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的秘密,在此刻已經被揭開了。
按照白令的理解,時間就像是一個最基本的底層邏輯,任何生命都需要經過這個邏輯一遍遍的循環。
但是如果有什麼東西能夠改變一下自己的形態,不加入這個循環、那麼就不會受到時間的牽制。
而在時間之上,存在著數個僅次於它的上一層邏輯。這些邏輯是「死亡」、「生命」、「靈魂」等等。
假如打算背離時間,那麼就必須要通過種種手段擾亂這些上一層邏輯對自身的探查與認知,有可能是直接跑開不管這些邏輯、也有可能是躺平任由這些東西審查自己,然後在最後又回到原點、不去時間這個最基本的循環之中。
總之,其目的就是讓這些底層的邏輯不認識你、或者忽略你。
事實上蒼白女士和背誓者都體現了這一點。
蒼白女士是依靠將自己的生和死分離開,一半是她自己、一半則是韓千秋。而背誓者,則是利用其它人的靈魂雜糅進自己的核心之中,以此來讓識別的底層邏輯無法認得祂。
而紅蜘蛛則是繼承了背誓者的做法。
這也就是她會需要四個核心的原因。
只有把別人的意識也雜糅進自己的意識之中,然後將剩下幾個核心給送掉、欺騙那些底層邏輯之後,就能夠讓真正的自己逃開審查、不再加入時間的循環!
輝夜說出來的方法其實僅僅只是其中的一種,如果白令想的話、他能夠想到更多。
但是僅僅這一種,已經算是最簡單的了。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輝夜將這些秘密說出來之後,白令也才明白了為什麼此前數千年、數萬年的時間裡,從來沒有出現過起源。
過去的底層邏輯大概是很多的,不僅僅是「死亡」、「生命」、「靈魂」等。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底層邏輯大概都被異種給占據了,除了少數幾個絕對不可能被影響到的法則之外、原先的「審查步驟」正在逐漸消失。
而最後的一槌定音,大概是要賴在赫爾墨斯的身上。
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赫爾墨斯偷走「靈魂」,將這個本來不可能被影響的法則給破壞掉了。
從那以後,估計這些底層邏輯就徹底崩盤、到了現在,僅僅只剩下「生命」和「死亡」這兩條。
因此異種想要成為「起源」,恐怕只需要在這兩個尚且完整的法則面前躲避審查即可。
相比起數千年前,這無疑簡單了無數倍,而且不得不說、躲過「生命」和「死亡」比起躲過「靈魂」來說,雖然同樣很難、但是至少還算有跡可循。
至少假死、欺騙這種手段在逃避死亡和生命的時候都有可能利用,而靈魂……
總不可能徹底把一個人的腦子給清除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還超脫個錘子的時間。
連意識都沒有了,估計就算超脫了時間、也變成了類似計算機一樣的機械腦。
所以說赫爾墨斯破壞了「靈魂」,其實就是將最後桎梏在異種腦袋上的枷鎖給去除了。
同樣的,還有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安見修身上的影曾經親口說過,「時間」目前已經不存在於天淵之中。
那麼這就代表著最底層的邏輯已經暫時消失。
或許這也就是為什麼異種可以擁有超脫時間的辦法——時間已經不能夠再像是曾經一樣籠罩在他們的頭上,牢不可破宛如金箍了!
那麼接下來就是利用其他的辦法,來實現最後的結果。
即「登頂」。
老實說,剛聽到類似的信息時,白令也略微有些驚訝。
因為這個起源聽上去實在是太……隨便了。
不過後來想想,他倒是也釋然了。
畢竟法則這個東西原本就是純粹的、或者說得更難聽一點,是死板的。
儘管有些異種竊取了法則,但是最根本的那些法則,恐怕現在還只是固守著最後的刻板。
這就像是重力不可能因為個人好惡而對不同的人施加不同的效果一樣,它只會根據實際情況而受到影響,其他的時候永遠是死板的、可以概括歸納的。
怎麼說呢,雖然聽上去很複雜,但是說到底就是那麼回事。
『不過,赫爾墨斯又要我跟祂一起去天淵尋找時間,』白令思忖道,『祂這又是什麼意思,天淵之中不是已經不存在時間了嗎?』
而且過去的白令曾經說過,「先知」是時間用來修補自己的手段。
那麼按照這麼推理下來,「時間」或許受了重創、然後就從天淵之中消失了?
而赫爾墨斯大概有辦法利用先知重新把時間拉回天淵?
又或者,祂其實有更深層次的考量?
摩挲著下巴,白令陷入了沉思。
『時間受傷……能夠讓時間受傷的會是什麼級別的東西?要知道,時間作為最底層邏輯的法則,除了同樣作為最底層邏輯的生命或是死亡能夠對它產生影響之外,其他的應該對它毫無意義。』
『不,所謂的受傷其實都是在把這種法則人格化的體現。規則之間的碰撞已經遠超我的理念了,以我的生命形態完全理解不了這種存在。但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眼下時間缺位,靈魂破碎,因此起源才能夠誕生。』
『而赫爾墨斯這個掌握了靈魂部分法則的人,或許就是怪物們成為起源的關鍵之一?從祂的身上,異種能不能夠騙過那些底層邏輯?欺騙的過程中那些法則又是如何檢視的?失敗了之後結果又是什麼?』
這些問題白令完全解答不了。
他甚至覺得,即便自己到達了天淵的終點,他也沒有辦法搞清楚這些答案。
說到底作為人類而言,他的理智、精神和知識儲備已經不足以他想明白這麼抽象的問題——假如是驚才絕艷的科學家、或是思慮深沉的哲學家,或許能夠概括出些許端倪,但是白令這麼一個普通人、哪怕他有無數次試錯的機會,也完全沒有辦法揣摩透。
零就是零,無論怎麼進行常規的加減乘除運算、結果都不會變。
不過至少現在,他終於搞明白了「起源」的意義。
困擾了他快幾個月的問題,在此刻終於結束了。
當然,這並沒有讓他開心多少。
看著面前的輝夜,白令沉吟了一聲:「所以,你是說你有融合的辦法?而你就想利用這個辦法作為籌碼,換取我幫你殺掉荀墨?」
輝夜重重點頭:「沒錯。」
她直視著白令:「我可以承認,這是我最後的底牌。因此除非你將事情辦成,不然我絕對不可能透露任何一個字——就像是我之前說的,我對你的能力非常『信任』。」
說著「信任」的時候,輝夜咬字特別清楚。
而白令只是笑了笑。
他能夠感覺得到輝夜的決斷。
就像是她說的一樣,除非白令將事情給解決、並且證據確鑿的給她看,不然她不可能透露哪怕一個字——無論他是嚴刑拷打還是威逼利誘。
以輝夜這樣偏執的性格,她大概是真的做得出來。
坐在椅子上,白令平靜地說道:「所以說,你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報仇?」
報仇。
在聽到這個詞語的時候,輝夜神情恍惚了片刻。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苦笑著說道:「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沒錯,」她乾脆利落地說道,「我就是為了報仇。」
「就像是你之前說的那樣,我是一個人類和異種的混血。我的『父親』是這個國家的人,我的『母親』……假如能被稱為母親的話,她是一個異種。」
輝夜風輕雲淡地說道:「在好幾年前,我還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因為某些情況而不得不尋求提升實力。這個時候,有人告訴她——在半島上可以獲得提升。」
「我的母親相信了,然後前往那個島嶼,最後的結果則是被人砍掉了腦袋,」輝夜說道,「砍掉她腦袋的就是荀墨,眼下戰績恐還記錄在他的那把槍上——我母親的眼睛,就被鑲嵌在荀墨的狙擊鏡上,這一點你就算問他、他自己也會回答。」
挺直身體、輝夜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我當然能夠理解人類獵殺異種,但是我卻無法容忍我的母親被人獵殺之後、還繼續玷污她的遺體。你可以說我這是雙標,沒錯,我完全承認這一點。但是!」
輝夜的語氣變得尖銳了起來:「血親之仇如果不能夠切實貫徹的話,我自己都無法原諒我自己!即便我清楚荀墨做的是對的,我也無法忍受!!」
「可能那個傢伙對你們而言是怪物,但是對我而言確實是養育我的母親!儘管我們之間並不帶著血緣關係,但是她對我的感情早就比純粹的母親還要親切。這一點你後面的那兩個人大概也能夠理解——正是因為是怪物,所以對仿佛從自己身上剝落下來的一部分、才會越發珍惜。」
身後的魔女和紅蜘蛛聽著輝夜的話,都下意識點頭。
絕大部分的普通人對於自己的孩子都會非常疼愛、這是血脈關係上的延續。但是對於異種而言,如果真的是輝夜說的那種方法誕生下來的話、那麼絕大部分還抱有情感的異種恐怕也會非常寵愛自己的孩子。
畢竟那可是自己「本質」的一部分,是自己信念的延續、同樣也是自己被扭曲產生之後,留下來的這個世界的子裔。
哪怕異種大部分都是腦子有病的瘋批,但是有的時候、正是因為瘋狂,才會相當重視這一點。
對於輝夜恐怕也是如此。
在煙霞山的時候,白令就記得自己當時對於輝夜的評價。
她是一個比起西歐的「黑鐮刀」還要病態的傢伙。
一開始她偽裝得很好,但是等到三年快要結束的時候、輝夜終於展現出了自己的獠牙。
她將所有信任自己的傢伙挨個驅趕到廣場上,同時在四面八方布置各種怪物,然後自己手提著屠刀、和那些怪物一起開始屠殺廣場內的人,並且將其中一部分她恨極了的吞了下去。
是真真正正吞了下去,比生吃異種的季千琴還要牛[嗶]。
而她這麼做的理由則是因為,這些都是曾經攛掇、迫害過她母親的人。
事實上在日記本上曾經記載過,在輝夜人生最後的那段時間裡,本來已經退休的荀墨又專門找上了她。
他們之間具體產生過什麼交流,已經不得而知。但是結果是很明顯的——輝夜死在荀墨手上,而荀墨則是被砍斷了四肢,孤零零地躺在異種遍地的島國上。
就當時人類快要滅絕的境況,荀墨的結局大概不會比原本的宋清辭要好多少。
怎麼說呢,畢竟是上一代的事情,所以白令不太好評價。
說到底這玩意兒本身就不太好評判。
從個體的角度當然輝夜復仇有她的道理,但是因為她是半個異種、腦子不太正常,所以擴大化了肯定她的問題非常大。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個誕生異種的扭曲法則的問題。
如果沒有這個法則,或許輝夜就能夠生在正常人的家裡,自然也就不需要考慮這種亂七八糟的問題。
想到這裡,白令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荀墨我是不可能動手的,」他說道,「你應該也能夠理解,我本人和荀墨一樣、如果遇到有害的怪物,都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看著輝夜失望的臉,白令沉吟了片刻:「不過,倒也不是沒有曲線救國的辦法。」
「我記得我讓綠綺跟你一起過來了吧?」他說道,「你把她怎麼了?」
綠綺,紅蓮的「親人」,九首神教的尊神之一。
聽到白令的話語,輝夜振奮了一下:「她沒事,現在正待在後面。我沒有讓她出來見你是因為……」
還沒等她說完,白令就打斷了她:「我知道了,總之、你把她交出來吧。」
「有些事情我需要當著你們兩個人的面談一談,」他溫聲開口,「不僅僅是對你,也是對她。」
話音落下。
很快,輝夜就讓身邊的人去把後面的綠綺叫過來。
而綠綺也正如輝夜所說,一直呆在廢棄工廠的後方。
眼下的綠綺已經回復到了自己原本的模樣,看著白令的時候不由得脫口失聲:「真的是你?!」
「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她說道,「輝夜跟我說你不可能死,我還不相信,本來就想著要不乾脆留在這個地方算了。」
白令聞言笑了笑:「那看起來你有些失望?」
綠綺擺擺手:「怎麼可能,我還等著你給我復活紅蓮呢。」
她的話才說完,白令就表情嚴肅:「我要說的也正是這方面的問題。」
「事實上輝夜,你並不需要急著去報仇,」他說道,「我曾經給過綠綺許諾,你當時就在身邊、應該也聽到了。」
輝夜像是想起來了什麼的模樣,臉色微微一動:「你是說……」
「沒錯,」白令斬釘截鐵地回應,「不僅僅是紅蓮,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母親……也能夠復活!」
輝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說……!不,不可能!」
她有些激動:「之前你跟綠綺說是因為紅蓮死的比較早,而且也只是有可能……」
這次白令又沒有等輝夜把話說完。
他面帶微笑:「當然,我之前是那麼說的。」
「但是只需要把時間稍微往前倒退些許,比如說、倒退回到你母親去世那天,」白令循循善誘地說道,「時間是凌駕於靈魂之上的,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畢竟白令將自己的記憶往回倒退的時候,那可是把自己整個人的靈魂都換了。
魔女和紅蜘蛛也正是知道了這一點,在白令往下述說的時候,臉上忍不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們雖然忘卻了白令之前倒退時間的記憶,但是在聽到白令這麼說的時候、仍舊還是想到了什麼。
而輝夜則還是一臉茫然。
趁著她正在糾結的時候,白令攤開手:「其實你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不是嗎?」
「就跟綠綺一樣,哪怕你報仇成功、又能夠獲得什麼呢?」他嘴角勾起,「這種方法僅僅只能夠讓你獲得自身的些許慰藉,但是其實並沒有解決根本的問題。你殺了荀墨,結果無非就是大仇得報、終究還是空虛。」
「但是假如你願意相信我,相信我可以將時間倒退回到你母親去世的那天,改變那天的結果……」
白令的聲音很輕:「那麼,是不是就能夠真正意義上讓你母親回來,進而徹底解決這一切的矛盾和糾結?」
在白令說話的時候。
輝夜只是注視著他的眼睛。
過了很久、她都沒有開口說些什麼,只是眼神比起之前來說、顯得越發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