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秦大人站在清波門外,懷揣著筆跡未乾的聖旨,回頭仰望著這座無數人用生命守護住的城池久久不語。
秦小姐默默站在秦大人的身邊,抓著他的袖口低著頭。
另一邊,公主殿下正在查看馬車上的東西是否有遺漏,而肖恆則在一邊拽著老馬說話。
「……這彈簧板要注意保養,濺上泥水一定要儘快沖洗乾淨然後擦乾,這是重中之重……萬一那個零件壞了記住車向下邊這裡裝著備件。」肖恆拽著老馬不停叮囑道。
「是是是……」許久沒有出場了的老馬跟在肖恆身邊喜笑顏開的不停點頭。自從得知自家老爺平安無事之後,這位跟隨著秦小姐一路南逃的老僕,臉上的笑容就沒止住過!
「別光顧著笑,這些東西都記住嘍……實在不行就去找老張,他知道怎麼辦。」肖恆叮囑道。
「是,我知道了。」老馬認真的答道。
肖恆點點頭,叫過站在一邊警戒的老張也親自叮囑一番。
這老張是最早跟隨肖恆的那十戶人家之一,由於為人太過木訥,以至於同期的其他佃戶的戶主基本都走上了管理崗位,只有他對管理人不感興趣,反倒是加入到了團練中來。
肖恆對他並沒有什麼特殊對待,而這老張也憑藉著樸實無華的努力漸漸的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小隊長,並且在騷擾金人的戰鬥中驗證了自己的忠誠和勇氣,所以這一次肖恆準備給他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這一次肖恆派了10名團練在秦大人身邊,一方面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在四川府建立起一支現代化的軍隊胚子……而這也是肖恆早就與秦大人商量好的。
等他們到了四川府,秦大人負責挑選合格的士兵種子,而老張就負責對他們進行基礎的掃盲和隊列訓練。
這一次肖恆給出的訓練計劃不再是因陋就簡的妥協產物了,而是真正的標準化的、長達6個月的新兵訓練,而這也將是南宋時期第一支准現代化部隊的雛形。
至於作訓的效果如何還不得而知,但至少這將是個不錯的嘗試。
與護衛們交代完了所有事情之後,肖恆又來到公主殿下身邊。
「怎麼樣?還缺什麼嗎?」肖恆問道。
「都備齊了。」公主殿下看了一眼那邊正沉默著的父女二人,「就剩那東西了……我想你也許要親自跟二叔說。」
「嗯……再等等吧。」肖恆直接在馬車的車門處坐下,兩條腿懸在車外,「畢竟剛剛差點生離死別……給他們點時間。」
「嗯。」公主殿下點點頭,也在肖恆身邊坐下,只是目光卻沒放在肖恆或是別的人身上,望著遠方的天空發愣。
……
秦大人這次離開雖說是調動,但實際上卻有些發配的味道……另外除了秦大人本身被遠調邊疆之外,秦大人的兒子也將從某個偏遠的小縣城調回臨安任職。
這一遠一近就體現出了帝王的態度……所以無論是秦小姐還是肖恆他們,暫時都是無法離開臨安的的。畢竟他們這些人包括秦小姐的哥哥在內,都帶上了一層「質子」的性質,現在正趕上風頭正緊,所以還是不能亂動為好。
而這也就導致了秦小姐剛剛與秦大人相聚就要再次分離了。
「……幼萱吶,我走之後你可要自己保重啊。」秦大人將目光從遠方的城牆上收回來,拉過女兒的手輕拍她的手背。
「是,爹爹。」秦幼萱微微的噘著嘴,似乎有些不開心的樣子。
「還有啊,雖然我答應了讓你自己挑選夫婿,但畢竟女大當嫁再拖可就……」秦大人話沒說完就被女兒打斷了。
「爹爹!!」秦幼萱不依的搖著他的手臂,「你說這些做什麼!羞死人啦!」
「嗨,傻女兒。」秦大人回頭看了馬車上並排而坐的兩人,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回過神來低聲說,「有的東西吧,不好與人分享的……否則以後有你後悔的。」
「啊?」秦幼萱一愣,沒聽懂秦大人在說什麼。
「你啊……」秦大人搖了搖頭,又看了馬車那邊一眼終究還是沒把事情說透。
這種事女方也是不好主動的,關鍵時刻還要靠老子出手才是……
……這樣想著,秦大人帶著秦幼萱大踏步的來到肖恆面前。
「秦大人。」肖恆站起身來,「有時間的話我這邊還有點事情要跟你說。」
「正好我也有事要與你說。」秦大人看著肖恆下定了決心。
「二叔你們先聊。」公主殿下起身一禮,帶著秦幼萱走遠了幾步,閨蜜兩人開始低聲咬耳朵也不知在說些什麼私密的話題。
「秦大人,請看。」肖恆拉開馬車的暗格,露出了其中一大一小兩個箱子。
肖恆先拉出了其中比較小的那個箱子並將其打開,只見裡面層層疊疊的鋪滿了棉花團……撥開棉花團後這才發現,裡面裝的是一面面巴掌大小的玻璃鏡子。
這些玻璃鏡子雖然經過了裁剪但卻並未鑲鏡框,一個個整整齊齊完全同樣大小,每一個都還保持著剛出廠時的那種簇新簇新的樣子。
「這是二十四面銀鏡,可以用來換些錢財或是拉攏人心……記著招幾個手藝好的木匠或是銀匠,把這些鏡子鑲嵌上鏡框再出手。」肖恆順手拿起一片玻璃鏡子放在秦大人手裡。
秦大人看了看這將人照得纖毫畢現的玻璃鏡子,張了張嘴說不話來。
如此寶物儘管是官居三品,他也是從未見過的……而這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寶物別人若是得了那可都要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作為傳家寶用,可到肖恆這裡倒好,一打一打的往外拿,一點都不帶心痛的。
鏡子的震撼還未結束,肖恆又拉出了那個比較大的木箱子,並打開它的蓋子……頓時財富的光芒晃得秦大人睜不開眼睛。
是的,這一整箱子都是錢。
其中絕大部分是兩指寬、一指厚的銀條,這些都是肖恆平時收來的散碎銀兩融成的……光是收會員費那次他就收入了好幾萬兩的白銀,這些白銀雖然成色雖然還不錯但由於流傳的時間比較久了的關係,形狀上多多少少有些缺陷,最後肖恆索性都拿來融成了標準化銀條。
而除了這些銀條之外,這個大箱子之中還整整齊齊的碼放著十來個金元寶!
正所謂黃金天然是貨幣……無論在哪個年代黃金可都是硬通貨!
別小看這麼幾個金元寶,其購買力和這一整箱白銀也差不多了!
為了籌集這這些黃金,肖恆可是還託了幾層關係這才輾轉換到的……畢竟這東西一般並不流通,都被地主老財封到罐子裡埋在地下了,偶爾要用的時候也只有一些大商家才有肯能隨時拿得出來。
「嘶……這麼多金銀?肖公子這是何意?」秦大人倒吸了口冷氣道。
「這些一方面是為了您在四川府站住腳跟,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咱們之前的新軍計劃……到時候您一定要按照咱們計劃好的去做。」
說完,肖恆看了看秦大人,有些不放心的繼續叮囑到:「招人的時候一定要招那種有家室的老實人,人口多些也不怕,尤其是小孩子越多越好……另外一定要建獨立的營房和附屬學校,車上給你們帶了標準教材,到時候老張能將一部分,您如果有時間最好也幫忙講講課……」
肖恆一項項的不厭其煩的扣著細節,直到確認了秦大人所有的細節都已經理解清楚明白之後這才鬆了口氣,將那金銀木箱放回了遠處。
「……您找我有什麼事?」肖恆一口氣說完之後,這才想起秦大人之前似乎有事找他。
「我……」秦大人啞口無言。
原本他還想借著這個機會逼一逼肖恆,讓他先提個親什麼的……可現在肖恆將這麼大一筆錢交給他,雖然名義上是從「秦府」支出的,可秦大人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家底有多少嗎?
秦家積累的財富基本上都在開封府,而且絕大多數都是以田地、房產的形式存在著。現在開封府還被金人占著,這天地房產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而家裡的細軟基本上都帶了出來,一路上也有不少花銷,甚至一些陣亡將士的安家費都是由他自己掏的腰包……也正是因為他自己都囊中羞澀,所以連帶著秦幼萱他們南逃時的盤纏都捉襟見肘,以至於付了個土地流轉稅就所剩無幾了。
現在突然眼前這位送了這麼大一筆銀子進來,若是突然開口要對方提親什麼的,豈不是有賣閨女的嫌疑?這秦大人可是萬萬開不了這個口的。
「之前雖然就有聽說……但此時親眼所見還是有所不同。」秦大人壓下了心中的遺憾之後,反倒是對肖恆更感興趣了,「從入城開始至今也不過是數月光景,肖公子卻憑空變出了金山銀山……現在我倒是懷疑你是不是財神爺下凡了。」
秦大人也不只是打趣還是感嘆,說完也是頻頻搖頭嘆息。
「……」
肖恆摸了摸鼻子……什麼神仙下凡之類的說法聽得多了也懶得張口澄清了,他只是沉默了一小會就跳過了這個話題,從懷中拿出兩樣東西來。
「這個是望遠鏡,怎麼用您應該已經清楚了。」肖恆首先將一個黃銅的單筒望遠鏡交給他,隨後又掏出來一個塑料瓶子,「而這個是一種廣譜抗生素……就是一種藥,絕大多數常見病都能治,用法一次一片,一日兩次。」
肖恆隨後又按照上面的說明詳細的給秦大人翻譯了一下藥瓶上所寫的那些可以治療的病症。
而秦大人也是越聽越是睜大了眼睛……
「按你這麼說它豈不是包治百病?這裡面的是藥啊還是仙丹……」說到這裡,秦大人猛然頓住,仿佛重新認識了肖恆一樣上下打量他。
「你在想什麼……」夏恆沒好氣道,「這就是普通的藥,只不過是一種抗生素而已!抗生素只是一種能干擾某一類病菌發育、功能的化學物質,而廣譜抗生素無非就是能干擾的病菌種類比較多而已,但它絕不是什麼靈丹妙藥!更不能包治百病!」
「……」
秦大人眼角微跳。
肖恆說的東西漸漸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當別人說著某種應該是常識的東西而自己卻完全聽不懂的時候,那種尷尬就別提了……況且秦大人還是個自認飽讀詩書的有識之士,這可真是誰聽不懂誰尷尬。
當察覺到秦大人那漸漸突破天際的尷尬之後,肖恆不由得嘆了口氣,放棄了給他解釋:「……總而言之,這是一種能被人類掌握的、對付病菌的武器,它是自然存在的,也是可以被製造出來的。」
「……」
秦大人默然無語,肖恆說完之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時間毫無共同語言的兩人相視無言。
「爹爹,你們說完了嗎?」秦幼萱在車外探了個頭進來。
「說,說完了。」秦大人略顯狼狽的說。
「是,天色也不早了,我就耽誤你們了。」肖恆也趕忙溜走,將空間留給了秦大人和秦幼萱。
「幼萱哪……這肖公子究竟是個什麼人?」秦大人心中真是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一個……很神奇的人。」秦幼萱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形容肖恆,只好用「神奇」來形容他。不過說完這局之後她又補充道:「還有他是個好人呢!」
「好人……嗎。」秦大人抬起頭,看著與那些士兵進行最後溝通的肖恆,也是愣愣的出神。
……
天色漸漸放亮……天邊的太陽照常升起。
自地球誕生之時起,如此天象就成為了亘古不變的天象,成為了大自然的規律。
而從太陽的尺度來看,它所照耀的這片土地上,庸庸碌碌的人類顯得如此的渺小,而肖恆和秦大人在南宋政壇所掀起的漣漪也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但對於某些人來說,這點漣漪卻無異於驚濤駭浪,一不小心就要被拍得粉身碎骨。
一雙眼睛目送著那幾輛承載著秦大人的黑色馬車消失在地平線上,轉而就向黃府狂奔。
除了黃家的下人之外,無數其他人的眼睛也默默的收回了視線,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暗流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