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娜娜還要去追趕推車的護士，卻被強子攔腰抱住：「等等，醫生出來了。」
兩個醫生出了急救室門後摘下口罩，其中一個對著強子和武娜娜說道：「老爺子今年多大年齡了？」
「八十六……嗯…八十五周歲。」
強子回答，其實老爺子的情況他們夫妻以及子女都清楚，幾年前就已經買好了老衣（老人去世傳的壽衣），畢竟八十多歲高齡了。
醫生嘆了口氣：「哦，那倒是高壽，不過他的情況不太好，初步診斷是腦溢血，估計出血量很大，一會片子就能看到了，你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強子點頭，用力摟著老婆，另外一隻手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頭。
「別慌，一切有我！」
就在這時，武家四個兒子也過來了，幾個人小跑著奔向急診室門口。
「怎麼樣？」
「娜娜，怎麼樣了。」
「阿禾，姥爺咋摔的？」
「強子，爸什麼情況？」
……
幾個兒子劈頭蓋臉一頓問，強子看了看醫生苦笑：「這不是醫生嗎，讓他給你們說說情況吧！」
醫生一看就知道是老爺子的兒子們來了，體型相貌簡直太像了。
於是又把老爺子的情況講了一遍，幾個兒子不約而同的嘆氣，老爺子的情況他們都門清，八十五高齡了，已經做好了他殯天的準備。
不過老人年齡再大，對子女來說，都是難以割捨的親情，而且這是血脈親情，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
老大長出一口氣說道：「都別難過了，老爸這年齡要是真的抗不過去，也算是喜喪，咱們盡心了就行，另外爸八十大壽的時候對我說過，假如有一天他不行了，不要過度治療，讓他有尊嚴的走就行了。」
武老爺子精明了一輩子，對世事看的透徹，對於醫院最後的過度治療搶救非常反感，常說過度治療不僅是對病人的折磨，更是對子女的心靈的打擊，有朝一日他不行了，就讓自己留有尊嚴的離世。
就在老大說話的時候，一個護士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梁醫生，不好了，病人正在做CT的時候，突然失去生命體徵了。」
兩個醫生聞言，趕緊往CT室方向跑去，強子一家人和武氏兄弟緊跟著醫生腳步。
可能事出緊急，醫生也沒有管強子一行人跟著湧進CT室，他們翻看了一下老爺子的眼瞼，又用聽診器聽了心跳，摸了脈搏，又看了看護士手裡的電子血壓計，然後轉頭看著強子，輕輕的搖了搖頭。
「去外邊等吧，一會我會把詳細原因告訴你們的。」
一個醫生說道，一大群人擠在CT室里，顯然不合乎醫院的規定。
眾人配合護士將老爺子抬下CT檢查抬，推到走廊上，他們沒有辦理住院，老爺子現在只能去太平間或者直接拉回家了。
武老大紅著眼睛說道：「就在這等一會吧，等醫院開好了證明（死亡證明），咱們就直接接爸回家。」
「怎麼樣了？」
就在老大說完的時候，武青青和孫和平也過來了，她話還沒有問完，就看見躺在病床上，臉上蓋著白布的武老爺子，頓時一切都明白了。
「怎麼這麼快？」
孫和平問道，這個老女婿此刻也已經兩鬢斑白，六十開外了。
沒有人回答他，兄弟姐妹都圍著父親的遺體發呆，仿佛一尊尊圍著佛陀的羅漢。
大概七八分鐘後，兩個接診的醫生和放射科醫生出來，其中一個看著強子說道。
「你是他兒子吧，病人送來的時候腦部出血大概在150左右，做CT的時候又持續出血五十多，大量出血導致大面積腦疝，這是導致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腦疝又引起了心臟功能紊亂，最終梗死是第二個原因。
節哀吧，老爺子八十五歲高齡，算是喜喪，而且走的沒有痛苦，這就足夠了。
你們誰跟我來一下，我給你們出具死亡證明？」
醫生說完拍了拍強子肩膀，從始至終他都只對強子說話，似乎因為是強子送病人來的。
「爸呀！」
武青青突然撲倒老爺子胸口，號啕大哭起來，醫院的走廊上頓時喧鬧起來，因為隨著她的哭嚎，武娜娜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緊跟著幾個大老爺們也淚眼婆娑了。
和CT同在一個區域的其他科室紛紛有值班醫生開門觀看，然後又淡然的回去關門，這些醫生見慣了生離死別，死個把人根本影響不到他們的狀態。
說話的醫生慫了慫肩膀，又拍了一下強子肩膀說道：「跟我來吧，其他人注意控制下情緒，別哭太久啊，這是醫院。」
就在強子跟著醫生去辦公室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女兒妞妞打來的，電話接通後孩子就問，姥爺怎麼樣了，她從小就是姥爺姥姥帶，跟他們特別親，每次放假都是先回姥姥家。
「妞妞……你姥爺……走了！「
這一句話強子說的有點艱難，他知道女兒的性格。
「回來開車慢點，注意安全。」
妞妞沒說話，強子知道她肯定會立馬回來，就在電話里補充了一句。
開好證明後，強子把證明折起來揣近兜里，然後直接去了停車場，因為他去辦公室的時候，武老大已經安排把老爺子往車場送了，老爺子倒下頭後必須趕緊送回去穿壽衣，否則時間久了身體僵硬就不好穿了。
老爺子沒有送回縣城的家裡，而是送去了農村，原來拆遷的房子被推倒了，但是遺址還在，還有兩間小平房保留了下來，正好用來做老爺子的靈堂，另外就是村子裡的集體陵園沒動，村子裡去世的人還要埋在陵園裡。
當天夜裡，武家兄弟們就穿起孝衣，頭上戴上白布，開始給村里人挨個打電話。
沒辦法，武家所在的村子早就拆遷了，村民大都在城裡買了房子，不過遇上這種喪葬大事，大家接到通知都會趕回來送葬。
根據當地的風俗習慣，喜喪要放置一個禮拜才能下葬，大概意思就是親人捨不得，想多挽留一下。
強子當晚把園子裡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就和武娜娜趕回去幫忙了，武家農村的家裡除了兩間小平房，其他毛都沒有。
發電機、冰櫃、冰棺、服務隊、喪葬一條龍等等都需要人去聯繫，畢竟村子裡已經成了一堆瓦礫，平時根本就沒有人。
幾家人忙活了到早上，才把一切都聯繫好了，大概是八點整，搞喪葬一條龍的人就過來了，問老爺子需要什麼樣的樂隊以及靈堂的款式等等。
緊跟著就是做酒席的服務隊，現在這玩意都是一條龍服務，只要你報出酒席的檔次和桌數，其他的就不用管了，別人會給你一切都搞到位的，就連端茶倒水也有專人負責，根本不用主家動手。
發電機也是跟著服務隊一起來的，這種集成模塊完善的發電機用一天可不便宜，差不多要五六千塊，一般農村家庭可承擔不起。
不過這種喪葬是大事情，沒有發電機根本不行，因為村子早就不復存在了，原來的電力系統也被拆除掉了。
發電機接通後，服務隊的大功率音響就響了起來，播放的是當地下葬人特有的哀樂，這玩意好像全國各地都差不多，哀樂一播出，村子立馬就有了辦喪事的氣氛了。
等到十點多的時候，老爺子的外甥侄女乾兒子，侄子孫子外孫女全來了，一進村這些人就搞出一大片哭聲，不管有淚沒淚的，都裝模作樣的號啕大哭。
老爺子兄弟姐妹眾多，老太太娘家也不差，再加上子嗣興旺，光是孝子賢孫就整了百十號人，烏泱烏泱的一大片白色身影。
隨後就是村里接到電話趕回來的老年人，他們左右沒事，就提前過來湊人氣，吃蛋蛋饃（當地喪葬做的花饃，因為只有雞蛋大小，故而被稱為蛋蛋饃，吃蛋蛋饃也成了當地的俚語，誰要是病入膏肓，或者得了不治之症，又或者命不久矣，大家就會說要吃誰的蛋蛋饃了）。
年輕人則會晚點到來，因為他們各自有事情，大多會在下葬的當天或者頭一天晚上趕回來。當然也有些關係好的會提前趕回來幫忙執事，幫主家操持瑣事。
不過年輕人里有些會被特別通知，那就是打墓的，這些人俗稱吃六頓飯的，以前是靠人力挖土撅墓穴，需要相當強悍的身體才行的。
不過現如今都是用挖機大開挖，這些人就是負責修一下墓坑，幫著挖機放一下預製墓室，但是流傳的吃六頓飯卻沒有被廢除，大概是老禮不可廢吧！
給打墓的送飯是個令人無語的差事，因為送飯的都是逝者的外甥侄子之類近親，被戲耍敲詐就必不可少，尤其是武老爺子這種喜喪，玩鬧戲耍的更加過火。
要是人熟了被敲詐（被勒索買煙買酒之類）的就更狠了，若是遇上孝子賢孫少的，光是給打墓的送飯就能讓人崩潰，六頓飯並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而是實打實的兩個小時一頓，當然了，因為時間間距比較短，其中有三頓準備一些糕點速食品也是可以的。
根據俗禮，每天六頓飯第一頓就是強子去送，因為武娜娜是老人最小的女兒，農村有句話，偏大的愛小的，中間夾著受罪的，意思是老人一般喜歡最大的和最小的子女，所以他們必須多多出血（孝敬）才行，怎麼出血呢，就是往墳地施工現場花錢了。
第一天早上，強子挑著扁擔，前頭竹筐里放著六份水盆羊肉和月牙餅，後邊則挑著兩箱啤酒兩條芙蓉王香菸以及一些小零食，兒子女兒都跟在身後，一起往墳地里走去。
「老爸，你這走路跟鴨子似的，擔子挑的也不怎麼樣嗎，讓我來試試！」
龐武禾看著老子有些彆扭的走姿說道，強子幾十年來也沒挑過擔子，這挑著吃食，必須得保證平穩，對一個外行來說，的確難度不小。
「你這臭小子怎麼說你老爹的，我一輩子都沒怎麼挑過擔子，能夠保證平穩，飯菜不灑已經不錯了！」
龐武禾說著從老子肩膀上接過擔子，這玩意重量沒有多少，平衡卻很難掌握，小伙子走了沒有幾步，擔子就開始劇烈搖晃起來，羊肉湯已經開始往外灑了。
「行行行了，你還不如老子呢！」
強子不由分說從兒子肩上奪過來扁擔，自己繼續挑著。
兩公里地好不容易挨到陵園，強子渾身已經被汗水打濕。
「看你爺爺挑糞的時候似乎挺簡單的，怎麼到我這裡這麼難？」
強子當下擔子鬆了口氣，女兒妞妞趕緊過來給他擦汗。
「他們那一代人講究肩挑手抬的，哪個不會挑水擔擔子，你一輩子怕是都沒摸過扁擔幾次吧？」
妞妞笑著說道，此刻她已經從失去姥爺的痛苦中回過神了，畢竟老爺子已經八十五歲高齡，村里人都說是喜喪了，就連她爸媽都不是太難過的樣子。
強子笑了笑：「沒當兵的時候挑過幾次，還不是太熟練就走了，之後復員回來就沒怎麼幹過農活，自然是沒摸過幾次了。
對了丫頭，你那個男朋友談的咋樣了，什麼時候帶回來讓我和你媽看看？」
妞妞已經二十七八歲了，男朋友也談了兩年，但是一直沒帶回來，強子和武娜娜都催了好幾次了。
「嘻嘻……著什麼急，先談著，等條件成熟了自然就帶回來給你和媽看了。」
妞妞並不著急，也許做兒女的都理解不了父母的心情吧，交代兒女（子女結婚生子）就像是父母的任務一樣，孩子們沒有結婚生子，組建自己的小家庭之前，長多大似乎都是沒成年，就是壓在他們心頭的心病。
「聽說姐夫出國了！」
龐武禾笑著說道。
「就你話多，吃了人家幾頓飯，直接就把你姐賣了，這姐夫姐夫的叫的這麼自然。」
強子看向兒子：「你見過了，跟老子說說，什麼情況，長的帥不帥，是不是跟爸一樣，高大威猛？」
「嘻嘻嘻……那恐怕老爸你要失望了，他還沒姐姐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