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泰國的最後一個早上,就是在這個早上,楊思思訂好了我們回昆明的機票……整個早上,我的內心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感所充斥著……我真的很不甘心,可是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來泰國的這一個多星期,我的身心已經超負荷的承受了太多的東西……而剛來時還抱有的那一份希望,就這麼在流逝的時間中,一點點被磨滅了。
航站樓里,我遲遲不願意將行李交給工作人員去辦理託運,我頻頻回頭看著,我渴望著奇蹟能夠出現……也許,會像電視劇里經常上演的那種逆轉情節一樣,在最後的關頭,她會奇蹟般的出現在我面前……
這些天,我已經在現實和虛幻之間兜兜轉轉了無數遍,如果只能在夢中見到她,那這輩子我情願都活在夢裡……如果,現實里還能再見上一面,我會在最靠近她的地方一直等待著……
我會再來泰國的……
我終於將自己的行李放在了傳送帶上,隨之,心裡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終於斷了……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和楊思思一起進了安檢口。
楊思思輕聲對我說道:「別太難過……你已經盡力了……不管葉芷是生是死,她都會感到開心的……因為有一個男人,用這麼真的心在對她。」
我看了看楊思思,許久之後才回道:「你說人會有下輩子嗎?」
「會有的,這輩子活得有多痛苦,下輩子就會有多幸福……因為這就是一個輪迴和償還的世界。」
我終於笑了笑,回道:「真好!」
……
回到大理後的第一個晚上,我就開始發高燒,我甚至沒有回自己的住處,直接在醫院住了下來……半清醒半迷糊的狀態中,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我心裡痛苦到不行……
曾經不管心裡怎麼覺得愧疚他們,都還有葉芷陪著我一起補償,可現在又只剩下我一個人去獨自面對他們心裡的焦慮和期盼,我覺得好孤獨……
等他們知道,葉芷也許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的生活,肯定也會很難過……我自己已經這個樣子了,又該怎麼去安慰他們?
我將自己的頭埋在被子裡,一邊顫抖,一邊低聲哭泣。
葉芷不在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會讓自己感覺到美好的……她是我的伴侶,是那個我在心靈深處,想要陪伴著過一輩子的女人……尤其是在簡子涵那裡聽到了她的苦衷和為難,我就更想用力愛她……可是她在我那單薄的世界裡,只成了一段記憶!
……
病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了,進來的是護士,我該換藥水了……馬指導就跟在那個護士身後,這些天,我那被楊思思剃光的頭髮,已經冒出了一些茬子,而他又步我的後塵,也剃了一個光頭,我是被楊思思惡作劇了,可他卻是真的要四大皆空。
他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對我說道:「你去泰國的那些日子,我出家了……以後這個世界上,沒有馬原(他本名),只有懷讓。」
我看了看他,然後選擇了沉默。
馬指導,不,是懷讓,又從掛在自己身上的布兜里拿出了一本佛經,然後放在我的床邊說道:「覺得痛苦的時候,就看看這個……你會有啟發的……其實這個世界上,不管是你、是我,有痛苦是必然的,但你得分得清,哪些痛苦是真,哪些痛苦是假,哪些痛苦與生俱來,哪些痛苦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我終於開口說道:「痛苦就是痛苦,為什麼還要分門別類?」
「人不也一樣會分三六九等,分大奸大惡,分菩薩心腸……」
我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回道:「我自己怎麼痛苦都無所謂,我只想知道……人死了之後,到底會去哪裡,又會不會有來生……」
「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生死一如。」
「太高深了,我聽不懂。」
「生是死的延續,死是生的轉換……死亡不是消失,死去的是軀殼,真正的生命是綿延不斷的,是走出此生這一扇門,進入新生的另一扇門,就好比,從這個環境轉換到另一個環境……明白了嗎?」
「你是說,生命是可以輪迴的,對嗎?」
馬指導點頭……
「我該怎麼相信,生命是有輪迴的?」
「日落日升,潮起潮落,四季交替,花謝花開……處處都是輪迴……」
我點了點頭,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心裡也終於好受了一點……我向他伸出了兩個手指,示意他給我拿一支煙。
馬指導給我遞了一支,等我快要吸到一半的時候,他才對我說道:「還是那句話,等你哪天看破了紅塵,我在雞足山等你。」
我的心竟然動了一下,我確實是太痛苦了,並且找不到出口……也許,看破紅塵,真的是一條出路!
我似乎不那麼排斥了……
就在我想問點什麼的時候,出去買飯的楊思思忽然就回來了,她先是瞪著馬指導,然後一把拿起馬指導放在我枕頭邊的那本佛經,狠狠摔到了病房的外面,且怒斥道:「你就是一妖僧吧……你憑什麼勸米高去做和尚……你也不看看,你把白露姐害得有多慘……她都已經好幾天沒吃下飯了……不是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嘛,可你只顧著渡你自己,卻不管白露姐的死活……就算你看破了紅塵又怎麼樣,等你死了以後,你還是有債還不掉……因為你是假慈悲,真自私!」
「每個人都是……」
馬指導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楊思思給粗暴的打斷了,她又罵道:「都是你個頭……除了你,沒有人想去做禿驢!你趕緊走……你不是看破了嘛,生老病死和你都沒有關係了……醫院這樣的地方你也就別來了,這兒都污穢啊,千萬別玷污了你佛的聖光!」
馬指導驚愕地看著楊思思,可楊思思卻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一般,她生生將馬指導從椅子上拽了起來,然後將他從病房給趕了出去……她太生氣了,所以對著馬指導的背影又是一通亂罵。
……
馬指導走後,病房瞬間就安靜了下來,而我就在這安靜的氛圍中,忽然變得極其迷茫……我想找到一種方式,能讓自己不那麼痛苦,就算是削髮為僧,也成了我心中的一條出路,我覺得自己已經是了無牽掛的狀態,甚至是看破了生死……因為我的生命中已經有兩個極其重要的女人,以這種讓人猝不及防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所以,生與死這兩種狀態,在我心中漸漸就沒有了界限。
我相信馬指導的話,他說「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生死一如……」既然生死之間都已經沒有了區別,那又何必在意自己是怎麼活著的……反正生與死都可以是結果,那活著,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虛假的事情……
楊思思用手在我面前不停地搖擺著,等將我的注意力喚回來之後,便對我說道:「米高,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鑽牛角尖啊,只有馬指導這種沒出息的男人,才會想著去逃避這個世界……他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境界,你在我心中是最最有擔當的男人,你不只是為自己活著的,你的身邊還有很多支持著你,也關心你的人……你要真像馬指導那麼沒有出息,你傷害的人只會比他更多,更多……」