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正值三月的梅雨季。
弄堂口響起了腳步聲,雨水打在屋檐上,順著瓦片滴落在青石板上,地上聚集的水窪也隨著青年的腳步濺開。
木餘一心只想著拿藥回家:這次的藥是鎮上最好的藥師配的,肯定錯不了,姐姐這次肯定有救了,想起姐姐溫柔的眉眼,臉上浮現出微笑。
木余緊緊抓住了藥包,歸心似箭。不顧身上的雨水,就朝著巷子最深處的房屋去。剛剛跨過門檻,就聽見了屋內傳來的咳嗽聲。
「姐,我把藥配回來了,沒事的,你馬上就能好了!」木余高興地晃了晃手中的藥包,可看到屋內的景象時,愣在了原地,藥包也『砰』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看著文禾咳嗽不止,被子上的大片血跡,血已經成了深紅色,木餘一下子慌了神,床上的文禾痛苦的蹙起眉毛,嘴邊的血跡顯得臉色更加蒼白,像是馬上要斷過氣去。
「姐,你怎麼了,不是昨天還好好的嗎?」
「姐,你再撐一會,我去給你煎藥,喝了藥就沒事了,肯定就沒事了。」木余顫著聲,手不自覺發著抖,著急忙慌地就要去煎藥。
「咳咳,小余,別去,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說完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深色的血,整個人喘不過氣似的死死抓住了床沿。
木余徹底慌了,眼淚不自覺淌下來:「姐,你別這樣,一定還有救的,你別這樣啊!」
木余祈求著,不斷重複著。
文禾迴光返照般睜開了眼睛「小余,別怕,也別哭。」文禾接著順了口氣繼續說:「姐姐只能陪你走到這裡了,床下的暗格里有一個木盒,裡面,裡面是一串骨鏈和你的玉佩,骨鏈便算是給了你,還有一封信,替姐姐送到江南的堪輿閣,就說是文小姐的。」文禾好不容易說完,身上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臉上的痛苦凝如實質。
「好,姐,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你別說了。」木余嗚咽著,跪在床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文禾喘著粗氣:「你身上的封印出自寧城的謝家,許是和你身世有關,多的姐姐只希望你平安。」說完她似是想抬手,最終卻垂了下去,徹底沒了聲息。
木余崩潰痛哭:「姐,姐,你別走!我錯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奶奶已經走了,真的只剩我一個人了,你別走,我求你了啊!」木余抓住了那隻帶有餘溫的手,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屋外閃過一道驚雷,劃破了半個天際,轉眼間,陰雲密布,雨勢驟然增大,雨點跟倒豆子似的紛紛落下。
萬籟寂靜的巷子中,響起一道唱詞
「風雨不堪輿閣,萬算難算己命喲~」
「怎難料,這~世事無常~」
「看不見,這~往事沉浮~」
聲音漸漸遠去,卻是聽不到一點腳步,仿若一切都是木余的幻聽罷了。
床邊的木余緩緩站起身,抿緊嘴唇,緩緩跪了下來,什麼都沒說,只是磕了三個響頭,握緊了拳頭。
木余從床底拿出了木盒,盒子古樸素雅,除了三兩條祥雲紋,沒有任何裝飾。
木余輕輕吹了口氣,擦掉了上面覆蓋的灰塵,打開盒子,是一條瑩白色的骨鏈似玉卻不是玉,旁邊放著一塊玉佩,瑩潤泛著光澤,看著透亮,正中間刻了一個妤字,看得出是價值不菲的寶物。
他低頭默了默,閉上雙眼,往事浮現在眼前:他很早就知道他是姐姐撿來的,據姐姐說,當時他身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玉佩含在口中,為此姐姐還備受街坊鄰居的議論。
小時候他被人堵著欺負,是文禾姐出現了,用符術趕跑了那幾個人。文禾姐姐拉扯著他長大,自己卻沒有一點辦法,只能看著她受苦。
想到這裡他似是下定決心一般,木余帶上了骨鏈,藏好信封,拿著玉佩,頭也不回地朝巷子口跑去,轉了兩個街角,抬頭看是文山路77號——坎離堂,沒錯了,他推了門進去。
屋內正中朝南方了一張八仙方桌,上頭放著一隻香爐,插了三根煙,「是木余吧?」屋內響起一道低啞、滄桑的嗓音。
一個偏瘦的老頭拿著玉扇,從屏風後緩緩踱步而來,一身白袍,系了根黑色腰帶,面上褶皺不少卻不是老態龍鍾之感,白色鬍鬚細長,雙眼好像能將人看透,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話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
木余卻根本沒注意他的眼神,直截了當開口,「我知道我姐姐不是尋常人,可她從未動過真本事,只是帶著我過最普通的日子,寧願委屈了自己,也不願委屈我。不可能就這樣白白丟了性命,我知道,你也是有大本事的人,吳大師,我求你幫幫我!」
說罷將玉佩遞上去便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吳老頭趕忙將他扶起,捋了捋鬍鬚嘆了口氣:「你這小子,怎麼就這麼死心眼。」
吳老頭眼神微微眯起,打量了那個玉佩,半晌又繼續說道:「緣起緣滅,都是你們自己的造化,我從不干涉他人因果,何況她這身體根本不需要別人害她,魂體損了大半,能活到現在就已經是老天開眼。」
吳老頭冷哼一聲,「而且你現在根本無法修習靈術,只能像我一般學點不入流的把戲罷了。」
木余垂在兩旁的手捏緊又忽地放鬆,回想起姐姐的死,少年的臉上滿是不甘,轉而情緒漸漸消減,「我願意拜您為師,只求您能教我些本事。」少年一臉鄭重。
吳老頭這次沒有接話,只是說:「你先帶路,把你姐姐的後事給辦了吧,她魂體有損,若是不儘早處理,怕又是個不小的亂子。」
說罷吳老頭遞給了木餘一張黃符,「你看不見有些東西,待會進屋貼在身上,跟緊我。」
木余心思不斷,將人帶到了房屋前就停下了,貼上符紙就緊跟著吳老頭走了進去。
屋內漂浮著螢光點點,一團白色的魂體漂浮其中,乾淨到沒有一絲雜質。
吳老頭疑惑地蹙起眉頭,罕見地帶了幾分不確定,「這不應該啊,怎麼有人會沒有一絲怨念,就連極善之人都不可能如此純白,她還被傷了魂體,怎麼會這樣呢?」
無人注意到,一絲黑色的怨氣早就以無人可見的速度進入了骨鏈之中,骨鏈也似附了生機一般,發出點點螢光,轉瞬又恢復了原狀。
木余好像有所察覺,低頭看了一眼骨鏈,卻沒有任何異常,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一旁的吳老頭輕輕抬手,魂體便消散在空中,就像滴水入江海,再也沒了痕跡。
接著那張符紙就自己化成了灰燼,堂屋內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雨過雲煙散,緣起紅塵來。你小子也算與我有緣了,也罷了,就收你一個關門弟子,也算是……」後面兩字吳老頭便不再說下去,只是出去時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明日卯時,帶上你的東西來找我」就離開了。
入夜,屋外夜色迷濛,屋內燈火已熄。木余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腦中是曾經的點點滴滴,片段一一閃過。
「看你總是不願意多笑笑,乾脆就叫木余吧。」
「木余如果不笑的話,就真的要變成小木魚了哦。」
「阿余的余,是餘生的余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時,窗外又下起了大雨,迷迷糊糊睡著間,木余又想了姐姐做的酒釀圓子羹,呢喃著:「姐,我好想你。」
天光微亮,木余早早就已經醒了,清掃好家裡的一切,將姐姐的衣服壓在箱底,換上了唯一一套新的衣服,收拾了幾套衣服和零碎的錢進背包,就出了門。
街上的小賣攤也已支了起來,升起了陣陣白煙。
木余只是停留片刻,朝著坎離堂走去。
剛跨進門檻,就聽見一道清朗男聲傳來:「這就是小師弟吧,瞧瞧這模樣生的,頎長清俊,當真是副不多見的美人胚子!」說罷還輕佻地抬起了木余的下巴。
「面若冠玉,眉如墨畫,還有著這麼一雙含情的桃花眼,這桃花怕是只多不少啊~」男子調侃著,嘴角上揚,心情很是愉悅。
木余也同時打量著面前的男子:明明長的謫仙一般的容貌,卻是放蕩不羈的氣質,偏生還相融起來,天生的好顏色。
木余見他言行舉止,心下瞭然,拱手作揖道:「師弟木余見過師兄,師兄早安。」
沈雲逸笑得更加開懷了:「心思玲瓏,兩句話便能猜出我是誰,我喜歡。不必做這些凡俗禮節,小師弟先給我報一下你的生辰八字,師兄心情好,免費給你算一卦。」
「咳咳」吳成壁如洪鐘聲的音響起:「老二!今日的練功都完成了?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給人算卦,也不怕丟臉!」
沈雲逸一下子就蔫了,看到木余還在旁邊,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握拳輕咳:「我先帶你上去吧,師傅和大師兄還等著呢。」
二樓正廳
吳成壁坐在主位,另一位師兄立在他右側,姿態恭敬。
「長淵,雲逸,你們兩個先坐下吧。」吳成壁適時開口,「這兩位是你的師兄,右側這位是蕭長淵,左側這位是沈雲逸。」
木余很有眼色的問人行禮。
吳成壁欣慰地點點頭:「坎離堂的繁文縟節沒那麼多,也用不著行禮,今日拜師也是如此,向齊天師上香,給我敬杯茶便算作認下了你。」
木余點頭應是,按步照做。吳成壁揮了揮手,蕭長淵就將人帶了下去。
蕭長淵將人領到一間房前,仔細囑咐:「師傅住在三樓右手邊第一間,我和沈師弟與你同一層,他在你的右手邊,我在他隔壁。」
蕭長淵頓了頓繼續補充:「師傅喜靜,有事便來找我,收拾一下就去後院中,今日師傅還有些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