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陸知微

  京郊,碧荷湖畔。

  傍晚時分,暑氣盡消,橙紅色的晚霞落在湖中,連荷葉上細微的絨毛都鍍上了一層金色。

  陸知微從馬車上下來,只一眼就看見了湖畔坐在那裡釣魚的女子。

  都說國朝公主殿下偏愛男裝示人,喜騎馬射箭,毫無女兒家的溫婉柔情,白費了那張傾城容顏。

  這並非陸知微第一次見公主殿下,那年殿下從邊關歸來,她亦在樓上憑窗觀望。

  那日的公主殿下穿著半甲,騎在馬上,笑容燦爛仿若驕陽,風采勝過無數京中兒郎。

  陸知微羨慕公主的灑脫。

  卻從未想,公主殿下著女裝時,竟會如此……絕世。

  她被稱作大秦第一才女,無數膾炙人口的名篇倒背如流,便是讓她現在作詩一首,也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此時卻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讚美之詞。

  唯剩絕世二字。

  殿下斜倚在一顆大石頭上,一手執魚竿,長發用玉簪簡單挽起,裙擺堆疊在一起,宛如綻放的蓮花。

  似乎是察覺到了陸知微的注視,池清抬眸看了過來。

  一陣夏日涼風吹過,吹動陸知微的衣擺,也吹動了池清鬢邊的長髮。

  「陸姑娘。」

  池清在陸知微眼裡是絕世,陸知微在池清眼裡同樣不遑多讓。

  丞相家的女兒穿著天青色的長裙,鍾靈俊秀,世家貴女的典範,帶著骨子裡的矜持和傲氣。

  是在現代浮華社會裡見不到的美人。

  就算那些流傳了上百年的豪門,也會因為信息化金錢化而加速腐敗,不可能擁有這種玄妙的氣質。

  陸知微緩緩走到了池清身邊,衣袖輕撫過,行了一禮。

  「見過殿下。」

  池清不知從哪拿出一個大芭蕉葉,放在身旁地上,「坐,不必客氣。」

  坐在地上?

  這不符合陸知微從小學習的禮儀。

  但她沒有猶豫,動作一如既往的優雅,沒什麼動靜輕飄飄的坐在了芭蕉葉上。

  「知微,你猜我今日喊你來是為了什麼?」池清出聲問道。

  才第一次見面,就直呼姓名。

  陸知微沉吟須臾,「是為了讓我給父親傳話嗎?」

  池清輕笑,轉頭看向陸知微,「你有點滑頭。」

  那封信很明確了,所以陸知微是在裝傻。

  被說滑頭陸知微並不生氣,她和池清對視,琥珀色的眼睛裡帶著笑意,「那殿下是如何想的呢?」

  「節制天下兵馬,掌京都五軍司,後面還可能輔政決議國事,自古以來,有類似的情況嗎?」池清沒有回答陸知微的問題,反問了回去。

  陸知微神色不變,「有,攝政王。」

  「那結局如何呢?」池清繼續問。

  「要麼篡權奪位,成為新的天下之主。要麼清算死亡,株連甚廣。」

  池清的目光落在遠處的荷葉上,聲音有些慵懶,「是啊,只有這兩條路,知微,你最是聰慧,覺得我該走哪條路呢?」

  陸知微神色微變,不明白池清為何會這樣說。

  她之所以手握重權,是因為她是女子,兩條路都和她無緣。她不會篡權奪位,也不會被清算死亡。她將幼弟扶持到親政,便可以功成身退,享受無上榮光。

  待太子親政,頂多十年,而那時公主也才27歲,正是年富力壯之時,不管是繼續輔助皇帝,還是縱情山水之間,都沒有人會阻攔。

  除非,她要成親生子,要讓自己的兒子登基,才必須走第一條路。

  但老皇帝的聖旨一下,普天之下,沒人敢娶她。

  正當陸知微不解之時,池清笑著抬起了魚竿,看著上面撲騰的魚,「魚上鉤了。」

  她沒去管掙扎的魚,也沒等陸知微的回答。

  「知微,做人不能沒有理想的,我和你寫的那封信,你真的懂了嗎?」

  陸知微正是有些不解,才會選擇前來。

  怎麼樣砸掉他們的房子呢?

  將魚竿插進了土裡,池清抬手,攬住陸知微的肩膀,貼近她的耳朵,氣息溫熱。

  「當然是成為他們的主人,成為這個天下的主人,彼時,我要滿朝盡紅顏,鬚眉盡低頭。」

  陸知微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心神俱顫!

  她猛地轉頭去尋池清的眼睛,她要看清池清此時的表情,究竟是玩笑,還是認真。

  兩人此時貼的很近,池清偏淺的眸子倒映了陸知微的眼睛。

  還差一厘米,鼻尖相觸。

  她在那雙眼睛裡,沒有看到一絲戲謔,只有無盡的野心,如大火燎原,將她點燃。

  池清稍稍後移了一點腦袋,嚇死了,差點親上……

  陸知微倒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她滿腦子都是池清剛才的那句話。

  怎麼可能!

  公主竟然有這樣的想法!

  古往今來!

  從未有女子……

  從未有女子稱帝!

  池清捏了捏陸知微的肩膀,讓對方回神。「你害怕了?」

  「不。」陸知微下意識的回答。

  鬆開陸知微,池清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逆著陽光,對陸知微伸出了手。

  這個舉動並非尋常,在這樣的時刻,透著別樣的意味。

  陸知微抿了抿唇,下一秒,她伸手,放在了池清的掌心。

  兩隻同樣白皙柔軟的手交疊,加在一起可能還沒軍營里一個普通丘八的拳頭大,但在這一刻,沒有人會知道,這兩隻手在未來的日子裡,會攪動起怎樣的風雲。

  池清一個用力,將陸知微抓了起來。

  陸知微腿有點麻,沒站穩,踉蹌了一下,扶住了池清的肩膀,兩人貼的很近,夏日的衣衫單薄,足以感受到皮膚的溫度。

  不知是夕陽有點太曬,還是別的原因,陸知微的臉頰有點微紅。

  池清低頭,細心的摘去陸知微裙擺上的一片落葉。

  心潮起伏間,陸知微後退一步,對著池清行了一禮,莊重而嚴肅。

  「知微見過主上。」

  她的腰彎了一半,就被池清托住,下一秒,在陸知微不解的目光下,池清再一次和她握在一起,一半的陽光撒在池清的臉上,讓她看起來仿若神明。

  荷香中,夕陽下,池清的聲音清透,「我們之間目前還不是君臣,也絕不是主僕,我更願意稱這種關係為……」

  「共犯。」

  「我是主謀,你是從犯,我們,是要顛覆這個天下的。」

  陸知微怔怔的看著池清,久久沒有回神。

  回陸府的路上,陸知微靠在車廂,呼吸始終難以平復,只要一閉上眼睛,今日發生的一切便在眼前浮現。

  而此刻,她才終於想起那一剎那,她和公主殿下的距離,實在過於……親近。

  消退下去的紅霞再一次蔓延到她的臉上,陸知微抬起手,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