的笑了笑。

  「你什麼意思?」柳護衛頓時怒道。

  「什麼意思……我家公子乃是下凡的星宿,連國公爺都得敬若上賓!看在秦大人一心為國的份上公子這次才委身於你秦家!否則怎會但上個『師爺』之名!?」說到這裡,張一根瞪了那柳護衛一眼隨後看著秦國城警告道:

  「所以你可別搞錯了身份!秦家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