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某處宅邸，公主殿下、秦大人、陳將軍以及白髮老者圍在桌子旁邊，而肖恆則在這張桌子上忙碌著。
桌子上一個簡單的沙盤正在逐漸成型，而用的材料就是公主殿下之前出去採買的各種小物件……由於其中一些小物件還需要進一步的加工，所以她回來的稍微晚了些。
木桌的邊緣被釘上了木板，而木板之中用細沙填滿。
一個破舊的首飾盒被當做了平江府，而首飾盒對面用木筷圍起來的區域中則插滿了藍色的小旗子。
整個沙盤的地形粗略的模擬了平江府周圍的地形，而其中的那些小旗子則被用來代表雙方的軍隊。
「這裡是平江府，這裡是金人大營……還有這就是那條河，這是那片小樹林……」肖恆快速的完成了簡易沙盤的搭建之後，指著幾處特徵明顯的地方一一介紹了一遍。
然後他抬起頭，看著秦大人問道：「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金人大概也就只有幾種選擇。」
「首先最不可能的就是乖乖的退去等明年開春之後再來……不過我估計金人不會就這麼吃了啞巴虧而不報復。」
「但是他們又不可能攻城，畢竟原本他們就攻不下來這才在這裡僵持住的，那麼他們還能怎麼做呢？」
「……」
肖恆介紹完之後，就看著秦大人問道：「如果你是金人的指揮官，現在會怎麼做？」
「唔……」秦大人低頭沉思了一會，「若果是我的話……我大概會選擇離開，畢竟事不可為。不過考慮到金人的性格，也許會屠殺周圍的百姓來泄憤……」
「但是周圍已經沒有百姓了。」秦大人看了看肖恆道，「自從開始打仗，周圍的百姓都跑到臨安府去逃難了……就算有也只是藏在廢舊村落里，沒有那麼好找出來的。」
「我知道。」肖恆點頭。
「哦？肖公子是如何知道的？難道來之前問過那些難民嗎？」秦大人奇道。
「若是周圍還有大規模的居民聚集，金人早就把他們抓來逼著他們爬牆攻城了。」肖恆對金人的打發也不是一無所知，自從知道秦大人正在抵抗者金人的進攻時他就開始有意的搜集這方面的資料，尤其是每次出城的時候都要跟那些北地的難民們聊聊，從他們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報。
「這倒是。」秦大人點頭認可。
「那麼除了屠村泄憤之外，他們有沒有可能分出一小隊騎兵，繞過平江府去騷擾臨安府？」肖恆用手指在沙盤上畫了個大圈。
「絕無可能。」秦大人搖了搖頭，「若是時候早些他們還有餘力的時候也許會如此做，但現在金人本身就是強弩之末，再加上糧草被毀和營嘯之事，若是他們還敢派出騎兵我就敢出城截殺！」
也是。
之前金人將平江府團團圍住，甚至連消息都穿不出去，那他們自然有餘力去南邊騷擾……而現在他們自己都已經撤掉了封鎖圈，自是沒有能力分兵搞事情了。
「那他們會怎麼做呢……」
肖恆陷入了沉思，而其他人也是看著這幅簡易的沙盤一臉思索。
是啊，下一步……金人究竟會如何行動呢？
……
與此同時，金人大帳之中，虎皮椅上的那個大人物猛的將旁邊的瓶子狠狠的扔了出去，咣當一聲砸在了大帳的地面上。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
一時間，帳內中人全部低下了頭顱，在主上盛怒之中瑟瑟發抖。
「上將軍息怒，此次宋人那新式火器的確頗為棘手，諸位猛安雖有千軍之勇卻也難獵到陰溝之鼠……」
那上將軍旁邊，一位身穿色彩斑斕的破布彩衣，脖子上掛著個下顎骨項鍊的人輕聲說道，而他卻也是整個大帳之中唯一一個還敢抬頭去看那上將軍的人。
「哼！」那上將軍冷哼一聲，卻並沒有反駁那彩衣怪人的話，反而對他和顏悅色道：「烏魯台大薩滿，不知您有何建議？」
那烏魯台大薩滿用手慢慢的搓著那慘白的下顎骨緩緩的說道：「不如退去。」
「可那麼多好兒郎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甘心啊！」上將軍滿腔的憤怒無處發泄。
「甘心也罷，不甘心也罷……這都不是我們戰或和的理由。」烏魯台大薩滿站起身來，走到上將軍的虎皮座椅面前，伸手遞給他一塊粗糙的鑄鐵碎片。
上將軍滿心疑惑的接了過來，在手上翻看了一番之後卻依然找不到頭緒，就皺著眉頭問道：「此物是做何使用？」
「這是我在那些被炸毀的帳篷中找到的，我手中還有許都。」說著，烏魯台大薩滿又不知從哪掏出來好幾件同樣外觀的粗糙鑄鐵碎片遞給上將軍。
上將軍一件一件的接過來，一件一件的慢慢的審視著觀看……雖然一時之間還沒弄清烏魯台大薩滿的用意，但他卻依然忍住了心中的疑惑，努力的想要從中尋找出答案。
「……看到了嗎，這些都是那些宋人的火氣留下來的。」烏魯台大薩滿指著其中一片，又拿起另一片將它們拼到了一起，「您看，這像個什麼？」
上將軍遲疑的看著那兩個呈現不規則T形的碎片。
「那這樣呢？」烏魯台大薩滿將那兩個碎片調轉了個方向，並且將自己的手臂也當做碎片的一部分，將那兩個碎片放在了自己胳膊肘的位置上。
「像……箭羽。」上將軍終於看出了那東西的作用。
其實他說的沒錯，烏魯台大薩滿所找到的這些碎片，大多數都是那些炸彈的尾翼。
由於爆炸效率的問題，炸彈的尾翼一般不會損壞得特別厲害，只是由於都是生鐵所鑄，所以脆性還是很大的，在落地和爆炸中也就難免有所碎裂。
而烏魯台大薩滿找到的這兩塊雖然不是同一顆炸彈上的碎片，卻剛剛好能拼合成多半個完整的尾翼，這才讓人能看出它們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這種火器多為鑄鐵殼……只要找幾個鐵匠就能很快造出一大批來。」烏魯台大薩滿輕聲說。
「……」上將軍猶豫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若是宋人能大量的造出這種火器，為什麼他們之前不用呢？」
「因為您最近才放開平江府的圍困。」烏魯台大薩滿答道。
「嘶……你的意思是……這些火器是他們剛剛送上來的？」上將軍一愣，忽然想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不錯。」烏魯台大薩滿點點頭。
「……」
一時之間，上將軍徹底僵住了，大腦飛速的思考著各種可能性……然而最後他還會頹然的坐回了自己的虎皮交椅上。
「不如退去……果然是不如退去。」上將軍嘴裡喃喃的重複著烏魯台大薩滿的話。
「不光要退去，還要早些才好。」烏魯台大薩滿充滿理智的聲音在整個帳篷中迴蕩著，「我們耽擱得越久，宋人的火器就能送來越多……若是積攢到一定熟練，那我們可就要更加被動了。」
「……」上將軍似乎有所意動，但卻遲遲的沒有下定決心。
「此番打草谷已經收穫頗豐，無論是勞力、女人還是金銀鐵器都已足夠豐厚……但若是我們在這裡被宋人擊敗，則那些財物卻都要被人繳回去了……」烏魯台大薩滿換了個角度勸他。
「上將軍的功績我自會向陛下稟報，而宋人的新式火器我也會勸陛下多做重視。」烏魯台大薩滿再次給出了政治上的承諾。
他說這番話無非就是兩個意思：第一就是勸他見好就收不要最後鬧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第二嘛則是大小這位鎮國上將軍的顧慮——不是因為他沒打好，而是因為宋人的器械台犀利。
聽完烏魯台大薩滿的話後，上將軍終於算是下定了決心。
「叫人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我們就拔營離開！」上將軍終究還是下達了這個命令。
「今夜也要守好才是。」烏魯台大薩滿補充道。
「可這宋人的火器來無影去無蹤，我等卻是如何守住？」上將軍請教道。
「此事無妨……只要如此這般便好。」烏魯台大薩滿湊到上將軍身邊輕聲說道。
「妙！此計甚妙！！」
……
夜漸漸深了。
平江府的大門再次打開了一條縫隙，經過了一天的休息，肖恆又帶著精神飽滿的士兵們在夜幕的保護下重出發了。
今天他們還是帶了些燃燒彈和一小部分炸彈——炸彈的庫存量不多，經過昨天晚上的消耗之後已經不足三番之一了，所以用那些燃燒彈充數。
這一次由於不要求準確性，所以平江府庫房中的那些猛火油罐很容易就能改造成稠化汽油彈。所以比起需要鑄造的炸彈，這種燃燒彈量大管飽。
依然還是上次的方法，馬蹄包裹著棉布，一行四輛馬車從另一個方向悄無聲息的向金人大營緩緩接近。
只是……
「……什麼味！？」肖恆抽了抽鼻子，忽然問道了一股很濃烈的腥臭味。
「好像是火油。」陳將軍輕聲道。
「停車！」肖恆覺得有些不對勁，揮手叫停了自己的馬車，而隨著他的馬車停下來，身後其他三輛馬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大人，發生了什麼事？」後車的車夫湊上前來問道。
肖恆搖了搖頭：「還不知道……只是有些不對勁。」
「……在哪呢……」肖恆舉目四望，由於光線微弱的關係，儘管他已經很努力了，但卻也沒有找到這黑暗中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嗯……」肖恆想了想，召喚出手機界面，隨後調出照相功能，並且在裡面選擇了微光模式。
「咔嚓……」
隨著只有肖恆自己能聽到的快門聲，那經過手機內部軟體處理過的照片就出現在了手機投影上面。
「……這是什麼？」
看著照片中那有些模糊的一團黑色，肖恆看著看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這是……火堆！？」肖恆終於辨認出了那東西的真面目。
「弩來！」肖恆招了招手，就有人將弩機遞到他手中。
「你們帶著馬車後撤100米。」肖恆吩咐道。
「是。」士兵們頓時按照肖恆的要求離開了，只剩下陳將軍還留在肖恆身邊。
這一次行動之所以帶上他也是他自己強烈要求的，肖恆倒是無所謂……帶上他反而有些好處——畢竟他可是跟金人正面廝殺過的，雖然輸多贏少但至少人家也從應天府一路抗到了平江府！這可不是平江府里那些游擊將軍們能夠完成的壯舉！
「你發現了什麼？」陳將軍低聲問道。
「好像是個火堆……等等我一試便知。」肖恆目送著馬車消失在黑暗中，算算時間覺得他們應該已經離得足夠遠了，這才將箭矢插在弩機上。
這根箭矢沒有傳統的箭頭，其本身就是專門開發出來的火箭，箭頭位置上纏著的布料也塗上了厚厚的稠化石腦油，所以燃燒性要比普通的火箭更高一些。
「那個……還是你來吧。」肖恆打槍還是有些自信的，不過這彈道下沉得厲害的弩箭他可就玩的一般了，不過好在他身邊還有個能用的來弩箭的人。
「好！」陳將軍接過弩箭問道，「射哪裡？」
「看到前面那坨黑漆漆的東西沒有……就是那邊……」
「像是石頭的那坨？」
「對……就是哪裡。」
「好！」
陳將軍屏息、瞄準……
「預備……放！」
肖恆用打火機點燃了那火箭，隨後陳將軍立即扣動了機關將那弩箭射了出去！
「嗖……」
「熊————」
火箭所落之處立即燃起了熊熊烈火！
那裡果然是個澆透了火油的柴堆！！
而像這樣的柴堆還不知道有多少！
整片平原上零零散散的分布著大量這樣的柴堆……也幸好肖恆他們之前討論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今夜金人必定會做出什麼布置了，只是沒想到的是他們居然耗費了這麼大力氣，搞出了這麼多的柴堆出來！
「好傢夥……」
借著火光，陳將軍也看到了遠方那影影綽綽的一片柴堆……這要耗費多少人力才能搞出這麼大的工程來啊！？
而且這些一定都是天黑之後才布置的！畢竟之前天還亮著的時候是絕對沒有這麼多柴堆的！
「別感嘆了！快走！」肖恆一把抓住陳將軍就帶著他向車隊的方向跑去。
而與此同時……金人大營之中響起了悠長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