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剪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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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1章 剪燭

  清虛觀里,賈母要親自來打醮。

  賈府是觀里的大金主,清虛觀這麼大的家業,一直以來主要都是靠賈府養活,所以今日顯得格外忙碌。

  李漁也被這種氣氛帶動了,早早起來,打了一套從徒弟那學來的太極拳。

  一個道童在旁邊,看著他的拳法,十分有趣的樣子,便歪著頭問道:「道長,你這是什麼拳?」

  「太極,想學啊?我教你。」李漁笑呵呵地說道。

  這小道士長得虎頭虎腦的,就像是年畫裡的胖小子,說話也很乖巧,十分討喜。

  小道士跟著他,在後面比比劃劃,李漁好為人師的毛病又犯了,停下來指點了他一番。

  李漁問道:「今兒怎麼這麼熱鬧,前面都在忙什麼呢?」

  小道士笑道:「賈府的小姐說讓端午打醮七天,到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本來沒什麼事的,誰知道那賈家的老太太突然要來,說是要為她外孫女加一醮。這一下可把師兄們忙壞了,都急著去伺候呢,聽說還臨時加了戲台,要演大戲呢。」

  「你能擠進去麼?」李漁笑著問道。

  「前面戲台早就水泄不通了,我知道一個地方,看得比他們還清楚,一會我帶你去看!」小道士眉飛色舞地說道。

  他拽著李漁,來到鐘樓,果然看的很清楚。戲台上已經布置好了彩架,但是還沒有開唱,圍觀的人已經擠得滿滿當當。

  在最靠近戲台的地方,有一大片空地,擺滿了華貴的桌椅。那是賈家的專屬位置,他們人還沒來,所以這裡空著。

  此時山下的大殿內,賈珍到神佛前,捻鬮抓了三齣戲,分別是《白蛇記》、《滿床笏》和《南柯夢》。

  賈母一聽,先是問了白蛇記是什麼戲,戲班的班主彎著腰諂笑道:「回老太太,是前朝開國皇帝劉邦斬白蛇,最終奪取天下的戲。」

  賈母有些不悅,滿床笏更不必說,一聽名字就知道,講的是一個高官做壽,七子八婿皆來祝壽,由於他們都是朝廷里的高官,手中皆有笏板,拜壽時把笏板放滿床頭。後來就演化成一個戲曲,用來借喻家門福祿昌盛、富貴壽考。

  本來這兩齣戲都不錯,但是最後竟然來了一個南柯夢,豈不是說富貴就如同南柯一夢,曇花一現麼

  雖然不悅,但這是神佛選的戲,是抓鬮抓出來的,自然不敢更改。

  「走,聽戲去。」賈母手一揮,賈府的車隊馬上動了起來,從大殿去戲台聽戲。

  傳話的人很快跑到戲台,有小廝大聲唱喏,戲班裡各行當緊鑼密鼓,準備開幕。

  小道士歪著頭問道:「你是哪個觀的,是做什麼的?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李漁笑道:「我叫李漁,是汴梁正經門的,你呢?」

  「我叫陸西星,是給觀里剪彩紙的,師傅說我沒有慧根,沒法學道。」看得出來他有點憂傷,但是很快又忘了。

  李漁笑道:「我教你一些法術?」

  李漁早就試探活了,這小道士資質還可以,雖然沒有五行靈根,但是修道的資質還是有的。

  張老道不知道為什麼不教他,李漁笑著舉起手指,上面有一個小火球。

  陸西星眼色一亮,道:「你可以教我嘛!」

  他問完之後,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猶豫片刻說道:「還是算了,我師父說了,修道要拜師的話,是需要很多錢的。」

  李漁一下子明白了,難怪張老道不教他,原來是交不起學費。

  李漁覺得有些無語,人都修道了,要那麼多黃白之物,有什麼用。

  想到這兒,李漁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薛蟠那個胖臉來,頓時覺得黃白之物還是有用的。

  考慮到自己沒有時間在這教他,李漁手指一動,地上起了一陣黃霧,很快在他掌心出現一個小泥人。

  李漁學著左慈的辦法,果然成功了,他笑著把這個泥人交給小道士陸西星,說道:「你每天晚上,找個沒人的地方,跟著它學道術。大概三年之後,它就會徹底失去作用,化為一堆泥土,塵歸塵土歸土。三年時間夠你入門了,若是你有所成,還想繼續學,便到汴梁正經門找我。」

  小道士如獲至寶,他訥訥看著李漁,不知道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李漁傳道是很佛性的,只要遇到對脾氣,心底還不錯的小孩子,他都願意傳道。

  有時候對自己是舉手之勞,卻可以改變或者說成就一個人,何樂而不為呢。

  他偷偷看了一眼泥人,發現他果然很神奇。想了一會,他朝著李漁跪拜,被李漁一下扶了起來。

  「我們那裡,不行這一套。」李漁呵呵笑道:「只要你以後,記得和我一樣,多幫人,少害人,我便沒有白幫你。」

  這時候,下面的大戲也終於開始了,李漁很好奇,這個六朝時空,唱的都是什麼曲種。

  可惜他聽不出來是什麼戲,但是金陵話十分好聽,表演的優伶也都十分俊俏,身子柔韌性很強,各種動作十分舒展好看。

  李漁倚著欄杆,聽得津津有味,下面有人大喊,「陸西星,你在這幹什麼,趕緊去送彩紙!」

  打醮要用彩紙,陸西星一拍腦門,自己差點把這件事忘了。

  他朝著李漁拜了一下,後者笑道:「快去吧,小心受罰。」

  陸西星轉身就跑。

  這時候,賈府的人也都來了,他們自然是坐在靠的最近的地方,那裡早就騰出來了。

  賈母坐一乘八人大轎,李氏、王熙鳳每人一乘四人轎,黛玉和金蓮兩個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

  圍觀的百姓都站在兩邊觀看,七言八語,指手畫腳,就像看那過會的一般。只見前頭的全副執事擺開,一位青年公子騎著銀鞍白馬,彩轡朱纓,在那八人轎前領著那些車轎人

  馬,正是賈蓉,他身後浩浩蕩蕩,一片錦繡香菸,遮天壓地而來。

  賈府的人一到,就有道士跑上鐘樓,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李漁,也顧不上理他,便開始撞鐘。

  只聽鐘鳴鼓響,早有張老道執香披衣,帶領眾道士在路旁迎接。

  賈珍帶領各子弟上來迎接賈母,鳳姐兒的轎子卻趕在頭裡先到了,帶著鴛鴦等迎接上來,見賈母下了轎,忙要攙扶。

  可巧有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兒,拿著個剪筒,照管各處剪蠟花兒,因貪圖看戲誤了點,正欲往前跑,不想一頭撞在鳳姐兒懷裡。

  王熙鳳一揚手照臉打了個嘴巴,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斤斗,罵道:「小野雜種!往那裡跑?」

  陸西星嚇的不輕,他顧不上撿地上散落的燭剪,爬起來往外還要跑。眾婆娘媳婦正圍隨的風雨不透,但見一個小道士滾了出來,都喝聲叫:「拿,拿!打,打!」

  突然,有人撿起一個小泥人,笑道:「這卻是個什麼東西?」

  周圍是一群婆子媳婦猙獰的面容,陸西星十分害怕,但是李漁剛剛給他的泥人,很有可能是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東西。

  陸西星臉上火辣辣的疼,但是他顧不得這個,鼓足了勇氣上前,伸手道:「還給我。」

  「吆,還挺橫。」周圍的婆子們,當成了一景,在旁邊笑呵呵地說道。

  她們指指點點,陸西星本來就小,個子矮,抬頭的視角看上去,越發的覺得可怖。

  王熙鳳笑道:「再給我抽他幾耳光,不然不解氣。」

  後面的轎子裡,賈母隔著帘子,問道:「怎麼了?」

  王熙鳳一聽,趕緊上前,笑著說道:「一個小道士兒,剪燈花的,沒躲出去,這會子混鑽呢。」

  賈母聽說,忙道:「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慣了,哪裡見得這個勢派。可憐見的,倘或一時唬著了他,他老子娘豈不疼得慌?」

  旁邊的張老道伸手攔住,他看到了陸西星的泥人,眼中閃過一道異彩。

  「我們觀里的小道士,不會說話,就怕衝撞了貴人。我這就帶他下去,以後嚴加管教。」

  賈母一聽,只得作罷,又轉頭對賈珍說道:「珍哥兒,給他些錢買果子吃,別叫人難為了他。」

  鐘樓上,敲完的道士,看著李漁,皺眉道:「你是新來的敲鐘的?」

  李漁搖了搖頭,說道:「我是借宿的。」

  道士眉頭皺的更深了,「他媽的,還以為終於有人來替老子了,原來又是空歡喜一場。」

  他一聽李漁是來借宿的,頓時多了幾分鄙夷,金陵這地方一般厲害的遊歷道士,都是住豪奢酒店或者乾脆就住在豪門大戶中。

  只有那些沒本事的,才會借宿道觀。

  他連罵帶啐的,瞪了李漁一眼,道:「不是就趕緊走,這裡是你來的地方麼?」

  李漁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賈府果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從丫鬟婆子到管家的甚至包括大部分的主子奶奶,都是一群勢利眼。

  而這清虛觀,也是藏污納垢,什麼鳥人都有。

  他板著臉訓斥說道:「你這廝嘴臭的很,還自稱老子,身為一個道門弟子,老子是誰你不知道麼?」

  敲鐘道士一聽他還來勁了,頓時罵道:「你一個過路要飯的,竟然還敢頂嘴,我看你是討打。信不信我讓人把你轟將出去,讓你睡在大街上。」

  他指了指下面,囂張地說道:「看見了沒,金陵的賈家,都是我們道觀的恩客。」

  李漁懶得跟他說話,凌空一指,這道士的臉上,頓時多了一巴掌。

  他只是小露了一手,敲鐘道士就知道自己惹錯了人,磕頭如搗蒜,一邊求饒一邊後退,很快連滾帶爬下了鐘樓。

  李漁繼續望去,只見下面大戲繼續唱了起來,賈府的人也都落座。

  陸西星捧著泥人,小心翼翼地裝到袖子裡,他又左右看了一眼。

  這東西不能見光,在這清虛觀里,他雖然年紀小,但是看得十分通透。

  一旦被師父、師兄們知道了,這泥人也就和自己徹底無緣了。

  可恨自己被這些婦人毆打辱罵,把泥人落在了地上,這麼多雙眼睛都看的真切,如今想要藏起來是來不及了,只有逃出山去,才有機會。

  爹爹說過,恩報恩來仇報仇,將來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報仇雪恨,然後報答恩公。

  好在他熟悉地形,再加上今日著實都忙,暫時還沒有顧得上管他。陸西星轉往人堆里擠,把身上的剪花蠟燭都丟了,只揣著泥人,很快就消失在圍觀的人群里。

  李漁看著他先前謹慎的模樣,心中暗道,這小子還算是機敏,又有些道行,將來未必不能成事,便決定再幫他一把。

  可是一轉眼的功夫,這小子竟然跑了,李漁不禁暗暗搖頭。

  他顧不上這個,只是要在這群人里,找到賈寶玉。

  李漁傳音入密,問道:「蓮兒,那個賈寶玉出現了麼?」

  「沒見到呢。」

  此時貴客席上,圍起了一大圈的帘子,將百姓們的視線隔開。

  轎子裡的女眷,這才一一下來,各自落座。

  賈珍在外面守著,他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若不是賈母在,才不會在這守著。此時熱的一身汗,卻沒有見到兒子賈蓉,不禁怒道:「管家在哪裡?」

  底下站的小廝們見問,都一齊喝聲說:「叫管家!」

  登時林之孝扣著帽子跑了來,到賈珍跟前。

  賈珍道:「雖說這裡地方大,今兒不承望來這麼些人。你使的人,你就帶了往你的院子裡去;使不著的,打發到那院裡去。把小ㄠ兒們挑幾個在這二層門上同兩邊角門上,伺候著要東西傳話。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兒小姐、奶奶們都出來了,一個閒人也不許到這裡來!」

  林之孝忙答應「曉得」,又說了幾個「是」。

  賈珍道:「去罷。」又問:「怎麼不見蓉兒?」

  一聲未了,只見賈蓉扣著紐子從鐘樓里跑了出來,原來他就躲在鐘樓下面乘涼。

  賈珍斜著眼,撇嘴罵道:「你瞧瞧他,我這裡也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去了!」

  說完就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廝們都知道賈珍素日的性子違拗不得,有個小廝便上來向賈蓉臉上啐了一口。

  賈珍又道:「問著他!」

  那小廝便問賈蓉道:「爺還不怕熱,哥兒怎麼先乘涼去了?」

  賈蓉在他爹面前懦弱慣了,垂著手,一聲不敢說。

  張老道湊上前,笑道:「珍大爺,我論理比不得別人,應該在裡頭伺候。只因天氣炎熱,眾位千金都出來了,老道也不敢擅入,請爺的示下。」

  這張老道,當年是頂替賈府的國公出家的替身,也就是說他是替老太太的丈夫賈代善出家的,所以格外親近一些。

  而且他出家之後,一發不可收拾,後又作了「道錄司」的正堂,曾經先皇御口親呼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為「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為「神仙」。

  賈珍笑著說道:「你不進去,老太太那裡豈能高興。」

  張老道笑吟吟地走了進去,李漁隱匿了身影,就跟在他身後。

  張老道走到裡面,控身陪笑說道:「張爺爺進來請安。」賈母聽了,忙道:「攙過來。」

  賈珍忙親自去攙了過來。那張道士先呵呵笑道:「無量壽佛!老祖宗一向福壽康寧?眾位奶奶小姐納福!一向沒到府里請安,老太太氣色越發好了。」

  賈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張道士笑道:「托老太太萬福萬壽,小道也還康健。別的倒罷,只記掛著哥兒,一向身上好?」

  賈母一聽,說道:「快把寶玉叫過來,讓老神仙看看。」

  來了!

  李漁頓時雙眼一凝,看向門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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