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廂房。
肖恆與那皮膚黝黑的海上漢子相對而坐。
由於肖恆本身習慣的關係,這會客用的廂房與當今主流社會上的裝修布置並不相同。
其中桌椅之類的樣式雖然沒什麼區別,但一般人並不會在會客廳中布置吧檯,而吧檯背後那巨大的擺滿了各種陶罐的酒架也不是普通……呃,應該說是正常的人家會擺放的東西。
由於沒有冰箱的關係這裡並沒有存放果汁之類的東西,不過肖恆還是在這裡存放了市面上能夠買到的各種茶品以及茶具。
就在這位關船長說著自己的履歷時,肖恆起身走到吧檯後面,打開櫥櫃問道:「關船長想喝點什麼?茶?還是酒?我這可是存著不少好酒呢……」
不知為何,那關鱗一聽要喝酒眼神就微微一變,不動聲色道:「小人最近腸胃不太好,還是喝茶,喝茶吧。」
「哦……」肖恆微微有些失望應了一聲,將手從裝著酒的瓦罐上移開,打開下面櫥櫃拿出一套包括探炭爐在內的精緻茶具。
不知為何,當肖恆轉過身去的時候這關船長仿佛躲過一劫般的鬆了口氣。
「關船長喜歡喝哪種茶?」輪到選擇茶葉的時候,肖恆拿出幾個紙包問道。
「隨,隨便。」關船長心說只要不喝酒喝什麼都好……素以豪爽的酒量而聞名的關公子都被肖恆灌得鑽桌子了,他這種酒量的就更別提了。
「那就紅茶吧,我這有一款紅茶挺不錯的。」肖恆笑著說道,隨後拎起一個巨大的玻璃瓶,拔掉軟木塞道,「我這水也是山泉水,用這水煮茶的味道可比普通的河水或是井水強多了。」
「……」關鱗默默的看著肖恆倒騰著,暫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趁著煮水的功夫,肖恆狀似無意的問道:「關船長遨遊四海,想必是見識頗廣吧?可否給我講講海外的奇聞異事?」
「呃,不知公子想聽哪方面的?」關鱗謹慎的問道。
「隨便,神怪傳說、奇聞異事、風土人情……我就是想漲漲見識。」肖恆笑道,「聽說海上行船總能見到些稀奇事,您隨便聊聊便是。」
「這樣啊……」關船長想了想,隨口講了幾個故事。
肖恆不動聲色的聽著,其實這關船長的見聞沒什麼值得參考的地方,肖恆只是通過這種方式來測試一下他願不願意說真話。
在這種對方完全不懂,自己可以隨便亂編糊弄過去的地方最是考驗人心,肖恆故意將自己置於聆聽者的角色,反而更容易看出這傢伙的真性情。
沒錯,這一場會面其實也是一場「面試」。
肖恆通過一步步的聊天來瓦解掉對方的戒心,然後才拋出此次面試的真正題目……好在這關船長也的確真正去過一些地方,而當地的風土人情和盛產物品也都說了個大概。
雖然……其中參雜了不少中國傳統神秘觀的東西,例如什麼龍王神仙之類的東西。但好在他倒是沒用類似《鏡花緣》或是《山海經》之類的東西糊弄自己。
總體來說這次面試肖恆還是比較滿意的,尤其是當肖恆問起了各國都怎麼罵人之類奇葩問題之後,肖恆斷定這位關鱗關船長的態度還是比較誠懇的,並無敷衍的意思——雖然肖恆並不懂其他沿海小國的語言,一些簡單的日語還是懂一些的。
主賓相談甚歡,這個早茶一直喝到快中午,肖恆都有點想去廁所了的時候才算是徹底結束。
肖恆拉著關船長手一直將他送出秦府,這才算是鬆了口氣。
……
且說這關鱗離開秦府之後直奔關家的別苑——沒錯,關家財大氣粗,即便在這寸土寸金的臨安府周圍也是有田產的,而此處別苑就建在田地中央。
關鱗來到關家別苑門口,門衛見了他連忙開門迎接,而這關鱗也不客氣,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仿佛他才是此處主人一般。
等他到了大堂之後,就見師爺、關公子以及一個帳房模樣的老人正坐在大堂中央等著他。
「鱗哥,如何?」關公子率先起身問道。
「基本上算是認可了,還給許給了我100貫的月錢……這幹上一年可就是1200兩雪花銀啊!也不知這肖恆為何如此有錢。」關鱗搖頭苦笑道。
「呦,這麼多錢……可惜了,嘖嘖。」那師爺砸了咂嘴,「不然以後有機會騙他去海上……」
「算了吧,人家精明著呢!」關鱗沒好氣道,「我這邊的老底都快被人家盤出來了!」
「怎麼!?」眾人皆為一驚。
「那肖公子雖然明面上不溫不火的,可人家的這裡可是油得很呢!」關鱗指了指自己的腦殼,「別的咱就不說了,你猜他最後讓我說什麼?」
「說什麼?」師爺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好像之前關鱗駁了他的面子有點不高興。
「他問我,周邊各個國家的罵人話怎麼講!」關鱗嘆了口氣,「我總覺得他能聽得懂……整個提問的過程我都沒敢糊弄他!」
「嘶……這麼說來,他已經知道了我們在日本的……」
「不,不知道。港口的事他問都沒問……我總覺得他好像並不想染指日本航線,至少最近應該是不會。」關鱗搖了搖頭,端起桌上的茶壺直接對著嘴灌了起來。
「那這肖恆究竟想要做什麼?」關公子緩緩的問道。
「他似乎……真的是在找一個有經驗的船長。」關鱗苦笑道,「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或者他故意讓我如此認為的。」
「就連您都看不出破綻?」關公子仍然不死心的問道。
「的確沒有半點破綻,我到現在都不太清楚他究竟知道多少……」關鱗苦笑道,「整個早上都是我在說,可我卻能感覺到我的說法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他根本就不相信……或者說他有他自己地想法,他只是在通過我的話來印證我說得是不是真的。」
「這……不可能吧?他能懂那麼多?」關公子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也許是我感覺錯了吧……」關鱗深深的嘆了口氣。
然而,困擾著他們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那肖恆究竟會不會染指日本航線!?
……
日本航線一直以來都是一條黃金航線,無論是運絲綢、瓷器還是鐵鍋、菜刀,甚至是家庭紡織的土布在這裡都暢銷得很!況且這時候的日本還盛產各種貴金屬,金銀銅都有開採。
來日本做生意的船隻如果實在不知道運什麼了,那麼只要運一船銅錢去肯定穩賺不賠……因為日本自己的鑄造技術不行的關心,精美的宋錢甚至在日本都可以流通自如。
而也正是由於日本使用各朝代的中原王朝錢幣的關係,所以日本國內其實是有些通貨緊縮的,貨幣數量少於物資的供給量。
不過由於銅錢太重的關係,所以若不是實在沒有別的買賣可做的話一般不會有人運送這麼沉重價值卻遠低於瓷器絲綢的貨物……甚至運送鐵鍋菜刀賺的都要比運銅錢多,最後以至於一些大名規定想要做生意的商船必須帶一定數量銅錢來不可,否則就不讓商人在自己的港口做生意。
而對於關家這種自己在日本建設港口的大家族來說自然沒有這種限制,這也是關家能夠壟斷對日貿易的關鍵。
也正因為關家運什麼東西去日本都能賺到大價錢,並且日本的市場已經處於飽和的邊緣了,所以肖恆根本就沒考慮過讓關公子幫忙分銷自己這邊的產品,畢竟就算千辛萬苦的將鏡子運送過去,那麼海商能得到的好處也就這麼多了,絕大多數的日本人即便給他們再好的商品他們也不會買……倒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要,而是因為他們真的拿不出真金白銀來了。
所以說這個市場基本處於飽和狀態,除非肖恆開始搞大規模的紡織、鋼鐵等行業並向日本傾銷,否則日本市場現在的體量根本無法吸引肖恆做生意的興趣。
他之所以選擇關公子合作也是因為這一點……因為暫時來說兩人之間並沒有利益衝突!肖恆如果出海的話,多半還是要南下的。
台灣、呂宋、海南、越南、寮國、泰國等等,這些比較靠南的底盤才是肖恆最想要的……尤其是越南。
越南不僅可以產出大量的糧食,並且此時的越南還有優質的煤礦和鐵礦,廣袤的平原也非常適合工業化的發展。
所以從本質上來講,肖恆與稱霸半個南海的蒲家也是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利益衝突的……然而肖恆相信就算真的沒什麼利益衝突,蒲家也絕不會允許在南海崛起一個能夠挑戰他們地位的勢力。
除非肖恆完全放棄從海路南下的想法,否則蒲家這一關他終究還是要過的。
不過,想要在海上有所作為,終究還會要靠船這種載人工具才行。
下午,肖恆吃過飯之後帶人跟著之前相熟的那個木匠牙子去了趟船廠。
臨安府附近雖然水網密集,但基本上都是淺灘無法同行大船,所以肖恆所來的這個小小的船廠也只是號稱擁有製造的大船的能力罷了,等肖恆他們到了,最終看到的也不過是一艘艘的槽船罷了。
「公子,這位是這個船廠的東家。」木匠牙子有些興奮的搓著手,能做成這麼大一筆買賣也是他沒想到的。
「而這位,就是傳說中的肖公子了。」那木匠牙子似乎頗有些炫耀似的介紹著肖恆……畢竟說起來肖恆這「看樓主人」的身份說出去還是非常有面子的,就連那船廠的東家聽到肖恆的大名之後都稍微愣了愣。
「這肖公子是……看樓主人的那位肖公子?」船廠東家有些激動的問道。
「正是!」木匠牙子微微一笑,故作高深道。
「哎呀原來真的是你啊肖公子,早就聽聞您的大名可卻無緣得見,今日相會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啊!肖公子的風採在下佩服,佩服啊!」船廠東家上來就是一頓彩虹屁先拍上……看來他們家最近的生意應該不是很好的樣子。
「好說,好說。」肖恆拱拱手,並沒再多做言語。
「您請,裡面請……來人啊!上茶,上好茶!!」船長大人衝著身後喊道。
這船長的言語倒是給肖恆逗樂了——他想起了一個對聯:坐,請坐,請上座;茶,上茶,上好茶。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主要是用來諷刺某攤主看人下菜碟的事情,與今天這熱情洋溢的船廠主人自是不同,也並不應景……奈何肖恆就是想起來了。
「主人家知道我們今天是為何而來的吧?」肖恆開口問道。
「知道!知道!!您是想盤下我這船廠的……」那船廠主人殷勤的給肖恆倒了杯上好的茶水。
「所以,不知主人家想要賣多少啊?」肖恆上來就詢價道,他不想按照規矩來來回回推來推去互相試探,那樣太浪費時間了。
「這個……」船廠主人也沒想到肖恆居然這麼直接,回頭看了看木匠牙子卻發現他根本都沒說話,所以這船廠主人咬了咬牙,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兩……」肖恆淡定的說道,不過他後面那句「倒還算合理」還沒說出口,就見那船廠主人大驚失色。
「不不不……小老兒豈是那漫天要價之人!?500兩!我只要500兩!」那船廠主人咬牙道。
「哦?為何如此賤賣?」肖恆對於這個船廠心中是有過估值的,各種設備、木料、熟練工人、基礎設施以及最重要的地皮,怎麼也要作價2000兩左右的!
再加上現有的訂單如果繼續完成了,差不多還能有1000兩左右的進帳……畢竟這個船廠本身還有一定的品牌價值在的,再加上其下屬的大量熟練工人本身就省區了肖恆培養工人的時間,所以對方伸出五根手指的時候肖恆才覺得雖然有點貴但還是比較值得的。
而現在對方給出的這個500兩卻是明顯的低估了價錢。
「……肖公子有所不知,我這船廠之前的確還值幾個錢,可現在……唉,一言難盡啊。」船廠主人嘆了口氣,將事情原原本本的給肖恆講了一遍。
這事其實並不複雜,主要原因就是船廠里的那幾位大師傅集體跳槽了的關係……在這個年代,造船的所有技術都掌握在大師傅手中,若是沒了大師傅的幫助,船廠是連槽船都造不出來的!剩下的那些訂單不但賺不到錢,反而還要賠出去不少!!
「原來如此……」肖恆忽然一笑,「這件事我知道了,咱們先不商量價錢,我倒是想問問,主人家賣了船廠之後要去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不過是回老家買上幾畝薄田……」
「那不知主人家肯不肯留下來替我管理這個船廠呢?」肖恆笑著問道。
「啊!?」
肖恆這話一出,不光那船廠主人愣了,就連木匠牙子也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