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府。
黃相爺搬了把椅子到窗邊,坐在上面遙望著遠方……他這樣枯坐於此已經整整一上午了,自從聽聞秦大人已經坐著那種奇怪的四輪馬車離開之後,他就再沒動過。
黃府的下人遠遠的圍在遠處守著,絲毫不敢過去打擾他。可是自家老爺如此表現他們卻也是第一次見,所以一個個站在一邊也都是擔憂不已。
太陽漸漸爬至最高點……午時將近的時候,已經半天水米未進的黃相爺忽然動了動,仿佛才晃過神來一樣緩緩的站起身來,沙啞著嗓子問道:「可有人來?」
「回老爺,今天一上午沒人拜見。」一個精明伶俐的下人趕緊答道。
「沒人啊……呵呵。」黃相爺笑了笑,緩慢的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做了半天已經僵硬了的肩膀和腰肢,面色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我出去一趟,若有人來……記下是誰讓他們來的就打發走吧,就說今天我要閉門謝客。」黃相爺低聲說道。
「是。」那下人點點頭。
「好了……下去吧。」黃相爺輕聲說道,隨後那下人立即領命離開。
「此等手段,可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啊……」黃相爺忽然沒頭沒尾的仰天長嘆,不過嘆息過後他忽然打定了主意,換了套比較平民化的衣服就從後門出了府。
黃相爺一路來到仙雲台樓下,隨便找了個仙雲台的工作人員問道:「我找你們家肖公子,麻煩代為通報一聲。」
今天執勤的團練士兵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奇怪的看了這個老頭一眼不過卻也並沒有驅趕他,只是冷冷的說道:「肖公子不在。」
「不在?」黃相爺一愣,追問道:「那他在哪?對面?」
「不清楚。」團練士兵依然生硬的答道。
「……」黃相爺的臉色有些不對了,這連續的吃了兩個閉門羹……他何時受過這種待遇?不過就在他硬生生的壓下怒火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聞身後傳來一個好聽女聲。
「可是……黃世伯當面?」
「……」黃相爺轉過身來,就看到一個戴著面紗的紫衣少女正站在自己身後。
「不知這位姑娘……」黃相爺愣了愣,一時之間沒認出這個少女是誰。
「是我的不是了……」紫衣少女摘下了自己的面紗,「……小女子乃是秦薦之女,曾經有幸見過世伯幾面。」
「原來是你……」黃相爺一見到她的容貌就頓時想起來了,只是接下來他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與秦大人的關係已經接近於決裂了,雖然對面世伯世伯的叫著,但他卻也拉不下臉來應承。
「不知世伯找肖公子有何貴幹?」秦小姐輕聲問道——剛剛她來的時候已經聽到了黃相爺與守衛的對話這才選擇出面的。
其實秦小姐心中是恨極了這位「黃世伯」的,若不是事關肖恆的話她甚至都會選擇視而不見……
「嗯,有點事……聽說他不在?」黃相爺狀似無意的問道。
「肖公子出城了,中午應該就會回來。」秦小姐想了想,隨即邀請道,「不如世伯到樓上小息片刻?」
「……也好。」黃相爺勉強一笑。
等人這件事,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做過了……現在能讓他等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當今的官家。而今天,肖恆也很榮幸的獲得了官家的待遇。
秦小姐帶著黃相爺來到了二樓,給他找了個座位之後自己也重新戴上面紗坐在旁邊……畢竟將客人自己涼著不是待客之道,可她又沒什麼與他交談的欲望,所以端坐於桌案兩端的兩人居然就這麼沉默起來。
好在不多時就有服務生走上前來,也算是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請問……客人您想喝點什麼?」服務生在秦小姐的眼神示意下先來問黃相爺。
「你這有什麼?」黃相爺隨口一問。
「我們店裡現在有時蔬果汁和各種茶水,另外您若是有相熟的店鋪,也可以叫他們送來。」服務生很得體的答道。
「……給我來壺熱茶就好,隨便什麼茶。」黃相爺說道。
「好的……另外茶點想配什麼?」服務生繼續問道。
「茶點?」黃相爺愣了愣,「隨便吧,你們這裡有什麼拿手的隨便來點就好。」
「今天有我們點心店新推出的黃油餅乾,另外再加上最近很受歡迎的杯子蛋糕……可以嗎?」
「可以……」黃相爺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所以也就隨口答道。
等服務生問完了之後,輪到秦小姐的時候,她只說了句「珍珠奶茶」那服務生就點頭離去了。
「珍珠奶茶……」黃相爺聽到這個名字倒是引起了些興趣,「……是加了珍珠粉嗎?」
「不,只是加了木薯粉圓,肖公子就管它叫珍珠奶茶……」秦小姐答道,「您要不要也試試?」
「算了。」黃相爺搖了搖頭。
然後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等茶點上來之後,秦小姐捧著那個巨大的玻璃杯輕輕的喝了起來,時不時的用細長的小銀勺子將裡面的「珍珠」舀出來吃掉。
而坐在一旁的黃相爺頗有些不適應……要知道宋時的許多規矩依然沿襲唐制,而男女坐不同席、食不同器的禮制自然也是流傳下來的!秦小姐這麼悠閒的坐在一邊邊吃邊喝,這在他們這種規矩很大的官宦人家可是很難看到的!
只是秦小姐身為主人,不作陪似乎還有些不尊重,而喝茶什麼的也絕無任何失禮之意……怪就怪在這珍珠奶茶又能喝又能吃,倒是讓黃相爺非常不習慣。
好在他也沒忍受多久風塵僕僕的肖恆就從樓下上來了。
「黃大人,聽說您找我?」肖恆隨手一禮,然後就坐到了秦小姐旁邊。
「……」
黃相爺眉頭微微一跳——這又是個很失禮的舉動,可惜他並非這裡的主人,也只能客隨主便了。
肖恆看到黃相爺沒答話,就回過頭來看著秦小姐低聲說:「好喝嗎?」
「嗯。」秦小姐點點頭。
「可是會長胖的……」肖恆頗有些後悔的說道,也不知道為什麼……秦小姐明明不太喜歡甜食,但對這珍珠奶茶喜歡得不得了。
「哼,要你管!」秦小姐做了個鬼臉,然後這才起身向黃想也道了個萬福,「既然肖公子已經到了,小女子就不打擾二位了,黃世伯小女子先行告退。」
「好……」黃相爺看著重新戴上面紗的秦小姐離去,對於她與肖恆的關係又多了層猜疑……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太過古怪,說親密吧又不像情侶,尤其是那種說起話來的輕鬆且沒什麼禮數的感覺讓黃相爺就仿佛強迫症遇到了某個沒擺整齊的東西,感到難受極了。
等秦小姐走後黃相爺這才算是鬆了口氣,但是看著坐在對面的肖恆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黃大人為何而來啊?」最終還是由肖恆率先開口問道。
「肖公子真是好手段啊……居然能逼得官家都讓了步,僅憑一介白身就攪動起偌大的風雨,怎生了得啊!」黃相爺開口誇讚道。
「哦?我還有這本事?」肖恆笑了,對他的指控一概否認,「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肖公子過謙了。」黃相爺看著肖恆,神色漸漸變得認真起來,「你知道嗎?現在我有些後悔了。」
「哦?何來後悔之說?」肖恆反問。
「我後悔……沒早點殺了你。」黃相爺沉聲說。
「好吃好喝的待你,沒想到你卻惡傷我……這就是當朝宰相嗎?愛了愛了。」肖恆冷嘲熱諷……既然對面已經撕下了面具,那他也用不著客氣了,「如果你就是為了說這件事來的,那您就請吧,我沒時間與你浪費。」
「……不過現在似乎也不遲。」黃相爺威脅道。
肖恆一聽頓時氣笑了:「可憐……居然到現在都沒看清楚局勢,也難怪偌大的黃黨在你手中漸漸凋零。」
說罷,肖恆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黃相爺緩緩的說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機會,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自己怎麼辦吧!現在秦大人基本已經淡出黃黨了,秦大人之前抗了什麼,你現在就要面對什麼!也不知道你做沒做好心裡準備……但無論如何,黃相爺,您的好日子不多了啊。」
黃相爺淡淡的看著肖恆,並沒有動怒或者動氣,只是平靜的說:「本來還有好多事情可以慢慢談的,不過現在看來是沒有必要了……」
說罷,黃相爺站起身來就準備要走,只是臨走之前回頭說了一句:「肖公子,我再問你最後一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肖恆微微一愣,啼笑皆非道:「幹嘛?最後通牒呢?」
「……」秦大人被他一句話噎住了。
「我不知道我現在手上有什麼東西被你看上了……但無論是什麼您聽我一句,我手裡的東西在你身上肯定不適用。」肖恆淡淡的說,「官家與秦大人之間的矛盾是非主要矛盾,是可以妥協的,是可以商量的……而我只是幫助秦大人提供了商量的方法與空間,但你?」
說道這裡,肖恆頓了頓:「你與官家的矛盾是根本性的矛盾,你一日不倒官家一日不安,若你能整起整個黃黨,團結所有主戰派的話還勉強能與官家分庭抗禮,但你一味順從到現在已經積重難返了。」
「現在擺在您面前的就兩條路,要麼繳械投降告老還鄉,要麼就……算了,估計您也不會選這條路,我就不多嘴了。」肖恆淡淡的說著,「另外您這手段也太幼稚了……無論你想要從我這裡拿到什麼,交易才是最好的辦法,脅迫與威壓只能起到反作用。」
「……」黃相爺聞言微微一動,回頭恨恨的看了肖恆一眼,最終還是一言不發的走了。
等黃相爺離開之後,秦小姐頗有些擔憂的問道:「他想做什麼?」
「我想……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現在跑來估計也是急病亂投醫。」肖恆搖搖頭道。
「你……會不會有危險?再怎麼說他也是個宰相啊!」秦小姐擔憂的問道。
「應該沒什麼危險。」肖恆想了想說,「我們現在可是在官家那裡掛了號的,想動我們至少要過了這段敏感期之後才行……不然秦老爺剛剛與官家和解就有人動秦家的人,這豈不是在打官家的臉?」
「不過此人也不得不防,以防他狗急跳牆……」肖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秦小姐擔憂的看著肖恆。
「官面上他沒辦法動手腳,畢竟咱們也不是什麼平頭老百姓,就算他給縣衙條子估計縣太爺也是不敢接的……」肖恆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子,「不過私底下的東西倒是得做起來了,就算不防這黃相爺,也要防備別人。」
「別人?」秦小姐好奇道,「還有別人嗎?」
「當然。」肖恆篤定的說,「經此一役估計會有很多人跳出來找我們麻煩的……畢竟我們也幹了不少遭人恨的事。」
之前由於生死相關,所以肖恆也沒那麼多顧忌,行事手段自然稍微激烈了那麼一點……好吧,不是稍微,至少秦檜後人一定要與肖恆他們不死不休的,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若不把秦檜拎出來當靶子,肖恆都懷疑官家會不會看秦大人的奏摺。
除了秦檜後人之外,估計平江府的那些官員也要恨透肖恆他們了……原本到手的功勞卻屁都沒撈到,卻是枉做了小人,典型的魚沒撈到卻惹了一身腥。若是他們覺得秦大人會報復的話,提前報復回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另外林林總總明里暗裡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例如那些眼饞仙雲台歌姬的人,那些想入股臨安大劇院的人呢,甚至那些不能隨便在廣場裡擺攤的人……
攤子鋪得有些急了,也有些大了,所以難免在行事手段上有些瑕疵,各方面的利益也沒有做到平衡,這些東西還是要靠時間去慢慢填補的。
不過目前來說最重要的問題還是黃相爺……
「……不如我們幫幫那位官家?」肖恆忽然開口道。
「啊?」秦小姐一愣。
「他不是想獨攬大權嗎?那咱們就給他點藉口不就好了?」肖恆淡淡的說……畢竟總是被人跳臉即便他涵養再好也是要動怒的。
況且跳他臉的黃相爺本身就是條年久失修的破船,甚至只要來一場稍微大一些的風浪就能讓他船毀人亡……而肖恆並不介意加速這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